“是老夫人,和你丈夫报的官,现在满城皆知你失踪了。”
秦相宜笑出声来:“我丈夫?你指的是我前夫吧。”
千松正色道:“不,就是你丈夫,姑娘,老夫人自作主张,与戚家签订的婚书都已经递交户部备案了。”
怎么说呢,还没有上花轿拜堂的,就不叫夫妻,但是在衙门那儿,就算是夫妻了。
千松说话说得还怪诙谐的,说完坐到秦相宜对面,撑着脸托着腮与她对望着。
看来这件事情在他们两个心中,都不是什么大事。
“你知道吗?老夫人到衙门去报案的时候,正好碰到了前来宣圣旨的太监。”
秦相宜叹了声气,她早已经从贺夫人那里得知了皇上将要赐婚的事情,事到如今,她与宴舟的婚事当真就这么艰难吗?
“然后呢?”
千松道:“两方人马撞到一起了呀,太监正宣旨呢,说皇上要给你和贺大人赐婚,这时候你那姓戚的‘丈夫’掏出婚书来,说你是他的妻子,就算是皇上也不能夺走,老夫人气得脸都绿了。”
听到这儿,秦相宜有些想笑,却又实在笑不出来。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不是应该现身去挽回自己与宴舟的婚事。
可她母亲亲口说她失踪了呀,她要是现在从贺家名下的栖云馆不明不白地蹦出来,对任何一方都是一种背刺。
贺家好心给她提供立个安身之所,她不能做这种事。
她母亲既然说她失踪了,她现在就只能失踪到底。
秦相宜可没忘了,她有靠山的,她的靠山是贺家。
这事儿闹得满城皆知,贺家怎么会不知道。
至于那劳什子婚书,要撕碎也不过是贺家一句话的事儿。
秦相宜头一回感知到,自己傍上贺宴舟,还真是傍对了。
贺夫人是赶在黄昏前来找她的。
“我观你神色,倒还算悠然自得。”
秦相宜悠悠抬眸望向贺夫人,眼睫微颤:“劳伯母担心了,我就是知道伯母会替我解决这件事情。”
她话说得直白,整个身心却都沉浸在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动之中,呼吸沉沉地望向贺夫人。
贺夫人也不怪她直白,她盯着她的眼,秦相宜刚刚还悠然自得,坐在石凳上做茶,现在眼眶倒是发起红了,微颤的眼睫上隐约冒出一二滴几不可查的晶莹。
她的眼神殷切:“伯母……”带着些依恋。
贺夫人叹了声气,道:“我算是知道你为何说不愿再见你母亲了,世上也确实没有这样的母亲,我本还奇怪,为何你搬来这么久,你母亲竟不说什么,唉,算了,你索性也别回那个家了,现在你再回去,就成别人家的媳妇了。”
一滴清泪从她颊边滑落,顺着白皙如玉的肌肤缓缓淌下,在下巴处稍作停留,最终滴落在灰色石桌上,洇出一小片淡淡的湿痕。
“伯母知我苦衷。”
她伸手拂去下巴上的泪痕,胸腔内是震撼与感动交织的奔涌,倒是不得不落下泪来。
贺夫人握着她的手:“你住在这儿,本也是借的贺家表小姐的名头,干脆你往后就是贺家表小姐,我娘家姓张,往后你也姓张,就叫……”
贺夫人歪着头想了想,“就叫,张念薇如何?”
这名字取得娇俏,贺夫人觉得,甚合她心意。
她娘家张家远居溪川,是溪川的大族,表小姐张念薇千里迢迢来京里探亲,与贺家长孙情投意合、结成连理,这一套故事真是合理得不能再合理,去他的皇帝赐婚,现在不稀罕那个。
秦相宜不能再回秦家去,这一连串的丑事发生,她就算有了皇上赐婚,也不好再嫁给贺宴舟了。
更何况,那宣旨的太监,连圣旨都没读完,被那一团乱麻的景象吓得连忙回宫去了,空留秦家老夫人跪地悔恨。
贺夫人道:“‘薇’字是一种花的名字,寓意女孩儿心思细腻、容貌姣好,且有着坚韧的性格。”
她又锤了锤手道:“怎的我早没想到这一招呢,不对,还是应该先问问你,你可愿意脱离秦家,从此世上再无秦相宜,只有张念薇了。”
秦相宜心脏剧烈跳动着,凝望着贺夫人热情殷切的目光,她点了点头,自己也未曾想过,这会是事情的发展方向。
‘秦’姓是父亲的姓,乍然变成姓张了,还有些不习惯:“不过,伯母,我往后该称您什么呢?”
她与贺夫人同姓,便该称她为……姑姑。
“该叫我姑姑,你还是秦相宜,我们都知道你是相宜,但外面那些人不知道呀,不过何必在意外面那些人呢?”
贺夫人宽慰她道。
秦相宜便掀起裙摆,正正当当行了一个跪拜大礼,正式磕了头:“姑姑。”
起身时,已是满脸热泪,她没有想到,自己竟就这样重生了。
是真的重生。
她再也不是和离妇秦相宜了。
看着她满脸热泪,贺夫人也是百感交集,自己这个决定做得突然,还未告知家中人,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既然是秦家人自己报的失踪,贺家这边接手处理起来倒也方便。
“相宜,我最后再跟你确认一遍,世间再无秦相宜了,你可能接受?”
秦相宜既然失踪了,就再也不要回去。
那个秦相宜早已满身疮痍,世人从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评价她,她没什么可怀念的。
见她点了头,贺夫人道:“我会向京兆尹说清楚……咬死你失踪了这件事情,张念薇的户籍我会尽快办好。”
是说秦相宜死了还是说秦相宜就是失踪了,话语在贺夫人舌尖打了个转,还是说成失踪了,她身为一个母亲,不敢想象另一个母亲得知自己女儿死亡的心情。
虽说她并不知道江老夫人是什么性情,但她身为母亲,实在是做不到这件事。
更何况,大家都在青京城内生活,张念薇和江老夫人,迟早有一天要碰见的。
到时候江老夫人知道了相宜已是张念薇,是官府留了名的张家张念薇,也不敢纠缠,但却知道了自己女儿还好好活着。
贺夫人觉得,不管江老夫人到时候是欣慰还是怨恨,她自己都已经做了同为一个母亲能做的。
秦相宜刚刚也在犹疑,直接让官府通报自己已经死亡,事情要来得干脆得多,没有后患,可是……母亲纵是再伤她的心,她也不愿这么去伤母亲。
她朝贺夫人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她的心绪起伏,这就要变成另一个身份了吗?
贺夫人又道:“我会往我娘家去信,坐实你的身份,旁的便不用担心了。”
贺夫人起身要走,既然后续的事项已经敲定,她便没什么好多说的了,赶紧去把事情办好才是要紧的。
贺家是掌权势的大族,张家在溪川势力也不弱,偏偏两家都从未想过利用权势来办成些什么事。
像是平白给人安个身份这样的事情,贺夫人还是第一次干,可她心里也一清二楚,这样的事情办起来,对贺家来说太简单了。
就是到皇上跟前去说,皇上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说辞圆来圆去,圆成了这么一套:
“张家十多年前走失的幼女找回来了?一路找到了京城她姑姑那儿?”
“是的,就是这么个事儿,你这儿能办吗?孩子挺可怜的,在外头漂泊了半生,贺夫人……额,也就是她姑姑,准备就将她养在京城了。”
户部掌管户籍的官员,一听到是贺家的事儿,那还有什么不能办的。
秦相宜在当天下午就拿到了自己的新身份文书,看着上面写着的姓名,泪滴不禁从眼角滑落。
张念薇……张念薇,贺夫人给她起的名字叫张念薇,是一个寄予了美好祝愿的名字。
张念薇,年十八,于十三年前走失,期间被清白人家收养长大。
虽说身世坎坷了一些,但运气很好,那户人家十分善良,正是京郊王员外家,家有千亩良田、成群牛羊,奴仆也是成群,张小姐一直被精心呵护着长大,王员外待她就像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
贺夫人还特地带她跟王员外见了一面,王员外是京郊有名的大地主,面相和善,对贺夫人极为尊敬。
两方见了面,算是把这件事情的逻辑彻底圆了。
张念薇虽然年幼走失了,但还是清清白白的千金小姐一个,王员外亲口所说:“我闺女可是藏在深闺里娇养着长大的,你们当然没见过。”
张念薇的事情闹得不大,贺家找回一个表小姐而已,大家都不太关心。
反而是秦家姑奶奶失踪的事情,被江老夫人一嚷嚷,眼下已是满城皆知。
失踪就失踪吧,失踪的背后却还有两桩婚事,一桩就不说了,另一桩却是皇上亲自赐婚,两桩婚事撞到一起,这可不得了。
那太监回宫回话的时候,手都吓得哆嗦,但还是一五一十将事实说了个清楚。
景历帝叹了声气,也不犹豫:“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吧,朕自然不能拆别人的姻缘,这圣旨作废也是情有可原。就是朕,现在怎么看这秦家和戚家有些不爽呢?这戚家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江老夫人觉得女儿失踪之事有疑,一定要闹到官府去请官爷查明真相。
可惜现在着一整条线上的官员都被贺家交代了口信,哪里会在意这个案子呢。
贺夫人可是说了:“贺家不喜欢秦家,以后秦家的案子都不许办。”
如此一言便轻轻将事情揭了过去,秦家在真正的权力面前,什么也算不上。
就在女儿找不回来的时候,之前传来的圣旨又被正式宣布作废了,江老夫人的一颗心呐,当即碎成了碎片,如今再看戚家,是怎么看怎么不爽。
她指着媳妇鼻子骂道:“要不是你一直催促着要将相宜嫁给你庶弟,相宜如今已经是皇上赐的婚事了。”
戚氏叉着腰,她不怕婆母,这个家如今已是她的天下,若不是还有一层孝道压着,她早就不想管这个老不死的了。
“贺宴舟之前是我女婿,就算皇上真要给他们俩赐婚,你老脸上好意思吗?我倒是怀疑,相宜早跟贺宴舟搞上一腿儿了,真是不害臊,现在皇上已经宣布圣旨作废,你闺女就算再回来,也不可能再嫁到贺家去了。”
裴清寂这阵子忙于应付之前被抄家带来的余韵,虽然皇上下旨他们家还是皇商,可生意还是受到了波及。
在他得知秦相宜失踪这个消息之前,他率先得到的消息是:秦相宜嫁给戚文德为妻了。
裴清寂从成堆的账本里抬起头来,独自坐在阴暗的书房里,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因他的情绪而变得凝重压抑。
手中紧握着的茶杯,被他攥得指节泛白,溅出几滴,洇湿了桌上的账本,可他浑然不觉。
秦相宜竟敢嫁给别人?或者说,那人竟敢娶她?
眼中燃烧着的怒火仿佛要将这夜色吞噬。那火焰跳跃闪烁,似是要冲破眼眶的束缚,无尽的不甘如潮水般在胸腔中汹涌澎湃。
他的牙关紧咬,腮帮子上的肌肉高高隆起,每一次的咬合都像是在发泄着内心深处的愤懑。
“贱人!” 他从牙缝中挤出这两个字,声音低沉却充满了怨毒。
猛地将手中的茶杯狠狠掷向墙壁,“砰” 的一声巨响,瓷盏破碎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茶汤沿着墙壁缓缓流下,宛如狰狞的泪痕。
蛰伏已久的温润外壳逐步碎裂。
他霍然起身,双手握拳,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脚步急促而沉重,每一步都像是踏在自己那颗破碎又不甘的心尖上。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相宜与那戚文德新婚之夜相依相偎的画面,嫉妒如同毒蛇一般噬咬着他的灵魂,让他几近疯狂。
眼角竟悄悄滑下了一滴泪。
第46章 第 46 章
“戚家, 戚文德……”他的嘴角微微抽搐,露出一抹扭曲的冷笑。
戚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一条世间最阴狠的毒蛇盯上了,到手的新媳妇跑了, 戚家众人现在正垂头丧气着,犹豫着要不要上秦府把聘礼要回来。
江老夫人坐在春芳堂的木椅上, 呆呆望着前方, 不知在想些什么, 相宜已经失踪三天了,外头是一点消息也没有,她这个做母亲的,如何能不担忧呢。
她的面上是一种夹杂着懊恼与心痛的复杂神情, 相宜可能是自己走的, 她心里隐约有这么一种揣测。
好好的女儿, 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她心里隐隐作痛,她的相宜啊。
这孩子就这么说走就走了,担忧与心痛之余, 江老夫人心里对她十分失望。
怀胎十月生下的女儿,可真是绝情啊。
虽说不知道皇上是如何将相宜与贺宴舟凑在一起的,老夫人心里也有多番设想,心想,这孩子若真跟贺宴舟有事儿,干嘛不早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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