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是研究,而不是破坏。”傅承勖叮嘱,“就算要拆,也请务必重装好。我已经欠了这朋友很大的人情了……”
可那对师兄妹已专心致志地捣鼓了起来,将傅承勖的话当作了耳边风。
傅承勖很识趣地自已走开了。
宋绮年他们往锁眼里一钻便是半日。
中途他们错过了晚饭,傅承勖亲自送了饭菜下来。两人囫囵吃了,又埋头捣鼓锁。傅承勖和他们说话,两人嗯嗯几声,全然没听进去。
傅承勖便不再打搅,泡了一壶茶,坐在一旁看书。
直到深夜,师兄妹俩的肚子又开始打鼓。
正想找点吃的,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食物香气。
厨房送来了面。大块大块炖煮得软烂的牛腩铺在面上,汤汁浓郁,撒着翠绿的小葱。
就连宋绮年都顾不得形象,吃得脸都快埋到碗里。
傅承勖在一旁看着,止不住微笑。
袁康连汤底都喝得干干净净,长吁了一口气:“歇了,明天再继续。”
他打着饱嗝走了。
宋绮年却没走。
她穿着工装,盘腿坐在门前。时而埋头写写画画,时而捣鼓着密码盘,完全沉浸其中。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转盘发出啪嗒一声轻响,锁舌缩了回去。
宋绮年狂喜,伸了一个懒腰。扭头回望,忽然愣住。
傅承勖竟然一直都在。
他坐在椅子里,头歪着,已经睡去。
宋绮年轻轻走过去,在一旁的台阶上坐下,望着男人的睡颜。
这个男人的眉心已生出永久的皱纹,哪怕睡着时也没有展开,让他的睡颜看着依旧具有威严。
但紧闭的双眼和放松的嘴唇又是那么清秀可爱,让人想轻轻抚摸。
因为姿势的关系,傅承勖的呼吸声很重,夹杂着轻微的鼾声。
宋绮年听着,忍俊不禁。
她忽而起了淘气的心思,想捏住傅承勖的鼻子,看看他用嘴呼吸会不会继续打鼾。
手刚刚抬起,傅承勖倏然睁开了眼。
宋绮年反应迅速,手在半空中紧急转向,捋了捋头发。
傅承勖神情有着难得的怔忡:“我睡着了?”
“不。”宋绮年调侃,“阁下只是在打坐。”
傅承勖浅笑,目光如照着秋水的夕阳般温暖。
宋绮年心里柔柔软软的,嗓音也放得很轻。
“很晚了,去休息吧。我也要上楼了。”
傅承勖点了点头,却一时没动,像是还没回过神。
宋绮年起身,向他伸出手。
傅承勖握住了那只白皙、纤长,并不是很细腻,却无比柔软灵巧的手。
宋绮年用力一拉,不料傅承勖力气更大,一把将她拽了过去。
宋绮年跌在了傅承勖身上,被他搂住。
心跳骤然飙升,将血液往脸上泵。男人磅礴的气息如浩瀚的海洋,包容着、承托着一艘小小的船。
宋绮年的身子只稍微一僵,便放松了一下。
傅承勖将她紧紧拥住,低头怜爱地吻了吻她的头发。
宋绮年干脆蹬掉了鞋子,蜷起了双腿。体型上的差距让她如一只猫儿般匍匐在男人怀中。
男人较高的体温传来,让宋绮年微微发热。她听到自已急促的呼吸,和击鼓般的心跳声,也听到男人的胸腔里传出的有些急促的节拍。
这男人其实和自已一样隐隐激动。
傅承勖的手指轻柔地穿过宋绮年的头发,一下一下梳理着。
这轻轻抚摸带来的刺激化作无数细微的电流,蔓窜过脊柱,在后腰啪地打燃一簇火花。
腰际骤然升起一股强烈的酸软。宋绮年舒服地闭上了眼。
这一刻,理智退居二线,身体对这个男人产生一种深深的、原始的渴望。
宋绮年希望男人的手臂还能紧一点,再紧一点,直到她不能呼吸。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宋绮年感慨。
这具身体终于觉醒,开始渴望异性的触碰,渴望感受到他的气息。
这是她同别的男人交往时从未感受到的冲动。
过去看见别的女孩软绵绵地靠在恋人身上,宋绮年曾十分好奇,是什么让她们好似没了骨头?
直到此刻,宋绮年终于明白,这是本能在作祟。
像赌徒站在牌桌边,像酒鬼看见一缸佳酿,像染了瘾,像中了邪,身不由已。
宋绮年忽而笑了笑。
“怎么?”傅承勖低声问。这个姿势让他的嗓音在宋绮年的耳中显得格外低沉醇厚。
“只是想起了我们第一次见面。”宋绮年道,“你大步朝我走过来的样子。那时候我可没想过我们会有今天。你呢?”
“我也不是个见到漂亮姑娘就想入非非的人。”傅承勖笑着。
宋绮年的手指无意识地把玩着傅承勖衬衫的扣子,问:“为什么选中我?”
“什么为什么?”
“道上有那么多手艺好的人,为什么费尽周折都要找我合作?”
傅承勖的目光投向不知名的远处,片刻后才道:“你和他们不同。你并不想做贼。我雇佣别人,对方只会是一个油滑的、冲着钱来的贼。而你是一个想洗刷过去耻辱的人。你更尽心,更值得信任,而且这事对你来说也是一种自我救赎。”
“你还真喜欢一箭双雕,甚至都替我考虑周全了。”
“当然,替你包揽人生是错的!”傅承勖立刻总结检讨,“我已经充分认识到我过去有多大男子主义了,并且绝不再犯!”
宋绮年直笑。
傅承勖收拢双臂,紧紧拥着宋绮年,唇贴在她的发顶。
怀里像卧了一只黏人的小猫。她柔软、温热的身躯毫无保留地依靠着自已,小巧的头颅贴在自已心脏的位置。
这一刻,时间变得毫无意义,那满足感会让人忘却所有的忧愁。
“绮年,”傅承勖低声问,“你想找父母吗?”
宋绮年惊讶:“当然想!但是没线索。我问过袁康了,他和师父当年在上海火车站捡到的我,我身上除了一身破棉衣,什么都没有。哦,只有这个。”
宋绮年从衣服内袋里掏出了那块牛骨牌。
傅承勖的目光闪烁了一下。
“不知道这个玩意儿是用来做什么的。”宋绮年道,“它又不值钱,上面的图案我也看不懂。”
“那它大概和你的身世没关系。”傅承勖道,“我人手多,资源广,用心去找,一定会找到有用的线索的。”
“即便找不到也没什么。”宋绮年又伏回了男人怀中,“我过日子都是往前看的。把以后的日子过好才是最重要的。我现在有事业,朋友,还有你,已经很满足了。”
傅承勖微笑着紧搂了一下宋绮年,又道:“我打算把一下业务转到东亚,在国内定居。”
“那你在旧金山那边的产业……”
“我有可靠的经理人替我打理那些产业。我现在只想和你在一起。我一直记得在邮轮上的时候你和我说过的那些你想做的事。我当时便想,我想和你一起去做这些事。一起将服装公司做大,创立品牌,一起到处走走,看这个世界。你想去巴黎进修吗?”
宋绮年猛地撑起身子,朝傅承勖看去。
她的反应已说明了一切。
傅承勖笑意加深。
“可我的店……”宋绮年犹豫。
“不急。”傅承勖道,“我们总会找到两全的办法的。”
大厅里的钟声隐隐传来,足足有十二响。
宋绮年忍不住打了一个呵欠。
“去休息吧。”傅承勖柔声道,“我下午还小睡了一会儿,你却一直没休息。”
宋绮年应了一声,却迟迟没有起身。
这种耳鬓厮磨,喁喁私语的感觉实在太好,像是在泡热水澡,让人浑身懒洋洋地使不出劲儿。
可惜,阿宽试探的声音跟在钟声后,从楼梯口传了下来。
“三爷,您有空吗?纽约那边发来一封电报……”
宋绮年重重叹了一口气,终于撑起了身子。
傅承勖笑着,扬声道:“我这就上来。”
宋绮年站了起来,低头找着鞋子。
腰忽然被人搂住,身子再度被拽了回去,坐在男人膝头。
傅承勖抚着宋绮年的脸,吻住了她的唇。
不同于他们之前轻柔触碰,这是一个具有侵略性的、激情澎湃,又充满旖旎意味的吻。
不光有唇舌的掠夺,男人的双手用力拢着她的腰肢。
这个吻很快就结束了,但是给宋绮年带来无与伦比的、持续性的强劲冲击。
被傅承勖放开后,她手脚发软,头昏脑胀,险些没有站稳。
傅承勖笑着伸出手,被宋绮年恼羞地拍开了。
宋绮年踉跄地穿上鞋子,如受惊的猫儿般窜上了楼梯,眨眼便消失不见了。
傅承勖却是在原地站了片刻,平复了呼吸,才抬脚朝楼上走去。
次日,宋绮年醒得很早。
天刚蒙蒙亮,太阳还未开始重新将这一座古都烤热。凉爽的清风涌入窗内,涤荡神魂。
宋绮年走出卧室,就见斜对面的房门也打开了,小双正自女仆手中接过装着早餐的盘子。
“师叔。”小双朝宋绮年欠身。
“你们起得真早。”宋绮年道。
“等里面的用完早饭,我们就要交班了。”小双道。
小双和几个女看守一道负责监控江映月。因小双经验最丰富,最不容易被江映月忽悠,于是负责值最关键的夜班。
“还算老实吗?”宋绮年朝屋里瞥了一眼。
小双做了个怪脸:“她这人真够邪门的,不过对我没用。她那些忽悠的招数,我打小见得太多了。她也只能糊弄一下没什么见识的良家妇女。”
“那我就放心了。”宋绮年微笑,“不过她很精明,做事出其不意,你不要掉以轻心。”
小双应下。
“是绮年吗?”江映月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你也起得真早。和我一起用早饭吧。三哥大方,送来的饭菜量都足够两个人吃。”
宋绮年也很想和江映月再好好谈一谈。
江映月穿着一件牙白色宽松的倒大袖衫子,黑色长裤,正悠闲自在地跷着腿坐在沙发里,如在自家屋中,哪里像个囚徒?
“这身打扮还是要你穿才好看。”江映月一见宋绮年便赞美。
宋绮年穿着白衣黑裤,戴着珍珠项链。摩登、简洁、干练,俏丽的短发和窈窕的身段又标志着她女性柔美的一面。
“你个子高,腿长,穿这种长裤最潇洒。”江映月羡慕。
她的身段虽也极好,个头却要矮一些。同宋绮年站在一起,气势上便略弱了一筹。
虽然江映月并不需要用强大的气势来统领帮会,但依旧羡慕宋绮年的英姿。
宋绮年没打算和江映月如过去一样讨论衣服首饰。她以一个平淡的笑容回应了江映月的夸奖,在餐桌对面坐下。
小双检查完毕,把早餐摆在了桌子上。
江映月却是津津有味地喝着粥,一边道:“听说,我‘死’后,你是唯一一个坚持调查我死因的人。”
“是啊。”宋绮年慢条斯理地搅着咖啡,“可见‘江映月’的人缘真不怎么样。”
江映月轻笑:“绮年,你一定很恨我吧?”
宋绮年淡漠道:“恨一个人是需要很大的力气的。你不值得。”
“可我曾经是你最好的朋友,是不是?”
“可见过于好的东西,多半都不是真的。”
江映月咯咯直笑。
宋绮年发觉她不愧是傅承勖的堂妹,两人不论喜怒哀乐,统统用模糊的笑来表达。
“我知道你一直想问我什么。”江映月道,“答案是:是的。”
宋绮年眯了眯眼,目光戒备。
“我当初是真心实意和你做朋友的。”江映月道。
她的嗓音转低,听上去确实多了几分真情实意。
“虽然一开始,我没把你当回事。可是当孙开胜死后,所有人都抛弃了‘江映月’,只有你还关心她,愿意帮助她……”
“你就被这个打动了?”宋绮年讥嘲,“你要是这么容易就被感化,你早就是圣人了。”
“当然不。”江映月耸肩,“我反而觉得你这同情心很可笑。就因为对方是个被伤害、被抛弃的女人,你就立刻放下了所有的戒心?你这种强烈的‘救风尘’的情结,迟早会害了你。”
“于是你亲自给了我一个教训?”
“我是为你好。”江映月的眼中忽而燃起一股狂热的情绪,“你强大、坚毅、无畏。即便没有傅承勖的提携,你一样能打拼出一片天下。我喜欢你的干劲,绮年。那一股强大的生命力,像太阳一样耀眼!”
她身体忽然前倾,深深注视着宋绮年的双眼。
“你有一种让人信赖的本事。你是个天生的领导者,绮年。不要让傅承勖遮挡了你的光芒。”
宋绮年沉默。
江映月疯疯癫癫,但有些话不无道理。
她是个邪恶的人,但同时她也是个聪明强大的人。她对宋绮年的认可,比寻常人更加有分量。
江映月有些遗憾:“说句心里话,如果不是发现傅承勖就是三哥,我会一直假扮下去的。我喜欢扮演那个需要你关照,和你聊感情烦恼的江映月。”
宋绮年也很遗憾:“我也希望那个‘江映月’是个真实的人。”
江映月笑着摇头:“你没发觉吗,绮年?即便到了现在这程度,你也还在试图挽救我。你字字句句都在劝我向善。别白费力气了。不用救我。什么爱,什么恨,我完全感知不到。你们的劝道在我听来就是天书。”
宋绮年注视着江映月:“你是真的感受不到?除了钱和命,你就不对任何人和事有感情?”
“老天爷把我造成这样的。”江映月道,“要怪就怪老天爷吧。”
“所以……”宋绮年眯了眯眼,“你口口声声说来找傅承勖报仇,但既然你都感知不到‘恨’,那你就没有仇要报了。不是吗?”
江映月的眉尾飞速挑了一下。
宋绮年知道自已抓住了这女人的尾巴。
“你没有文明社会的道德感,但是你有原始的兽性,崇尚弱肉强食。傅承勖当年向你父亲复仇那一幕,你看在眼中,一定觉得他极其强大。你可能从那时候就开始崇拜他了,对不对?后来你去找他,并不是想报仇,可能只是……想接近他。”
江映月轻轻抿了抿唇。
对宋绮年敏锐的敬佩,和被识破内心的恼羞自江映月的眼底闪过。
“你这样的性子,从小到大,一定觉得很孤独,对吧?”宋绮年道,“你一定很渴望找到同伴。傅承勖当年展示出来的那种冷酷无情,让你把他视作了同类。他还是你的亲人,你更觉得你们是一类人。你想引起他的注意力,想得到他的认可。我甚至相信,你接触庄老先生,本意并不是想伤害他,而是想通过他接近傅承勖。只可惜他发现了你的不对劲,你慌张之中失手害死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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