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娇!”张俊生惊恐,奋不顾身要站起来。
宋绮年一脚踹在张俊生的脚踝上。张俊生扑通栽倒在地。
“待在这儿!”
丢下这句话,宋绮年从桌子后冲了出来,朝着覃凤娇一个飞扑,抱着她滚开。
轰的一声,吊灯砸落在覃凤娇方才所在之处,水晶碎片漫天飞溅。
众人尖叫,歹徒们也纷纷后退。
宋绮年感觉到胳膊和小腿传来阵阵刺痛。
偏偏这时——
“凤娇!”张俊生从桌子后跑了出来,“你没事吧?你……”
话音未落,歹徒就将他抓了个正着。
宋绮年无力地叹了一口气。
绳子一捆,帕子塞进了嘴里,张公子转眼就成了一个人肉粽子。
张俊生满眼惊怒。
“张少爷,你好生配合,咱们就不伤害你的朋友。”那首领拿枪拍了拍张俊生的脸,“要怪,就怪你老子吧。他欠了我们老爷的钱,一拖再拖,我家老爷只好出此下策。现在,钱和儿子,就看你爹选哪一个了。”
说罢,大手一挥。手下扛起张俊生,前呼后拥而去。
就如来时一般,不过数十秒,一大群人撤得干干净净,只留下满地狼藉。
众人哆哆嗦嗦地站起来,一脸劫后余生的震撼。
几个女客后知后觉,突然放声大哭。
几分钟之前,这里还是个温馨快乐的生日派对,转眼就成了一片充斥着恐惧和悲伤的废墟。
宋绮年依旧是反应最迅速的那一个。
“还愣着做什么?快过来照顾客人。”她立刻发号施令,“张管家,立刻派人去巡捕房报案,再把老爷和太太请回来。你,带几个人把家里上下排查一遍,看还有没有可疑的人。你,带人把前后门都看住,所有人都不准进出!记者听到风声会过来,要防着他们翻墙拍照。还有你,去把刘医生请过来,有客人受伤了。”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下人们有了主心骨,接到命令后立刻行动起来。
客人们一愣一愣的,一时很难将眼前这个干练果决的女子和之前那个谦逊低调的人联系起来。
宋绮年又对客人们道:“诸位,这里已经不成样子了,还请去书房稍事休息。男土们请照顾一下女土。有受伤比较严重的吗?”
“凤娇的手受伤了!”冷怀玉大叫,“你刚才把她扑倒的时候也不看着点!”
“那你刚才在哪儿?”赵明诚沉声喝问,“没有绮年,凤娇已经被这水晶灯砸死了。你眼睛瞎了看不到?”
“怀玉,”覃凤娇的胳膊摔伤了,脑子倒没被摔坏,“宋小姐救了我!你这样太不礼貌了。”
“事发突然,有些不周到之处。”宋绮年勉强笑了笑,“下次一定会注意。”
还有下次?
“你这是在咒人呢?”冷怀玉叫道,“你这个女人怎么……”
“到底伤得怎么样?”赵明诚将冷怀玉挤到一边,查看覃凤娇的胳膊,“是脱臼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来,我送你去医院。”
宋绮年朝赵明诚感激一笑。
“你也赶紧处理一下自已的伤。我尽快回来。”赵明诚低声叮嘱,而后一手扶着覃凤娇,一手拽着冷怀玉,把这两个麻烦带走了。
宋绮年这才发现自已的手臂和小腿上被飞溅的水晶碎片割出不少伤痕,血将丝袜染红了一片。
诡异的是,沙龙里桌翻椅倒的,唱片机却没受影响,欢快的乐曲从未停歇,给整场变故做了伴奏。
客人们互相搀扶着,在乐曲声中朝书房而去。
宋绮年摘下摇摇欲坠的发卡,顶着一头蓬乱的头发,环顾四周。
破碎的拼花玻璃门,摔得稀烂的青花瓷瓶,布满弹孔的天花板……
张公馆的原主人是个法国富商,小楼内外都精巧雅致,宛如童话书里的小城堡。
此刻,这个城堡变成了一张被撕破的童话书插图。
两个男仆将被撞开的大门用力关上,砰然的巨响在房子里回荡。
宋绮年站在中庭,面色凝重。
第二章 抄袭风波
“多少钱?”柳姨愕然,“你刚才说多少钱?”
浴室里,宋绮年穿着浴袍,正在擦头发。
“三十万……”
“三十……菩萨呀,他张俊生就算是金子打的,也要不了三十万!”柳姨直呼,“那现在怎么办?张家还得起吗?”
“还得起,对方还用绑架俊生吗?”
宋绮年丢了帕子,走出了浴室,一脸烦躁。
她昨日一整天都待在张府,整宿没合眼,今天一早才回家。
原来,张家经济出问题已经有一阵了。
张老爷不知道怎么迷上了炒期货。因为他之前一路大赚,信心倍增,所以非但没有在高峰的时候收手,反而掏空家底砸了进去。
结果,毫不意外地,赔了个精光。
这里头不光有张家的钱,还有别人的。那姓朱的老板在道上颇有交情,就找人把俊生给绑了。
张家三个女儿都嫁在外市,得到消息也一时赶不回来,宋绮年当仁不让地留下来帮忙。
巡捕房的人倒是来得快,又因是绑架大案,来的还是一位总探长。
姓郭,方正的国字脸,两鬓斑白,双目炯炯,不怒自威。
宋绮年久闻这郭仲恺总探长大名,知道他是巡捕房里难得的公正负责的官员。可是张老爷竭力反对,要将警察请走。
“这事我们家自已能处理,不用劳烦诸位!郭总长,有劳您跑一趟,这点茶水费……”
郭仲恺将钱推了回去:“张老板,我明白您的顾虑。如果您改变了主意,大可随时再通知我们。我曾见过令郎,是个难得的好孩子,希望他能平安归来。”
张老爷一时老泪纵横。
宋绮年送郭总长出去。
郭仲恺打量了宋绮年几眼,道:“听下人说,劫匪闯进来的时候,是宋小姐最先反应过来,叫人去把门堵住的?”
对着这位颇有威严的总探长,宋绮年心里发怵,一直低着头。
“是……可惜也没派上什么用场。”
郭仲恺却道:“你年纪轻轻,又是女流之辈,遇到这种情况还能机警应变,已经非常不错了。你身上的伤……”
“是碎玻璃划的,没有大碍。”
郭仲恺点头,交给宋绮年一张名片:“虽然张家不想我们警方插手,但如果情况有失控的迹象,还希望你能通知我们。”
宋绮年送走了郭仲恺,低头查看自已身上的伤口。
浅浅的皮肉伤,血也已经止住,只是看着确实有些吓人。
宋绮年想叫个下人回家取件干净衣服过来,可张家上下都乱成一锅粥,她也不好意思再开口。
张老爷联系上了朱老板,对方开出了条件:三日内还清三十万!迟一日,就割张俊生身上一块肉。就看是张老板先还上钱,还是张俊生先断气。
张家只能连夜筹钱。
罗太太捧出了自已的珠宝匣子和私房钱,管家清点着公馆里的金银器和家具。张老爷翻出仅剩的几份房契,出门找人卖房子。
张家没有别的男丁,赵明诚作为张俊生的好友,当仁不让地陪着,不能让老人家独自寒夜奔波。
两个男人出了门,宋绮年便留下来陪罗太太。
罗太太本就体质柔弱,惊吓焦虑之下,竟突然发起了高烧。宋绮年请医生、喂药,一整宿都没合眼。
直到天亮,张老爷和赵明诚这才披着露水回来。
“怎么样?”
“谈好了。”赵明诚摘下帽子,冷得直打哆嗦,“十万块,明天就可以签合同。”
“这房子买的时候花了十八万……”罗太太哀叹。
赵明诚解释:“伯母,时间实在是急,能寻到买家都很不容易了……”
罗太太用帕子捂着眼睛,一脸悲怆。
她是个书香世家的小姐,大悲大喜也不轻易失态,逼急了只会无声地哭。
她一辈子唯丈夫马首是瞻,又被保护得极好,只知弹琴作画,调香弄羹,对宅门外的世界几乎一无所知。出了事,也是一点主意都没有。
张老爷颓废地坐下,白发凌乱,整个人在短短半日老了不止十岁。
宋绮年过去只见过这对夫妇两面。他们对宋绮年不算热情,但也客客气气,一副大家做派。
在宋绮年的记忆里,老两口仪容得体,端庄文雅,看着都比实际年纪年轻许多岁。
可一场灾难来袭,就将他们瞬间赶下神坛,打回了原形。
宋绮年心头有个主意已经很久了,此刻终于忍不住道:“伯父,我有一个想法。”
男人们看了过来。
宋绮年斟酌着,道:“白道走不通,不妨走黑道试试?朱家要三十万,我们哪怕拿出五万悬赏,都会有大把人帮我们营救俊生……”
男人们的哂笑声打断了她的话。
“宋小姐实在……单纯可爱。”张老爷道,“怕是报纸上的武侠小说看多了吧?”
赵明诚直言:“绮年,你想得太简单。我们在黑道又没有门路,要是被骗了,五万块就打了水漂……”
连罗太太都拉起宋绮年的手:“好孩子,我知道你是想帮忙。只是我们妇道人家,哪里懂外头的门道?”
宋绮年紧闭上了嘴,不再发言。
这时外头传来声音,是覃凤娇来了。
覃凤娇昨日借口伤了胳膊,离开了张家后就没再有消息,连一通慰问的电话都没有打来。
张家一夜之间从富户成了贫门,按照覃凤娇对她未婚夫的态度,应该是不大会再登张家的门了。
可不知道她的思想发生了什么转变,竟一大早又赶了过来。
覃凤娇一进来就见宋绮年坐在罗太太身边,还穿着昨日的衣衫,心里咯噔一声。
正不知如何应对,罗太太倒是先嚷了出来。
“娇娇,哎哟喂!你这胳膊是怎么了?”
覃凤娇那脱臼的胳膊正吊在脖子上。她如得到高人指点,立刻呜的一声,哭着扑进罗太太的怀里。
“伯母,昨天我也险些就没命了!那群绑匪实在太凶残了!”
罗太太心疼地把覃凤娇抱住:“苦了你了。伤得重不重?哎哟,你为了俊生,真是吃尽了苦头……”
两个女人痛痛快快地哭作一堆,倒是把宋绮年晾在了一旁。
赵明诚高声道:“绮年,你回家歇一歇吧。你一宿都没休息,满身的伤也没处理。”
罗太太这才如梦初醒:“对,对。昨天真是劳烦宋小姐了。哦,你也受了伤呀,那赶快去上药吧。”
宋绮年苦笑,顺势从张家告辞。
“你也别怪老太太糊涂。”赵明诚送宋绮年出门,“她说白了,就是个无知妇人,出了事只想有人陪着她一道诉苦落泪。你冷静理智,能把事情料理得头头是道,唯独不能和她抱头痛哭。”
“我想和她抱着哭,她还不肯呢。”宋绮年道,“交情没到那份上。”
赵明诚唤来一辆黄包车,送宋绮年上车。
“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赵明诚道,“你这人呀,就是太实在。人家覃凤娇回家好好地休息了一晚,也避开了最难熬的时候,今天才能精神抖擞地过来装样子。你呢,带着伤留下来,硬生生地挨义气。”
“你不也留下来了吗?”宋绮年笑。
“我是男人,又是俊生的好朋友,这种时候本该我出头扛着。”
宋绮年低声道:“我大概拿得出一千块……”
“事情还没坏到这地步。”赵明诚按住了宋绮年的手,“你先回去吧。有什么消息,我会立刻通知你的。”
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
宋家住在石窟门里,独门独户的两层小楼,远比不过张公馆豪华气派,但也够体面。
柳姨本是宋太太的远房表妹,死了丈夫投奔而来,既是管家,又是长辈,对宋绮年视如已出。宋家夫妇过世后,她更是将宋绮年看护得如眼珠子一般。
所以她见宋绮年一身伤地回来,惊骇得险些尖叫。
等宋绮年洗漱完毕,柳姨一边给她处理伤口,一边念叨。
“赵先生说得对,这事你可别瞎掺和。三十万呀!你就算掏了一千块,也是杯水车薪。存折里那点钱,可是你为了开服装店辛辛苦攒下来的!最关键的是,张家已经破产了,这钱他们是还不回来的!”
宋绮年咽下喉咙里的粥,道:“你也这样想,别人也这样想。张家想必很难借到钱。做人,得和朋友有共患难之义。”
“呸!张家过去也没有和你同富贵过呀!那张俊生和你来往了这么久,转头又和那覃小姐卿卿我我去了。要放在我年轻的时候,男人到这份上了还不上女方家提亲,女方家的兄弟可要提着棍子上门的!”
“眼看就要到1929年了。”宋绮年笑,“我们这辈人不讲究这个了。”
“是,你们是新青年。”柳姨不屑,“凡是老祖宗的规矩,你们统统都推翻。所以你吃了亏也有苦说不出!”
女仆四秀在收拾浴室,听到这里,也忍不住探头附和:“是呀。自打那个覃小姐出现,张先生就不大上咱们家的门了。街坊里的婆姨都私下议论,说小姐您和张先生吹了。”
“我们又不是恋人,什么吹不吹的……”宋绮年口头这么说,舌尖却是一片苦涩。
宋绮年想起她扑救覃凤娇之际,张俊生那一声歇斯底里的“凤娇”,心头也是一阵堵。
危急时刻,才会情不自禁。
二女同时遇险,张俊生牵挂的只是覃凤娇。
人本性爱新鲜事物。所以年少懵懂时,初见的世面,初恋的情人,都最难忘。
覃凤娇又是张俊生爱而不得之人,记得更加刻骨铭心。
宋绮年在张俊生的人生里迟到了一步,错失良机。
“绮年,你把我的话听进去了没?”柳姨道,“感情归感情,钱归钱。如果这恋爱谈得太伤钱,那就不划算了。还有……”
“哎呀,都这个点了!”宋绮年惊呼,“我得赶紧去店里了。”
“还要去店里?”柳姨惊呼,“你才熬了一宿呢!”
“昨天已经旷了一天的工,今天至少得去点个卯。”宋绮年急忙穿衣,“服装展二选的消息就这两日下来,我也得去看看。”
店里有制服,奶黄色的厚衬衫,过膝的黑色呢子百褶裙,配厚长筒袜和黑皮鞋。冬天穿着倒是暖和,就是很像教会女校的制服,古板得很。
老板原本给女职员设计的制服还有几分时髦俏丽,可老板娘看着不顺眼,硬是把衣服改成了这样的款式。
宋绮年一边穿衣服一边暗暗发誓,等她将来开了店,一定把店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成为店里的活招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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