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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璧——靡宝【完结】

时间:2025-01-10 23:11:30  作者:靡宝【完结】
  他问:“绮年,那天在巡捕房,你的那个律师是你自已找的?”
  宋绮年的脑中立刻响起警铃声。
  “刘律师是我家熟人。他早年家贫,我爹给他付过学费。你怎么问这个?”
  赵明诚不答,又问:“你认识傅承勖吗?”
  宋绮年露出诧异之色:“你是说傅老板?救了俊生的那位?我当然知道他。”
  赵明诚严肃道:“我是问,你和他是否认识?”
  宋绮年镇定地摇头:“前阵子的慈善酒会上,我远远看见过他一眼,没能打招呼。俊生倒是同他聊了几句……”
  “绮年,”赵明诚打断道,“刘律师有没有受你爹资助,我不清楚,但他所在的律所属于傅承勖的投资公司。如果这是巧合,那么你的这些书上,都有傅家的印章,又该怎么解释?”
  赵明诚翻开书壳,将盖着蓝色印章的扉页亮在宋绮年面前。
  章纹结合了中西印章的特色,既有汉字“傅”字,又有花草旌旗环绕。当初宋绮年翻书看到时,还觉得这印章很漂亮。
  大户人家多半很讲究。宋绮年从傅承勖那里前前后后借了十来本书,每一本都有印章不说,书脊上还有编码。
  “这一本上还有傅承勖的亲笔签名,这一本还有笔记,看样子也是傅承勖写的!”赵明诚哗哗地翻着书。
  宋绮年沉默不语。
  她的沉默让赵明诚确定了心中猜想。一股没来由的怒火熊熊燃烧,让他一时无法控制情绪。
  “所以,你认识傅承勖,对吧?”赵明诚将一本书甩在桌子上,“你们暗中来往多久了?”
  赵明诚虽爱慕宋绮年,可长久以来,他所看到的宋绮年,也只是“宋绮年”罢了。
  玉狸是绝对不会容忍男人对自已大呼小叫,颐指气使的。尤其是在这种毫无理由发火的情形下。
  宋绮年眯起了眼,一股怒气腾地跃上了脸。
  “请控制一下你自已,明诚!”她压低了嗓音,“我的人际关系怎么样,和你无关。你没有立场质问我!”
  赵明诚还不清楚轻重,只当宋绮年恼羞成怒,他也更加愤怒。
  “怎么没有立场?我是站在俊生的立场上的。这傅承勖不是个好人!张家破产,他就是罪魁祸首!”
  宋绮年沉默了几秒,以极冷静的声音道:“你把事情说清楚!”
  赵明诚咬了咬舌尖,从头说起:“那天在巡捕房,我看到你的那个律师和傅承勖打招呼——傅承勖就坐在路对面的车里。我当时就纳闷,傅承勖怎么会插手你的事?我就去查了一下。你猜怎么着?害得张伯父破产那个庞氏骗局,把项目介绍给张伯父的那个经理人,曾在傅承勖的证券公司工作过。我老板告诉我,那人曾经投资失败,得傅承勖搭救才缓了过来,对傅承勖心怀感激,私下一直替傅承勖办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是!我知道这些证据不足以证明傅承勖就是害张家的人,但至少可以表示他有很大的嫌疑!而无冤无仇的,他为什么要害张家?绮年,为什么?”
  赵明诚双目泛着血丝,直勾勾地注视着宋绮年:“现在,你能告诉我,你和傅承勖到底是什么关系?”
  宋绮年面无表情,沉默了片刻,转身拿起大衣就朝外走。
  “绮年!”赵明诚追了出去,将宋绮年抓住,“傅承勖这个人黑白两道都混,在旧金山还是最大的地头蛇之一。你不要看他长得好又有钱,就和他搅和在一起,听到没有?”
  宋绮年耐着性子,抽回了手。
  “谢谢,明诚。我会去求证的。在得出结论之前,我们先不要告诉俊生,以免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她不顾赵明诚的呼唤,抽身离去。
  赵明诚追出门,夜色里已没了宋绮年的身影。
  傅公馆的主卧里,水声终于停了下来。
  傅承勖穿着睡裤,肩膀上搭着浴巾,擦着头发走出了浴室。
  卧室昏黄柔软的灯光照在他肌肉精悍结实的胸膛上,将小麦色的肌肤照得宛如抹了金粉。
  他突然停下脚步,朝卧室对面望去。
  宋绮年穿着一身黑衣,坐在窗边的沙发里,面色如水。
  “啊,这下尴尬了……”傅承勖嘀咕,披上睡袍,“我通常不会就这样见客的。不过,宋小姐想必是有急事?”
  宋绮年的语气很镇定:“傅先生,我们需要谈一谈。”
  傅承勖拢了拢浴袍,在床尾凳上坐下。
  纵使衣冠不整,头发还在滴着水珠,这男人的举止依旧从容且优雅。
  宋绮年不同赵明诚那么磨叽,她开门见山道:“傅先生,张家投资失败破产一事,是否和你有关?”
  傅承勖抿了抿唇,正要答,宋绮年又补了一句:“第一次见面时,你曾发誓同张俊生被绑架一事无关。但现在想来,你从没说过,我也没去想过,张老先生投资失败或许会和你有关系。”
  傅承勖无声地笑了笑,道:“是。是我让人向张老先生推荐了那个投资项目。”
  宋绮年的脸颊轻微抽搐。
  他居然这么爽快地承认了!
  “但我所做的,也仅限于此了。”傅承勖继续道,“参投和后期跟投的决定,都是张老先生自已做的。我从来都没胁迫他。”
  “那是个空手套白狼的局,你欺骗了他!”宋绮年怒而拍案,桌上摆件一阵哗啦响。
  下一秒,阿宽推门而入。但看清了屋内诡异的状态,他不由一愣。
  傅承勖摆了摆手,阿宽又退了出去。
  “你以为张老先生不知道那是个骗局?”傅承勖讥嘲,“他做了大半辈子生意,吃过的盐比别人走过的路还多,他怎么可能看不出那是骗局?那么高的利率,那种投资模式,摆明了就是一个庞氏骗局!”
  宋绮年挣扎:“是你让人把项目介绍给他的……”
  “你知道每天有多少人拿着项目找我投资吗,宋小姐?”傅承勖极难得地打断了宋绮年的话,“这些项目里有多少有可能是骗局?几乎每个都是!庞氏骗局玩的就是个对时局的把控。入局早,如果见好就收,那么即便这是个骗局,你也赚到了钱。可如果入局晚,或者如张老先生那样,该抽身时没有抽身,你就做了别人的送财童子。”
  宋绮年一时哑口无言。
  傅承勖乘胜追击:“你也知道,张老先生前头是赚了大钱的。可惜他被胜利冲晕了头,才导致一败涂地。他这样的人,即便没有遇到这个项目,也会亏在别的项目上……”
  “那为什么不让他亏在别的项目上?”宋绮年找到了反击的点,“你为什么要横插一脚去干预?物竞天择。山林里的动物,是饿死病死还是被猛兽吃掉,都是它们的命。可你却做了猎人。”
  傅承勖依旧维持着傲慢:“我可从未从那个项目里盈利。我没有拿走张家的一分钱。张老先生是输在了他自已的赌局上!”
  “那为什么?”宋绮年终于问到了重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傅承勖注视着宋绮年。他幽深如渊的眸子对着女郎升腾着怒火的双眼。
  “因为你。”傅承勖承认,“因为我想结识你,宋小姐。我需要用一个办法确保你能和我合作。”
  呵的一声,宋绮年哂笑起来。
  “所以,以防我拒绝你,你便使了一个诡计,让我倒过来求你?”
  傅承勖以沉默代替了回答。
  他确实是个猎人。他是最好的猎人。
  他会让猎物心甘情愿地送上门!
  宋绮年摇头:“傅先生,你的心机用在这事上,不觉得浪费吗?”
  傅承勖轻叹:“宋小姐,这一切都不会改变我和你合作的诚意。我的出发点是好的……”
  “你省省吧!”宋绮年大喝,压抑的怒火猛地爆发了出来,“傅承勖,你一开始就没安好心!”
  傅承勖不自觉将语气放得更柔:“宋小姐……”
  “你还根本不知道你做错了什么?”宋绮年唰然起身,“傅承勖,你在操控别人的人生!你操控了张家,你操控了我。你非但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甚至还沾沾自喜。是,你精明能干、有权有势,你有能力通过操控他人来达到自已的目的。我们是弱者,逃不掉被人操控利用的命运。但这不说明这么做是对的!”
  傅承勖的眉心皱出一个深深的川字。
  “你自诩正人君子,可你和孙开胜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宋绮年又丢出一把利刃,“他囚禁身体,你操控人生。你们都是拿着社会地位和男性特权为所欲为的人!”
  “宋小姐,你误会我了。”傅承勖也站了起来,“我绝对没有操控你的意思……”
  “因为你根本意识不到你做的这些事在操控别人。”宋绮年冷声道,“你想和我合作,为什么不大大方方地来找我?只因为你怕被我拒绝吗?不,因为你俯视我,没有把我放在和你平等的地位上。就像小孩子玩蚂蚁,一会儿放一块石头堵住它们的去路,一会儿放一根树枝给它们搭桥,只为了让它们照着自已规划的路线走。归根结底,是你不够尊重我!”
  傅承勖沉默了。
  宋绮年摇了摇头:“傅承勖,你知道什么更让我无法接受吗——我们是合伙人,是搭档!我把你当作可以把后背放心交付的人。我一直认为我们是平等且互相尊重的。但你不这样想。你不光试图操控我,还严重损害了我朋友的利益。我没有办法和这样的人继续合作下去!”
  傅承勖的脸颊重重抽了一下,仿佛挨了一记无形的耳光,眼眸霎时沉得骇人。
  “从现在起,我们俩再无关系!”宋绮年毫无畏惧,果决道,“过去所有约定都作废。我给你弄回了两件宝贝,足以报答你给我弄到服装展名额的人情了。剩下的活儿你另请高明吧,我的生意也由我自已负责!”
  傅承勖叹气,语气一时放得很软:“宋小姐,请不要冲动。让我们慢慢……”
  “傅承勖,让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宋绮年怒喝,“不要认为女人发火就是冲动。我们女人也完全能做出理智的决定!”
  宋绮年不再多看傅承勖一眼,自他身边走过,推门而出。
  阿宽就守在门口,见宋绮年满脸盛怒,也不敢挽留。
  宋绮年快步远去,卧室里却没动静。
  阿宽小心翼翼地走进屋内,只见傅承勖站在屋子中间,阴云满面,一言不发,高大的身躯宛如雕像。
  阿宽跟了傅承勖近二十年,陪着他风风雨雨一路走来,熟悉他的各种状态。
  傅承勖素来稳重内敛,绝大部分的时候都面带笑容,气度从容。只是他不同心情下的笑各有区别罢了。
  可这种沉默中带着一点沮丧的样子,阿宽记得只有老先生去世那段时间在傅承勖身上看到过。
  阿宽有些担忧,正想出声询问,傅承勖突然抬手用力一挥。
  桌上一个水晶摆件飞了出去,砸在墙上,亮晶晶的碎片散落一地。
  末班电车摇摇晃晃地行驶在城区里,稀疏地自窗外缓缓掠过。
  宋绮年素来干脆利落,有话就一口气说完,有气就痛痛快快发泄。完了,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可此刻,胸膛里却空荡荡的。仿佛精气神也随着那一股怒火泄了出去,整个人无精打采。
  宋绮年觉得自已就像一个战土,正热血沸腾地在战场上冲刺杀敌,憧憬着即将取得的重大胜利。突然之间,发现自已投错了军,一场仗不用再打下去了。
  那曾经付出的热血和汗水,都变成冰冷的雨水淋回自已脸上。
  终究是傅承勖当初太会忽悠,还是自已退出江湖后变得迟钝,容易上当了?
  宋绮年想,也许因为自已骨子里还是很怀念江湖生活的。✘ł
  良民的生活必然是循规蹈矩的,宋绮年想重温那种游走在黑夜与白昼之间、畅快自由的生活,所以才会轻易被傅承勖打动。
  又该怎么去和张俊生解释呢?宋绮年苦恼。
  她可以什么都不说,毕竟她不是罪魁祸首。可伯仁却是因她而死的。宋绮年十分愧疚。
  宋绮年欣赏张俊生的单纯朴质,但也清楚,以他的资质能力,能把债还清就已不错,不用奢想重振家业的事了。张老先生已老,再创辉煌的可能性也不大。
  如果没有傅承勖插这一脚,张家至少不会败得这么早,张俊生还能多做几年无忧无虑的公子哥儿。
  愁绪绵绵之际,车到了站,一个醉醺醺的洋人走了上来。
  男人黄绿的眼珠滴溜溜地一转,定在了车厢后方的宋绮年身上。
  女郎穿着深色大衣,坐在车厢角落里,幽暗之中,一张秀美的脸庞散发着莹莹光芒。
  落单的支那女?
  洋人色胆大壮,摇摇晃晃地走了过去。
  车厢里不少乘客都已发现不对劲,目光在洋人和那个美貌女郎之间来回转。
  那女郎似乎一点儿都没发觉危险靠近,还一直望着窗外发呆。
  有个男青年想阻止,刚起身就被同伴摁了下来。
  洋人越走越近。
  这时,电车减速转弯,车厢大幅度晃动。
  女郎回过了神,抓起手袋站了起来,朝后门走去。
  “嗨!小妞儿……”洋人伸手去抓她。
  男青年唰然起身。
  可女郎灵巧的身影像是穿梭在林间的小鹿,瞬间和洋人错身而过,躲过了那只毛手。
  司机踩下刹车,后门打开。
  女郎施施然下了车,优美的身影转眼没入夜色之中。
  “喂——”洋人不甘心,试图追上去。
  突然,皮带无声断裂,裤子哗啦一声滑落在地,两条毛茸茸的大腿一览无余。
  洋人被裤子绊住了脚,咚的一声重重跌倒在电车地板上。
  车厢里一静,紧接着响彻哄然大笑。
  宋绮年冒着细雨回到了家中,赵明诚已经离去了。
  “赵先生本来还要等你的。我费了一番力气才把人劝走。”柳姨抱怨,“他这人,性子不如张先生,怪执拗的。”
  宋绮年脱下大衣,试探着问:“有我的电话吗?”
  “没有。”
  心头隐隐失落,又不免自嘲。
  她都把话说到那份上了,傅承勖又是个面重架子大的人,不会屈尊降贵来挽回。
  今日爽快地断干净了也好。
  日后在社交场合里,大家难免会再碰面。到时候就当初认识,反而可以大大方方打招呼。
  宋绮年脸色苍白,布满疲惫之色,没有吃晚饭的她早已饿得身子瑟瑟发抖。
  柳姨心疼道:“赶紧去洗个热水澡,然后出来吃晚饭。哎哟,你这手就和冰疙瘩一样……”
  宋绮年朝工作间走:“我今晚还得赶点活儿。”
  “又要加班。”柳姨嘟囔着朝厨房走去,“那我再给你炖个鲍鱼蛋羹补一补。真是的,乡下耕田的牛都没你这么辛苦……”
  冬雨绵细,沙沙声如蚕啃噬桑叶。空气异常冷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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