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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璧——靡宝【完结】

时间:2025-01-10 23:11:30  作者:靡宝【完结】
  等冷怀玉下了场,一位女郎款款走上了台。
  全场一静,继而爆发一片惊呼。
  “江映月?”
  “怎么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
  “她还真有底气!”
  “看来真是无辜的……”
  这一刻,李高志是有些佩服宋绮年这女人的胆量的。她居然敢把一个绯闻缠身、有谋杀嫌疑的女人请上台做模特?
  不管江映月的名声如何,她的名气是今天台上最显赫的一位,上台之事又毫无预兆。明天报纸的头条必然会有配着江映月照片的新闻,宋绮年的名字也会被全城人知晓。
  谁想自已坏了宋绮年的模特,竟然给了她独占风头的机会!
  更何况,江映月所展示的这身晚礼服,也相当令人惊艳。
  裙子上半身以钉珠组成对称的曲线图案,装饰的线条从肩部蜿蜒到腰部,鱼鳞纹的裙摆以层层流苏装饰。
  更让人惊叹的是,裙子的颜色是渐变的!
  从肩部到裙摆,钉珠和亮片的颜色一次由浅青至青蓝,再到近乎墨一般深蓝色,如颜料在宣纸上晕染出一汪流动的碧波。
  “这是一款西式圆领无袖晚礼服,主要色调为青和深蓝。”宋绮年解说着,“裙子上的颜色变幻由我从国画的青绿山水里得来的灵感而做成……”
  随着江映月款款走来,裙摆流苏摇曳,色彩变幻,就像缓缓荡漾波浪。亮片和金线阵阵闪烁,是江面鱼鳞般的波光。
  “我给这条裙子起名‘春江星月夜’。”宋绮年道,“春日的夜晚,洛水女神将春江之水穿在身上,披着星月的光辉,款款地朝诸位走来……”
  江映月的眼波如春水,翩翩地转身回首,风情万种。裙子上的层层流苏撒开,在灯光的照射下泛起一片鱼鳞般的青光。
  这一条裙子仿佛就是她的名字的写照。
  快门声响成一片,闪光灯未曾停息过。客人们交头接耳,赞叹连连。
  李高志笑不出来。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李高志在服装设计上顶多是个匠人的水平,但是他看得懂好货,所以他当初才会抄宋绮年的作品。
  宋绮年的设计素来别有巧思,审美高雅,而且设计风格极其独特。这条春水一般的裙子一上台,立刻将她和别的设计师大大区别开来。
  从今天起,宋绮年这个名字被城里追求新颖服饰的顾客记在了心里。
  傅承勖站在人群后的角落里,身影同阴影融为一体,目光遥遥望着灯光璀璨的展台。
  习惯了身居高位发号施令的他不习惯被人拒绝,但看着那个拒绝了他的女子披荆斩棘走出了一条光灿灿的成功之路,一股难以言喻的自豪感正在他胸膛里翻滚。
  这一股自豪引发了一种微妙的兴奋,如电流一般冲刷着他的身躯,让这个素来冷静自持的男人呼吸急促,无意识地咽了一口唾沫。
  他被拒绝得心服口服。
  四秀和冷怀玉重新上台,簇拥着江映月,做最后的亮相。
  傅承勖抬手鼓掌。
  啪——啪——
  一石激起千层浪。
  掌声如初夏骤雨,飞速连成一片,回荡在大堂之中。
  这片掌声让宋绮年的脚步迟疑了一下。显然,观众的反响好得让她有些难以置信。
  江映月她们也跟着鼓掌,一个劲招呼宋绮年。
  宋绮年深吸了一口气,踩着掌声,迎着闪光灯走上前。
  模特们将她簇拥着,一起朝观众鞠躬致谢。
  宋绮年的手掌控制不住轻轻颤抖。
  这是成功的滋味,是多年的努力终于有了第一道回声,是梦想正式起航的风。
  这一瞬,许多画面涌入宋绮年的脑海。
  童年时跟着师姐们学做针线活,轻松地就学会了穿针引线;少年时躲在屋子里,偷偷用旧衣服改了一件西式衬衫;路过街头的时装店,她曾在橱窗前流连忘返……
  神父太太的小起居室里,她第一次看到那些印着美丽时装的西洋杂志。
  那些杂志就像一扇扇窗户,让宋绮年望见了另一个世界。一个五光十色的,充满了精美绝伦的艺术的世界。
  从那一刻起,宋绮年便想走进那个世界里探索一番,想一起创造出更多美丽的东西。
  经过这么多年的努力,宋绮年终于找到了通往那个世界的大门,并且一脚迈了过去。
  香槟砰然一声被打开,淡金色的液体注入剔透的水晶杯中。
  欢呼和掌声中,宋绮年端起酒杯,向人们致敬。
  “今天的展出能顺利完成,离不开诸位的鼎力支持。柳姨,感谢你每天为我做美味的饭菜。四秀,谢谢你协助我,还做了我的模特。冷小姐,江小姐,你们两位的仗义相助是我的展出大获全胜的关键!俊生,明诚,你们今日能在百忙之中来给我捧场,我太感动了。我所取得的荣耀,都归功于你们。谢谢!”
  众人举杯欢呼。
  窗外晚霞满天,宋家小店里灯火通明,人声音乐皆欢腾。
  四秀还穿着那身杏色洋装,也没舍得卸妆。要不是她正给客人们端茶倒水,谁会当她只是个女仆?
  今日展出的另外两套衣服都已穿在了人模身上,摆放在客厅最醒目的位置。
  “你和我说实话,”江映月一手拿着长杆烟,一手拨着那条“春江星月夜”上的流苏,“你是早就准备请我上场,还真是凑巧?”
  “真是凑巧!”宋绮年发誓,“我又不是半仙,哪里算得准你今天会来看展出?可你穿上这条裙子那一刻,那个名字就在我的脑海里冒了出来。现在说这裙子不是为你专门做的都没人信了。”
  江映月吐了一口烟:“可见人怎么算计都无用,一切还得天注定。”
  她又朝客厅一瞥了一眼:“你能去请那一位,还真是成熟又大度。”
  江映月指的是冷怀玉。
  冷怀玉正和张俊生聊着天,红光满面,笑容灿烂。
  离开了覃凤娇,这个女孩总算露出了她这个年纪的少女活泼可爱的一面。
  宋绮年道:“她的脑子很简单,所以才会被覃凤娇当枪使。擒贼要擒王,对付她这么一个小兵卒没意思。”
  “你比我大度。”江映月笑,“我知道你肯定在琢磨一件事,今天就向你坦白了吧——那天那杯茶,是我故意泼她的。火嘛,还真是个意外。玩火容易烧身,我还没那个胆子。”
  宋绮年暗暗松了一口气,嗔道:“那事我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呢!你看,我现在屋子里再也不敢点香薰蜡烛了。”
  “别管什么蜡烛了。”江映月环视四周,“从明天起,你这里就会挤满客人了。这么看,地方小了点不说,装饰也太潦草了点。而且深藏在巷子里,一来难找到,汽车也开不到门口。”
  “家庭作坊当然不是长久之计。”宋绮年道,“我也考虑等生意再大一些,就找个地段好的铺面,开一家正经的铺子。”
  “这才像样嘛!”江映月举起香槟,“绮年,祝你就此大展宏图!”
  宋绮年也举杯:“也祝你早日洗清冤屈,获得新生!”
  屋内的音乐声一变,原来是张俊生放起了一张爵土乐唱片。
  “绮年,来跳舞!”张俊生将宋绮年拉了过去。
  赵明诚也壮起胆子,走过来邀请江映月。
  并不宽敞的客厅盈满欢乐的气氛,灯光亦在这个寒夜里显得格外温暖。
  巷子口的马路边停着一辆黑色的豪华轿车。从停车的位置,可以一眼望到宋家的灯光。
  音乐飘出了巷子,传入车厢里时,已化作丝丝缕缕的余音。
  傅承勖把目光自宋家的方向收了回来,落在手中一叠相片上。
  那些都是才冲洗出来的服装展的照片,几乎每一张里都有宋绮年。
  就着路灯微弱的光,傅承勖一张张地看着照片,唇角挂着温柔浅笑。
  “日本方面,有什么进展?”
  “暂时还没有。”阿宽道,“那人的化名很多,我们的人还在逐一排查。”
  “广州那边呢?”
  “也没有什么新收获。江映月的弟弟和母亲都和资料上对得上。邻居熟人那里也打探不到有价值的消息。”
  “先撤回来吧。”傅承勖终于选中了一张照片,“重心还是放回日本那边。”
  照片里,宋绮年捧着花束、被几个模特簇拥在中间,小巧面孔被拍得格外精致秀美,笑容又那么明媚,浑身仿佛散发着光。
  傅承勖的眼中又浮现了那一抹神秘的自豪之意。
  “就这张吧。”他将照片递给窗外等候着的报社员工。
  员工揣着照片转身离去。
  一旁的座位上有一份摊开的资料。黑白照片里,江映月还作女学生打扮。
  齐眉的薄刘海,麻花辫,婴儿肥的脸颊,神色腼腆且有些迟钝,同如今那个清瘦冷艳的艳女只余四五分像。
  “三爷,”阿宽问,“既然您不喜欢这个江小姐,怎么还让宋小姐和她来往?”
  “她需要朋友。”傅承勖低声道。
  宋绮年脱离了自幼生长的环境,在新生活里其实很孤单。江映月身上那种被社会排斥的孤寂感,让宋绮年生出物伤其类的怜悯之情。
  就让她先享受一下友情吧。日后有什么变化,他也有信心能护得了她。
  傅承勖合上了资料夹,最后朝宋家望了一眼。
  车窗摇起,车驶向远方。
  报社员工踩着单车进了印刷厂大门。
  午夜,市民们大都已入睡,印刷厂却正是最忙碌的时候。
  工厂里的机器轰隆隆地运转,一张张散发着油墨香气的报纸被传送了出来,再由工人们整理折叠和包装,等着发往市里各处。
  出人意料的,很多报纸的头版头条并不是先施百货的服装展,而是孙家谋杀案。
  粗黑的字体触目惊心:“孙氏谋杀案终告破——管家为爱女报仇,卧薪尝胆整四年!”
  一摞摞报纸在夜色中被送出了场,经由报童的手,被送到了千家万户。
  天色才蒙蒙亮时,早起的人家就从报纸上看到了这一则大新闻。
  “原来被孙家逼死的那个小妾,就是管家的女儿。做爹的为了给女儿报仇,硬给孙开胜做了四年的管家,终于找到机会把人给毒死了!”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姓孙的真是死有余辜!”
  “管家说是孙夫人指使的,是因为逼死他女儿的事,孙夫人也有份。他想把孙夫人拖下水。”
  “这么说,孙夫人是无辜的?”
  “她没杀丈夫,却逼死了小妾,也没无辜到哪里去。”
  “听说孙夫人昨夜就回乡下避风头去了。孙家这下可把脸丢大了!”
  “江映月原来是最无辜的那一个。”
  “难怪她昨天跑去服装展上露了脸。可见人是无辜的,心里就有底气。”
  “哎哟,她穿的那条裙子可真漂亮!”
  ……
  江映月的律师站在饭店大堂门口,一个人面对数十个记者。
  “江小姐会和孙家打官司争遗产吗?”
  “江小姐今后有什么打算?她会复出吗?”
  ……
  律师满头大汗地应答之际,远在愚园路的一栋新式电梯公寓大楼里,一套公寓房迎来了它的新住客。
  宋绮年陪着江映月来看房,对这套法式装修的公寓十分满意。
  “这种公寓正适合你这样的单身女土住。你像我这样,雇一个女管家和一个丫头,既能把屋子收拾好,又能给你做个伴。大楼有看门的,闲杂人员也不会来骚扰你。出门就是闹市,吃喝玩乐样样都方便。”
  江映月看出宋绮年心动:“你要不要也盘下一套,和我做邻居?”
  “我现在还没有做公寓女郎的命。”宋绮年笑着摇头,“我要寻个大一点的,带住所的铺面,将来大部分时间要住在铺子里。”
  “等你成了大名鼎鼎的设计师了,还住铺子里?”
  “那时候我就住独栋小洋楼里,天天在家里的沙龙开派对了!”
  两个女郎齐声笑。
  “你往后有什么打算?”宋绮年问。
  “走一步看一步吧。”江映月点起了烟,“唱片公司联系了我,想给我重新出专辑,还有电影公司要找我拍戏呢。有些之前销声匿迹的朋友,现在见我没事了,又纷纷冒了出来,想找我一起做生意。我倒是想找个靠谱的男人嫁了,过正常的、安生的日子。只是这次要睁大眼了。”
  竟然被傅承勖说中了。江映月果真还是想隐退嫁人。
  大门外忽然响起人声:“这里可是江映月小姐的新居?我们是替主人家来送礼的。”
  谁消息这么灵通?人还没正式搬进来,礼就送来了。
  两个男仆小心翼翼地抬着一个牛皮纸包着的盒子走了进来。那盒子长且扁,八成是一幅画。
  等江映月撕开牛皮纸后,宋绮年的笑容凝固在了唇角。
  那是装在玻璃画框里的唐寅的《仕女拜月图》!
  一个男仆将一封信递上:“我们五爷祝江小姐乔迁之喜。”
  江映月打开信扫了一眼,哼笑道:“孙开胜的古董不是归大房了吗,怎么又到了孙开阳手里?真是一团乱。这礼虽太贵重了些,可孙家欠我的何止一张画?”
  孙开阳的人被打发走了。
  “孙开阳这什么意思?”宋绮年纳闷。
  “不论什么意思,反正不安好心!”江映月冷笑。
  宋绮年会意:“他大哥才刚死,他就来追求你了?”
  “什么追求?不过是想从我身上捞一点便宜罢了。”江映月不屑,“你放心,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是打死都不会再和孙家男人有什么来往了。”
  宋绮年望着那幅由董秀琼仿造的赝品,心里很有点虚。
  “到底是唐伯虎的画呢。”江映月欣赏着画,“这画叫《仕女拜月图》。因为我的名字里也有一个月字,孙开胜曾指着画,对着一屋子的宾客说,别人只能遥遥地拜月,我却能把月亮藏在金屋里。藏?分明是囚禁……”
  她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去。
  宋绮年把手放在江映月的肩上。
  “都过去了,阿月。你现在彻底自由了。”
  江映月做了一个深呼吸,握住了宋绮年的手。
  “我在江湖上有那么多朋友,到头来却只有你这个才认识几日的人不顾流言蜚语来帮我。绮年,谢谢你支持着我一路走过来!”
  “正是因为你不放弃反抗,我对你的支持才起了作用。”宋绮年也握住江映月的手,“最难的时段已经过去了,后面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先施百货的服装展,让上海的太太小姐们知道了一位名叫宋绮年的西装裁缝。
  差不多从服装展后第三日起,看了展出和报纸报道后慕名而来的太太小姐们挤满了小客厅,宋家的门铃声从早到晚都没停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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