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比起寻常夫妻,他们已经很久没见过面了。这段时间内,几乎零交流。
古人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那么他和她之间,大概隔了数不清的秋了。和那些分开许久的夫妻,没什么区别。
医院一别,从秋到冬。季节、时间、市容,都在发生改变。唯一不变的,是两人心知肚明的承诺。
靳晏礼知道自己出现得太过突然,怕会对她造成困扰。向他解释自己的来意,“我不太喜欢这种场合。可出了会场,才发现自己竟然无处可去。”
“原想着去长安街转转。只是外面冒着雪,车行一路,冷冷清清的,像这冬天一样。”他说,“我不知道该去哪儿,好像哪儿都不属于我。兜兜绕绕,还是遵从了本心。”
离开前喝下的酒液,早已发酵。
衣服沾着的气味,在冷天中渐渐散去,面颊上的薄红,却怎么也没能散去。
酒精上脑。那些蠢蠢欲动的卑劣,险些克制不住。
靳晏礼闭了闭眼,睁眼时,胸腔吐出一口气。
他说:“我想见见你。”
“仅此而已。”
情人间呢喃、温存的话语,在他的口中说出,仿佛变得稀疏平常。
被注视的那个瞬间,周颂宜从他的眼底看见自己。她的思绪开始变得恍惚、混沌。
记忆如绵密的雪花般纷至沓来。
曾经以为自己忽略掉的相处、细节,在这一刻,因他的话,而一点点变得清晰。
如同昨日才发生过。
爱虽开始得不堪,可在一起的那段时间里,并不是只有针锋相对、冷眼相待的。
也曾有过温情,兴许在某一刻,悄然动过心。
时间的钟表,回溯到一年前。
那时,两人刚在一起。冬天最寒冷的时候,腿疾复发,坐在轮椅上无法下路。即便室内温暖,可她仍然疼得厉害。
内心脆弱,又极度缺乏安全感。
是他替自己擦掉眼泪,温暖的手掌覆在膝盖上,不厌其烦地替她揉着。
试图将自己的体温,通过肌肤的想触传递过来。
生理期亦同样如此。
胀痛的小腹,被人不轻不重的按揉着。那些床笫间的情话,在敏感脆弱的时期,从他的嘴巴里说出。
相反,没有讨厌,似乎隐隐产生了依赖。
她和他,大概是契合的。
去年除夕前夜,两人没有回到靳宅。靳晏礼没提,但她或多或少也能猜测到一点。
屋子里待久了,往年不被允许的出门,今年身边换了新人,不用再恪守古板的教条。
只是奈何临近新年,许多场馆闭门歇业。
即便开了张,也是冷冷清清。
靳晏礼包下整座游乐场,夜深人静的雪夜,一起乘坐摩天轮。
玻璃窗外,在灯光的掩映下,雪如鹅毛、簌簌飘落。
唯美、梦幻。
摩天轮登上至高点时,他突然朝自己凑近。后脑勺被人扣住,温热的吻落在唇瓣。
呼吸交融。
说没有动心,那都是虚假的。童年的少女心,在那刻,怦然烧起。
只是当时,羞恼多于温情。
眼瞳中的灯光逐渐变得清晰,周颂宜回过神,像是后知后觉地记起。
接吻的时候,她的眼睛是睁着的。当时,他望向自己的眼神,同现在别无二致。
而她,也曾片刻地沉溺进去。
忽然,有点不敢去窥探自己的真心了。
她抿了抿唇瓣,“我想我们分开的时间,应该还不至于到了忘记彼此面孔的程度。天冷、雪大,见也见到了,要是没有其他的事情,回去吧。”
靳晏礼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
明明是逐客的话,可听她说得诚恳,话里似乎在为他着想的架势,唇间便不自觉衔着笑。
他的视线下移,“腿还疼吗?”
“还好。”
“嗯。”
甫一点头,靳晏礼收了伞。
“外边儿风大,我推你进去。”他俯身,替周颂宜拍了拍围巾上的雪。
在刺眼的白中,这抹红倒真是扎眼得很。前年第一次见她时,也是系了这么一条围巾。
兜兜绕绕、挣扎这么一圈,他和她的结局,也只是从陌生人变成一对覆水难收的夫妻。
曾经,他沾沾自喜的那段关系,不久后,也要失去了。
真要算,还是有那么点儿不甘心,可那些和她的高兴、快乐、自由比起来,也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他爱的,从始至终只有一个周颂宜。
“冷风吹久了,腿又该疼得厉害了。”靳晏礼站在她的背后,“我咨询了德国一位非常擅长骨科疾病治疗这方面的教授,等开了年,让周平津带你去那边看看。”
“我不去。”
“别拿自己的身体置气。”
“我的身体,我自己有把握。”周颂宜冷冷道,“无非就是冬天的时候疼了点。一年四季,除开这个季度,其余时候,我都好好的。”
下了逐客令,可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像现在这样,挺好的。”
靳晏礼沉默着。
周颂宜挨不住,视线在屋内转了一圈,看见矮几上的莲花纹瓷壶。手一指,硬着头皮问,“要喝水吗?”
“不用了。”
话音刚落地,门被推开。悬在门顶的风铃晃动,发出声响。
秋花拍了拍衣服上沾着的雪,将才从超市购买回来的东西搁在玄关柜上。
弯身换鞋,就看见站在客厅里的靳晏礼。
她先是视线讶异地从周颂宜身上划开,继而走上前,“晏礼怎么突然来了?晚饭吃了吗?”
“刚从年会过来,已经吃过了。”
闻言,秋花的视线再次不着痕迹地朝周颂宜落去一眼。
后者沉着眸,不知在想些什么,一言不发。
心中逐渐有了思量,“今天腊八,晚一点我们打算煮腊八粥,顺便蒸点包子。年会都是走个过场,有几个人能吃饱的,你要是不嫌弃,留下来一起吃个晚饭?”
“哪能呢。”靳晏礼的视线终于舍得从周颂宜的脸上离开,语含歉疚,“这次过来,没有事先告知,本就算作是一种打扰了。”
“还有点儿事要处理,就不继续打扰下去了。”
“也好。”
秋花点点头,“外边雪大,注意安全。”
“等等。”
周颂宜扯下那件不属于她的羽绒外套,注视着靳晏礼的背影,在他即将拧开门把,走进雪夜中。
她叫住他,开了口,“你的外套忘记取了。”
“外面雪大,吃完晚饭再走吧。”
第52章 是非人
过了腊八就是年, 转眼便到了除夕。
公司已经休了假,实验室里也没什么事情需要做,团队人员没剩下几个, 除了家在北京的, 其余人早几天就赶春运回家了。
靳晏礼换下身上的实验服,净了净手掌。走出闸门,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了下。
汤烨希发来的消息:【除夕快乐。】
见着这条消息,他愣了下。
看着日历显示的[除夕], 这才恍然发觉, 原来不知不觉间,竟然就要到新的一年了。
只是这一天,于他而言, 和往常的每一天相比,并没有什么独特的。
【同乐。】
敲下字, 将信息回送给汤烨希。靳晏礼坐电梯下行, 进入到地库, 将车开了出来。
车子刚发动,对面的视频邀请便发送进来。
他停下车, 点了接通键。
“不是吧?”汤烨希伸着脖子,隔着屏幕左右看看, “这不是实验室的地下车库吗?你又跑实验室里去了?”
“靳晏礼,不是我说你。是, 我承认你在搞科研这一块,的确有着斐然的成就与天赋。只是这大过年的, 实验室里就剩你一人, 纵然有通天本领,也不可能做出什么惊人的发现。”
“实在不行, 你买票来武汉。”他隔着屏幕,语气着急,“今年来我家过年。”
“车票、机票都售罄了,我就算走高速,怕还没到武汉,就要在高速上凄惨、将就着异地过年了。”
天在下雪。
即便隔着一扇玻璃,也能感知到严寒。
车内的空调运作着,手指划上玻璃,能触出一道雾痕。
靳晏礼收回视线,眼睛漫开笑,“心意我领了。不过,我还有点事要处理。你在家好好过年,假期多给你批一阵。你前阵子不是念叨着你爸妈的身体,这次回去,抽个时间,带老人家好好检查检查。”
“行行行。”
汤烨希知道自己说不动他。转念一想,又觉得说的有道理,于是便没再劝说。
叹了口气,又说了几句话,这才挂断了通话。
-
雪天、除夕,路上行人三两。
靳晏礼开着车,从一家尚未打烊的花店买了一束鲜花,一路驱车来到郊边的墓园。
大过年的,冷冷清清,没什么人来往。
只有入口处保安亭里的大爷,站在窗口前讲电话。
保温杯里的热茶浮出袅袅热气,他的手里拿着手机,贴在耳朵边,面红耳赤地和对面说些什么。
见车开进来,按下手中的遥控器,闸门放行。
靳晏礼将车停在车位上,抽出伞、撑开,将刚才放在副驾驶的白菊取出。
迈开腿,爬上一节节台阶。
而后,停在一座墓碑前。
墓碑有了年岁,即便是北京最好的墓地,有着专门的人打理,可终究还是逃不脱岁月的侵蚀。
墓志铭的漆字斑驳,烤瓷照片也能看出时代的不同。
照片中的人穿着校服,眉眼间略显青涩,注视前方的神色又是那般的意气风发。
如果他没有去世,按照时间推算,现在大概是一位优秀出色的精英。
碑前,有果盘、有鲜花。
在他到来之前,已经有人来过了。
良久的注视。
靳晏礼放下手中的花束,轻轻拂落墓碑上的积雪,继而毫无形象地蹲坐在一旁。
他看着照片,熟稔地自话:“今天除夕,过了今天,明天又是新的一年了。再过几天,你就该十岁了。不过那时候,我应该不会再过来了,提前对你说一声生日快乐。”
“你再不是孤独的一人了,你的侄儿来和你作伴了,他就葬在你的周边。”他笑着说,“他才十二周。不对,现在应该不知道去了哪位人家。如果有一天,你能遇见他的话,希望你能替我多多照应他,让他平安顺遂地度过一生。”
“要是他生气的话,请让他不要怪他的妈妈,要怪就怪我吧。”他扯着唇笑,笑容却发苦,“是我错了。”
“是我这辈子,没能积攒到做他父亲的福分。”
那块墓,是他竖的。只是里面什么也没埋下,空荡荡的。
没有照片、没有一切与他相关的东西,有的,只是一年四季不同季节的婴儿衣。
那分明是他和周颂宜未能见到人世的孩子,怎么就成了所谓的医学废弃物。
笑着笑着,眼泪再也忍不住。
靳晏礼很少哭,即便此刻克制隐忍至极,可偏偏眼圈泛红,泪水豆大豆大地滚落。
他说:“你说,当年死的是我,那该有多好。后续的这一切便都不会发生,此刻站在这儿的,就是你了。”
活着的人,注定要承受余下的所有痛苦。他再如何,也没人关注了,只因他是个罪人。
*
靳晏礼从墓园下来,车刚启动,窗外的雪变大。
从细雪飘飘,转变成鹅毛般的大雪。
现在年味越来越淡,他开着车在最繁华、热闹的街上转了一圈,见不到什么人。
或者说,相比出门,大家更愿意一家人聚在一起。只有他,无处可去,开着车却漫无目的。
兜兜绕绕,最终还是绕去了和周颂宜曾经住过的婚房。
自从她搬离后,他也很久没回来过了。将车倒进车库,推门走下来时,手机进了一通电话。
来电显示——靳雨娇。
电话接通,靳晏礼摁了电梯上升键,她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喂,哥。”靳雨娇斟酌着开口,“今天除夕,奶奶让我问你,还回来过节吗?”
他扯唇笑笑,抬腿走出电梯,“今年和往年没什么不同,家里最近已经够糟心的了,我就不去凑这个热闹的。雨娇,你都明白的。”
“新年礼物我已经差人送去了。”他输入密码,推开房门,“我都让人标注好了。你届时替我给他们。”
“麻烦你了。”
“哥。”靳雨娇没再勉强,嗓音干涩,“除夕快乐。”
往年靳晏礼在海外的时候,春节并没有回国,都是和汤烨希一起过的。
后来回了国,不是借口实验室里头忙,就是自己还有事情要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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