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知道,我不该出现在这儿。”
靳晏礼走上前。在她面前的矮几上停下身体,蹲身,视线和周颂宜的视线齐平。
脸上展开斯文的笑,“可人总要厚脸皮一点儿。在分开之前,我想和你再一起过一次新年。”
“可以吗?”
周颂宜看他一眼,明明是征询的语气,有那么一瞬间,却让她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压迫。
可转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心口被人捏得慌。
像一只灌满水的气球。
左摇右晃的。
从前的那些时光,像是ccd里不断播放的照片。
以为自己忘记了,可在某时某刻想起时,曾经的那些记忆,鲜活得如同昨日才发生。
拒绝的话,终还是哑在喉咙里,“我们现在还没正式离婚,都随你。”
他低下脑袋,发梢掩盖了神情。
*
兴许是靳晏礼在来找自己之前,已经去过主屋一趟了,又或者是梅婷将这件事告知了周平津。
晚上,当他出现在众人面前,对于他今夜留宿在周家,好像并没有表现得太过意外。
除了最开始,周自珩见着他,讽刺几句后,也索然没了兴致。
彼此心照不宣地揭过这一页。
冬天,夜色落得快。
才将将傍晚,已然漆黑一片,已经到了不点灯,无法夜行的地步了。
出于安全考量,在春节到来之前,园子里各个角落安置的晚灯,已经经过检修。此刻正在暗夜中工作。
冬雪降下,草木葳蕤。“啪嗒——”掉下一团雪,砸在树下的地灯上。
积雪压去大半的灯光,好在有更大、更亮堂的晚灯在工作。
雪在灯光下,盈盈发亮。
“姐,这些东西安置在这儿可以吗?”周舒樾将白幕安装好,搬着东西来来回回地走动,人影在幕布上一阵阵地晃过。
寒冬腊月的天气里,愣是出了一身汗,“我也不懂这些东西,不知道这样行不行。为了不打岔子,拖你后退,姐你就快看一下吧。”
“没问题。”
周颂宜侧头,目光一扫而过,“就这样,挺好的。”
“辛苦了。”
“这有什么的。”周舒樾抓了抓后脑勺。
“颂宜阿姨,你这是要做什么呀?”小花从徐熙的怀里跳下来,凑在周颂宜跟前,转着乌黑的大眼睛,一脸好奇地询问,“感觉都没见过呢。”
“阿姨要给你们表演皮影戏呢。”徐熙朝她招了招手,眼神温柔地看着,“快过来,别给你颂宜阿姨舔乱。”
小花稀里糊涂,“什么是皮影?”
“笨蛋。”小智开口,“皮影肯定是用皮做成的影子,名字不都告诉我们了吗。”
“才不是。”
小雨辩驳,“你说得不对,还是让颂宜阿姨告诉我们吧。”
“就是就是。”小花转过头,朝周颂宜眨巴着星星眼。
“皮影啊,是一种用兽皮做成的人物剪影,用来表演故事的民间戏剧。”周颂宜摸摸她的头发,“阿姨前阵子去学了一遭,今天正好大家都在,检验一下我的成果,顺便娱乐放松一下。”
她问:“你想看吗?”
小花终究还是年纪小,不太能明白这些。即便有了周颂宜的讲解,她仍然是一知半解的。
不过,听见表演这两个字,兴奋地直拍手。
捧场极了,“好啊好啊。”
周颂宜在年初时,又向其他皮影传承人学了点不同的皮影表演。
今天的这第一出,并不是她一个人的表演,而是请了专门的师傅过来的。
好在师傅家离得近,现在也才五点半的模样,第一场表演结束,可以赶上家里头的年夜饭。
否则,再这个喜庆的节日里,定然是不大想出门来的。
毕竟,谁不愿意一家人团团圆圆的呢?
*
第一出表演的是《武松打虎》
表演台在楼台。将原本唱戏曲的红台改装一下,乐器搬上去,白幕安装上。灯光熄灭,只留下一盏灯泡,在这寂静的雪夜中,发光、发亮。
光线昏黄,柔和、温暖。
周颂宜坐在轮椅上,手指拾起一旁串着形形色色的人物木棍。这些皮影全部出自她的手。
和身旁一起配合表演的师傅对视一眼,确定彼此准备好后,才朝两侧打节奏、鼓乐的师傅比了个ok的手势。
如此,便开了场。
武松打虎,也是经典有名的片段。
小雨早就在周颂宜刚开口时,就变得格外兴奋,挥舞着手掌,亢奋极了。
一边还和一旁听得津津有味的小花讲解,“小花妹妹,我跟你说,我知道这个。在二年级的时候,我爸爸就给我买过水浒传的书籍。”
“上面的拼音我都认识!”
“我肯定也认识。”小智不服输,“我现在就是二年级。明天,我就让我爸爸给我买一套!”
“小雨哥哥,小智哥哥,”小花气鼓鼓的,推了推他的脸颊,“你们太吵啦!”
她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都快要听不清了。”
“好吧。”
小智瞬间蔫巴巴地回了自己的座位。
不过视线看着白幕上不断变化的角色,以及那有意思的腔调,很快就又变得像打了鸡血似的兴奋。
这场戏来了许多人,独独缺了靳晏礼。在戏接近尾声时,他才赶了过来。
小花喜欢这个帅叔叔,所以在他刚进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对方。
但比起皮囊的帅气,还是美食的诱惑来得更深。
很快,她就被他手中拿着的草靶子吸引。
上面扎着许多红彤彤、果实饱满、硕大的糖葫芦。
打眼看去,本该是滑稽的,却因为对方眉眼溢出的温柔,以及发梢淋的白雪,让人多了几分心疼。
小花仰着头看他,又看看表演的周颂宜。
虽然她很想吃糖葫芦,但是此刻还是有点生气,“叔叔,你怎么才过来?”
她插着腰,“颂宜阿姨的表演都开始好久了。”
小孩子的世界很单纯,从爸爸妈妈口中得知,眼前的帅叔叔是颂宜阿姨的丈夫的时候,她只觉得两个人超级般配。
可是现在,连她都知道的事情,怎么眼前的这个叔叔就是笨笨的,一点都不知道呢?
“是叔叔错了。”
靳晏礼弯着眉眼,冲她道歉。
从手中的草靶子抽出三根糖葫芦,一根递给小雨,一根递给小智,另一支递给了小花。
他蹲下身,摸着孩子的发顶,“叔叔待会给你颂宜阿姨赔礼道歉。”
今天来得匆忙,并不知周家新年会有小孩的出现。没什么准备,驱车在外边转了一圈,买了点儿礼物。
准备返程的时候,恰好碰上买糖葫芦的老者。
那一刻,他也不知自己心里头在想些什么,等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将这一整靶子都买了下来。
返程时,才从周自珩的嘴里得知消息。
特地绕行,经过楼台。
寂夜中,周颂宜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到他的耳朵里。
“好吧。”小花接过糖葫芦,鼓了鼓腮帮子,“勉强原谅你啦。”
*
周颂宜自然不知道这些,在白幕后表演完毕,她没走出来。
身旁的师傅退了出去,周舒樾立刻将一旁的锣与鼓挪了过来。
灯泡下,楼外风雪寂寂。
靳晏礼站在门边,透过舞动的人物、映在白幕上的人影,脑海中似乎能清晰地勾勒出她的神情、一颦一笑。
不知多久过去。
声止了,掌声如潮。
孩子们给力地拍着巴掌,手掌拍红了,也没停下。
夹在掌声中的,还有那稚嫩的“哈哈”笑。
他唇边,不自觉地牵着笑。
-
周颂宜表演完,从白幕后出来,孩子们面部夸张地鼓动手掌,脸上笑容灿烂。受到感染,她的唇间也不自觉衔了笑。
再抬眼时,恰好对上靳晏礼探过来的目光。他沉肩、斜靠在门框上,拍了拍手。
敞开的大门。大雪纷飞,盖住所有的苍翠,不断淋撒大地。
那刻,呼吸进胸腔的空气,都是冷的。
心像慢掉了半拍。
他没走近,反而弯下身,俯首凑在小花的身边。抽出一支糖葫芦,继而又说了些什么。
小花立刻变得兴奋起来,立马接过糖葫芦,像是弹簧发射般,“咻——”地一下,径直窜到周颂宜的眼前。
昂头,绽开的笑容如同她的名字一般,像朵小花似的。
她说:“颂宜阿姨,这根糖葫芦送给你,可甜啦。”
“你表演得真厉害!”竖起大拇指点赞。
周颂宜怔愣地接过,对上那双笑吟吟的眼,像是被风雪淋了眼。
那个瞬间,鼻尖酸涩,突然很想哭。
节目表演完,靳晏礼从口袋中抽出准备好的红包,挨个递给前来的师傅们,礼貌地道,“一点心意。很感谢各位能够在除夕百忙中抽出空,和太太一起表演这一出戏。”
……
“玉鼠追冬去,金牛送春来。”
“全国和全世界的观众、听众朋友们,随着辛丑牛年的款款来临,中国中央广播电视总台2021年春节联欢晚会在这里和您见面啦!”
第54章 是非人
今天除夕, 按照惯例,是要守岁的。今年也不例外。
只不过周平津和岑佩茹他们在主屋那边守岁,守岁并不代表静坐, 会打点牌的, 便几人围坐一桌,凑在一起打牌。
春晚一年不如一晚。即便如此,年年都还是会用荧幕播放。充当背景音,图一氛围。
小孩子们坐不住的, 拖着一大堆的烟花, 找一处空地,在周舒樾的照顾下,一同“嘻嘻哈哈——”地快乐放烟花。
周颂宜哪处都没去, 待在自己的房中。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中正在播放的春晚小品。
雪夜中, 寂静无比, 在节目逐渐进入尾声时, 她困得打了个呵欠。
可并没有什么睡意。
即将步入新的一年,内心好像也没有太大的波澜。
注意力并没有放在电视中, 耳朵悄悄竖起,观察靳晏礼的动态。
今天, 回来得太过突然了。
过了年,除了最亲近的梅姨他们, 其余的佣人早已放了年假,回家过年去了。
家中人手不多, 收整出来的房间也并不多。
当晚, 他仍旧宿在自己的房中。
不过,自打两人回来。一转眼的功夫, 靳晏礼人不知道去了哪儿。
要是不出意外,大概是在屋外吧。
想到这儿,周颂宜起了身。拧开门把,室外寒风瑟瑟。
房梁上,悬挂一只灯笼,灯笼里,装置着一只灯泡。
推门出去,光影在风中晃动。
她的身影,被投落在身后的木格门板上,“你在做什么?”
靳晏礼站在屋檐下,身上的那件外套早已不知所踪,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黑色羊毛衫。
兴许在外待久了,晚风吹乱头发,羊绒衫沾了雪,此刻看起来皱皱巴巴的,并不保暖。
“马上就到新的一年了。我在屋内看见了红纸,想起屋外还没有张贴上新的春联。正好闲着没事,从厨房那边做了一小盘浆糊。索性自己动手写了一副。”
“辞旧迎新,”他将红纸的最后一角摁在墙壁上,垂眼笑,“图个好兆头。”
“你呢?”
“怎么出来了,”扬了扬下巴,“不是在看春晚吗?”
周颂宜抿了抿唇瓣,“看得有点困了,所以出来走走。”
“冷不冷?”他问。
她只摇了摇头,“你呢?”
靳晏礼没回答,只问:“想放烟花吗?”
“往年这个时候,我爸他们总是会担心我。除夕夜放烟花,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以前舒樾还小的时候,喜欢放烟火,还会跑到我面前,询问我要不要加入他,他会挑出给我最好看的烟花。”
“有次被我爸发现了,愣是骂了他一顿。”周颂宜敛下眉睫,“他是无辜的,是我殃及了他。”
靳晏礼侧头看她,漆黑的眼底,情绪翻涌。一阵冬风吹过,他涩然开口,“别这样想。”
“我现在已经好了很多。”
她笑:“今年,他带着三个小孩子,顾及忙得够呛。”
话刚掷地。
洞门外。人未到,声先至。
小孩子们叽里呱啦、吵吵嚷嚷、嘻嘻哈哈的说笑声越来越近。
伴随而来的,是洞门两侧栽植的竹子,“唰——”地砸落一捧厚厚的雪。
片刻,如星子炸开的仙女棒发出璀璨的光亮。
格外醒目。
大概是下午睡饱了,现在格外精神。
小花滋着仙女棒,蹦蹦跳跳地穿过洞门,跑进了院子,见着靳晏礼,脆生喊了句,“晏礼叔叔!”
转头看向周颂宜,“颂宜阿姨,你出来了啊!”连忙扭过头,奶声奶气地催促着身后的人,“舒樾哥哥、小雨哥哥、小智哥哥,你们三个也走得太慢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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