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颂宜跌坐在椅子上。眼中的字迹晕开,思念如藤蔓疯长,忽而发疯般地想念他。
她胡乱地擦了擦眼泪,明明可以不管不顾地给对方打去视频通话。可指尖悬在屏幕上方,迟迟下了不了决定。
犹豫了、退却了,迟迟不敢迈出那一步。
最终还是退出了聊天框。
只是两人共同联系好友、汤烨希更新了朋友圈。九宫格的,南京举办的科研会。九张图里,大多数都是一起参会的组员、同事,其中有一张,是靳晏礼站在礼堂上发言的照片。
西装革履,成熟稳重。
她很少见到这样的靳晏礼。
下一秒,目光被他握着话筒的手指攫取了注意力。他左手无名指的指根,赫然套着一枚素圈戒指。
周颂宜像是想起点什么,立刻退出朋友圈,点开和沈滢的对话框。聊天记录上翻,找到去年夏天她发送过来的一条链接。
点了进去。
里面的内容,是去年前往上海开的物理知识讲座,被学生偷偷拍下,上传至社交平台的。视频里的内容,放到现在看,有点儿模糊了。
但心中有答案,迫切地等待着解疑,便不觉得了。
视频很短。
靳晏礼站在讲台上,戴着无框眼镜,两手撑在讲台两侧。垂头,盯着面前的笔记本。
神情漫不经心,却足够严谨。
镜头扫去的瞬间,手指中的婚戒,异常刺眼。包括后来有同学起哄询问,他视线侧在手指上,轻笑一声,随后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当年领完证后,她的那枚戒指从窗牖抛去草坪。后来,两人独处时,他原本手中戴着戒指的那根手指,也变得光秃秃的。
这一年多的相处中,她从未见他的手中带着戒指。起先以为,他大概是收起来了,没曾想到的是,他只是在她的面前收起来了。仅此而已。
心像被攥住。
一阵一阵,抽疼得厉害。
周颂宜退出当前视频界面,放下手机。视线回落在桌面,那张轻薄的信纸,风吹进屋,颤颤巍巍地打着摆。
重读一遍。
除却酸涩,迫切地想要抓住点儿什么。她将信纸叠起,重新装进信笺中,最后放置在抽屉里。
从南京寄送回来的海棠,没有蔫巴,绿叶舒展着。将花从桌面拾起,插进桌角摆着的花瓶中,给对方去了通电话。
铃声响了会儿。
“喂。”
“我在。”
“在做什么呢?”周颂宜握着手机,手掌撑在桌沿,昂着颈看向窗外如牛毛般飘落的雨丝,绿意藏在这湿淋淋的雨天中。
“在南京出差。”
靳晏礼的声音混杂在雨水中。
她沉默。
时隔许久,这是周颂宜第一次主动给他拨了电话。靳晏礼安静地等待着她的续言。
寂静中,隔着电线,呼吸交错。
以为她兴许是错拨了电话。
可又舍不得挂断,“最近在研究一个新项目。实验合作是多方的,这次过来南京,主要就是和领域内的专家学者对接、商讨,以进行后期的研发与投入。”
周颂宜静静地听着,“什么时候回来?”
“什么?”
“回北京,什么时候?”
“就这几天了。”
她没提包裹的事,“你没有什么话,是想当面说与我听的吗?”
那边沉默。
“靳晏礼,你前天夜里突然寄送的包裹,这会送到了吗?”汤烨希的声音模糊地从听筒传来,见他伫在书桌前,一声不吭,“算了,当我没问。”
“大家正在群里在讨论,今晚去哪儿聚餐。你呢?……”声音越来越小。
听筒,复又恢复死寂。
见他一直不说话,周颂宜紧了紧贴在耳侧的手机,缓着呼吸。
尽管没提包裹的事,却道:“花,我收到了。”
“为什么?”
“说话。”她温声反问,“从前,只要我说了什么违背你意愿的话,你不总有一堆话来反驳我的吗?现在怎么了,为什么不说?哑巴了?”
“小宜。”
靳晏礼终于啃张了张口,喉咙一片涩然。
来南京的这段时间,研讨会已于昨日圆满结束。按照行程规划,最早,明天就启程回北京。此刻,同事们正在一块商讨,今晚去哪儿庆祝一番。
他情绪恹恹。
庆祝的事情交给汤烨希来解决,他只需要埋单即可。离开喧闹的人群,坐在书房里。偏头,一树树的海棠,在春风中摇晃。
花瓣飘落。
临时起意。前夜写下的信,经过一千多公里的路程。从南京到北京,再辗转送到她的手中。
经过一天一夜,发酵的情绪蒸腾。此刻,接到周颂宜的来电。
有期盼、忐忑,两种情绪交织,更渴望哪一种,他全然无法形容。
她会害怕吗?还是疏远?
靳晏礼寂然。
耳边只有风刷树梢的声音、夹杂着模糊、朦胧的沥沥春雨。
思绪混沌,彼此的呼吸声,隔着电流,交错、相融。
一时间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我等你一分钟。一分钟后,要是你没有什么话想说与我听。”周颂宜语气微滞,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可我有。”
春雨,不断冲洗泥泞。空气中的灰尘降落,古旧的四合院,安静地沉睡在胡同中。
窗外雨水淅沥。周颂宜视线落于那片宽大的旅人蕉上,肥大的叶片,盈润的雨水,顺着叶尖,一点点“滴滴答答——”地淌进水面。
……
“三。”
“二。”
“一。”
等了片刻,“一分钟过去了。”
风卷起雨,灌进敞开的绿玻璃窗中。方才插进花瓶的海棠花,簌簌抖动,被雨点打落几片单薄的粉白花瓣。
看着停在指尖的海棠。
她轻言:“北京下雨了,回程路上记得多添件衣服。”
第57章 尾声
“在和谁聊天呢?”
汤烨希正在收拾行李箱, 见他挂断通话,从书房出来,于是停下整理衣服。
蹲在地上, 仰着头看他,“刚没见你说几句话, 倒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还特地进了书房。”
“晚上的聚餐,你真不去?”
“不去。”靳晏礼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等反应过来时, 连忙回到房间, 将东西收拾出来。
他对汤烨希道,“我回北京,这边就交给你了。晚上的聚餐, 你替我给大家说一声。另外, 单走我账户。”
“谢了。”
“嗯。”汤烨希刚点头, 又琢磨出不对劲,“嗯?回北京?”
“你机票不是明天的吗?”
他一脸茫然,“北京那边也没什么事,不用这么着急吧。”
“还是说, 刚才那一通电话,其实是弟妹打给你的?”他这才想起自己刚才问了点什么, “难怪,我刚才问你包裹的事情, 你只字不提, 还特地躲去了书房。”
“合着昨晚下午, 大家伙下去转悠的时候,你突然离开。又在大半夜, 快递点即将休息时,寄送了包裹回北京。”
“原来,收件人是她。”
汤烨希叹口气,“不是已经离婚,已经决定放下了吗?我都说过了,你就是在自欺欺人。为什么吃安眠药,为什么去接受心理治疗,如果你真的能放下,当时又为什么要去柏林?”
“到底是去见教授,还是因为她?”他继续手中的动作,将衣服叠好,扔进箱子里,“你心里,其实比谁都清楚。”
“去吧去吧。”
“既然放不下,那就牢牢抓住了。”
“寄送过去的包裹,她是不是已经收到了?”见靳晏礼不吭声,心下叹口气,继续道,“如果是,那么她愿意给你打这通电话,证明你在她心中,多少还是占了一点位置。否则,真要是一点都不占,你送去的东西,她只怕避之不及。”
“从前,你想要的,不就是这个吗?”
“是。”
这次在南京待了一个周,带过来的行李不算多,只有几件衣物和电脑。将东西收拾好,匆忙下了酒店。
碰上随行的同事,“这是怎么了?现在就离开吗,晚上的聚餐不一起吗?”
“不了。”靳晏礼低着头,临时改了航班时间,此刻正在购置新的机票,“有点急事。祝你们晚上玩得开心,消费走我账户就行。”
随意聊了三两句。坐上酒店的专车,前往机场的vip口。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从南京等待,直到飞机起飞前往近一千公里的北京,这段时间中,靳晏礼整个大脑都是不平静的。
不可置信。如果不是拨号界面,躺着的那个备注【靳太太】的昵称,他或许真的要以为这只是一场美梦了。
可惜,她早就不是自己的太太了。周颂宜是周颂宜,她仅仅只是她自己。
心底总有些渴望,因为这通电话,渐渐滋长、膨胀。
飞机飞行到北京上空。视野下落,整座城市,朦胧在这场春雨中。
出了航站楼,外边正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天色不算晴朗,可视度不高。
人离得近了,他却像是“近乡情怯”般。反而越加不敢触碰,越发小心翼翼。
会不会吓到她?
-
周颂宜低头,手绕到脑袋后,揉了揉酸痛的脖颈。
这两天,天气阴,不太好将驴皮晾晒阴干,每天没事的时候,就坐在椅子上,低头拿刀刻稿。
这阵子,阴雨绵绵。
伏案窗前,她喜欢听雨水的声音。插在花瓶中的海棠,经过一夜,那些将要开放的骨朵,此刻隐隐绽了花瓣。
绿意盎然、生机勃勃。
她抬手,摆了摆花瓶的位置。继而伸了伸懒腰。
脖颈搭在靠背上,等缓过长时间低头带来的酸痛感时,才重新抬起。
准备打起精神,一气呵成、才不会有多于的精力,让自己去胡思乱想。
昨天一宿没睡着。现在来了点儿困意,手头上的工作只剩下四分之一了。
完成这点,准备回卧室,躺床上休息、补觉。
周颂宜端起放在桌角的茶杯。里面是刚才泡的白牡丹,此刻茶水尚且冒着热气。
她抿了一口,放在一旁,准备继续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时。
视线无意地从窗外扫过。原本空荡,只有玉兰花、芭蕉叶的视野中,陡然多出一人。
身影太过熟悉。她握着小刀的手,一时间不受控地颤抖。刀尖停滞在驴皮上,迟迟没有下刀。
大概昨晚梦做多了,在这个潮湿的雨季,都开始产生视觉错误了。
周颂宜怔怔然眨了眨眼,再次睁开,视线有一瞬间的黑暗。
渐渐的,越加清晰。那不是错觉,真的是他。
几乎下意识,仓惶起了身。
椅腿摩擦木地板,发出”刺啦——“一声。
她将小刀扔回桌面,在叮叮当当的碰撞声中,她拧开门把,走了出去。
出了门,却仅仅只是站在门边,不敢再继续向前。
视野清晰,不受局限。那个昨天,才和她通过电话的人。
此刻,跨越一千公里的距离,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太过梦幻,一时让人难以置信。
“怎么回来了?”周颂宜不可思议极了,可眼眶却只是沉静地注视着他,在开口的瞬间,又瞬间变红。
后边的话,好几次张口,才算发出了音,“不是在南京吗?”
明明站在一处院子里,那么近的距离。剩下的,却谁都不敢再靠近了。
靳晏礼喉咙发紧,声音涩滞,“你说北京下雨了,所以我回来了。”
这两者间,没有必然的本质联系。任谁都知道话中的真假,可就这么当作了由头。
识海中空白一片,周颂宜怔怔地看着他。
雨打落掉几片粉色的玉兰瓣,落在泥泞的湿地上,别有一番美。
靳晏礼石子路上,水缸中的水即将溢出,每落下一片雨丝,便泛起一圈细小的涟漪。
他的视线一寸寸描摹过她的脸庞,却又克制着自己的眼神,害怕吓到了她。
有时候,人总会变得矛盾、纠结。一边渴望着、一边又极度压抑自己、不敢靠近。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内心早已如海啸入侵,波涛汹涌、危险无比。
对视的那瞬,周颂宜觉得自己好像掉入一块早已编织好的网,一寸寸将人吞没。
只是这次,她心甘情愿的。
“这什么破理由?”周颂宜明明是笑着说的,可笑着笑着,眼泪便不受控制。
她偏过头,抬起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眼睛眨呀呀的。
泪水扑簌地落,再看向他时,眼圈通红一片。
“当初,你是不是来柏林找我了?”隔着细密的雨丝,“那时,为什么不来见我?还有,为什么不联系我了。现在,为什么又突然这样?”
许许多多的为什么,迫切地等待着答案。究竟该先回答哪一个,他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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