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声,周颂宜扭头,昂着脖颈看向岑佩茹。想说点儿什么,可抿了抿唇,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该说点儿什么?
说她,刚刚看见一个神似靳晏礼的人吗?
没见到人,有遗憾、好奇,还有心底升起的一种隐秘的渴望。是继续等,还是拔腿离开?
她想。
她该选择后者的。
可脚好像长在土地里了,怎么也拔不开。
似乎只有将心底的困惑解开,才能让自己好受点。那,是该直白地询问他吗?
好像,又有点儿做不到。
岑佩茹叹一声,脖子伸回窗内。从房间里去了雨伞,又拿了一条围巾下了楼。
马路上,人来人往的。
大概是失魂落魄四个字刻在了脸上,周围过往的人,好奇的表情扫来一眼,又漫不经心地挪开。
整理自己头上的帽檐,调整自己的头戴式耳机。听着喜欢的音乐,哼着小调,独行在行道树下。
人海茫茫。
找一人,如大海捞针。
可上天仿佛是眷顾她的,在即将放弃时,马路的信号灯转绿。有一人,撑伞回了头。
下了雪的城市,终究还是不同的,生活节奏仿佛随同季节,一同被按下了慢速键。
柏林是德国的首都,极具异域风情。放眼望去,高耸的塔尖,白茫茫一片。
高中历史书中,16世纪和17世纪,意大利文艺复兴的风格。
这几年,周颂宜也曾来过几次德国这个国家。不过那时,还是绿意正浓的夏季。
不像此刻,大部分的树光秃的,只能看见雪。在这场冬雪中,树梢随风轻摆。
视线隔着人群相撞。
那刻,她感觉自己的心慢掉了半拍。连呼吸都被暂缓,和冬树一同轻轻地、轻轻地呼吸着。
“等谁呢?”岑佩茹匆忙下了楼,迎着风将雨伞撑开,走到周颂宜眼前,替她遮住不断飘落的雪,将手中的另一柄伞递给她,“外面在下雪,再急也不能忘记。”
见她愣着神。
视线顺着她的目光掷去,递伞的动作滞在手中。
*
这段时间内,两人的关系,似乎也在慢慢拉近。
周颂宜在德国接受诊疗的这段时间,靳晏礼都会定期关注城市的天气。
两人偶尔会闲聊几句。除了晚安,靳晏礼也真的做到了他从前答应过的话。
曾经很多次,他问她,离婚之后能否还能成为朋友。那时,周颂宜是真心的。
唯独这次,她是敷衍他的。因为知道,那不是她的真心话。
可他,唯独这次恪守了承诺。如今两人却也真是应证了这句话。
从柏林回到北京,最冷的冬天已经过去了,可靳晏礼给她发的消息,如同这冬天的逝去,一同离开了。
已经很久,没有收到过来自他的短信、消息。
*
春天、雪止了,万物复苏的时节,天气依然料峭。
周颂宜心底某个角落,并没有和绿树一同发芽新生,反而空缺了一块。
熬过最痛苦的冬天,加上在德国治疗的那段时间,她的腿病已经缓解了很多。
-
春多雨,天潮地湿的。
周颂宜坐在工作室靠窗的椅子上,窗户推开,能看见花开。还有那枝桠密集的玉兰,已经零星的开了几只朵。
突然,铁艺大门被人敲响。
快递小哥手中拿着包裹,探着脑袋往里望,又摁响了几声门铃。
“来了。”
周颂宜起身,拿过一旁的伞。刚撑开,发现这柄伞好像并不是自己的。
有点儿不解,但也没多想,撑伞小跑着出了房门。
春雨淅沥,顺丰快递小哥戴着一顶帽子。
估计等了会儿,也有点急了。见她走出来,连忙折返回一旁的快递车。
从自己的座位旁,取出两份盒形的包裹。
一份长,一份短。
用手机扫了条码后,将其递给周颂宜。
“这是我的快递吗?”周颂宜刚拉开门,快递就被塞进了她的手里,“会不会搞错了?”
“我最近没买快递。”
“没搞错啊。”陈鹏低下头,仔细查看了一番,“名字是你,地址就是这儿。这两个包裹都是从南京寄送过来的,会不会是你朋友?”
“你问问。”
“我先走了。”说完,抄起车上的两件包裹,走去另一家,敲响了房门,扯着嗓子冲里头喊道,“老太太,今天有您的包裹!”
周颂宜低下头,有点儿辨认不清神色。
盒子不重,比较轻。回到房间后,她将包裹放在展台上,弯身、拉开抽屉,从里
面取出一把专门拆快递用的小刀。
刀子刚划开盒子。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停下手头上的动作,取出手机后,看见来电显示上的联系人,怔愣住了。
联系人:靳雨娇。
两人私底下很少有联系。没和靳晏礼离婚前,唯有过的几次见面,大多数话题也是围绕靳晏礼展开的。
几个月过去。许久未曾联系过的人打来电话,着实让人困惑。
电话接通。
那边却沉默了。周颂宜等待了几秒钟,如果不是那微弱的呼吸声在耳边响起,她真的要以为她是错拨了号。
比起等待,最终还是她开了口,“喂,雨娇。”
“突然给我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吗?”
“嫂嫂。”
靳雨娇出了声,很沉闷,“我知道,你和我哥已经离婚了,我也不该这样称呼你,更不该对你打这通电话。但是我……但是,我……”
“我知道这样做不对,”她哽咽,竟然直接哭了出来,“但是,就让我自私一回吧。”
“你先别哭,慢慢说。”周颂宜心下不安,可却还是稳了语气安慰她,“怎么了吗?”
“我不知道我哥现在还有没有和你联系,但有件事,他大概没告诉你。”靳雨娇吸了吸鼻子,声音很涩,“公司里有一份文件在我哥书房,他人又出差去了南京,我一时间没联系上他,于是自作主张地进了他的书房。”
“我不知道东西究竟在哪儿,但我从他的抽屉里翻出来了许多诊疗单。最早的时间,是从去年八月开始的。”
“他这几个月,断断续续去看了好几次心理医生,抽屉里还有好多药瓶。我认不清,但是里面的安眠药空了很多。”
“我知道,我不该来找你的。”
“只是,”靳雨娇哭出声,“嫂嫂,你能不能再给我哥一次机会?”
她说,“从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见我哥求过什么。他是真的很喜欢你,我能看得出来。和你在一起的那阵子,他的情绪都变得好了很多,从前一直在吃的安眠药,剂量都减少了许多。”
“有件事,我哥一直勒命,从来都不让我告诉你。可我总觉得,有时候,人总得为自己争取点什么。”
“我哥从小到大没体会过什么是爱,他因此也不懂得如何去爱一个人。我妈,从小就没给予过他什么爱。那时候,我们家还很和谐,可好景不长。我妈怀孕的时候,恰好我爸出轨,那个时候两人的关系彻底决裂。”
“她本想把我哥给打掉,可那个时候月份已经大了,贸然打掉孩子,必然会危及生命。于是,我哥刚出生的时候,我妈就不待见他。后来,两人才学会维持表面夫妻,想通之后,对我哥的态度,才算有所好转。”
“只是那已经是许多年后的事情了,我哥已经拥有了自主意识。”她停顿片刻,“刚上高二那年,我哥和我妈吵了一架,当天和同学翘课去了网吧。那次,我大哥下了自习,找去网吧,本想着带我哥回去,顺便和他谈心,想让他不要在意我妈说的话的。可谁知道,那天晚上丧心病狂、不想活命的人,拿着刀,冲去网吧,无差别地砍人。”
“我哥跟大哥吵架,没注意到那人。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等回神时,大哥已经替他挡下了刀。就那么一刀,偏偏砍在了最致命的位置。只能眼睁睁看着血从脑袋流下,当场不治身亡。”
“这件事,知道内情的人并不多。”
“我妈把所有的错误归咎我哥的身上。他每日陷入自我折磨,变得沉默寡言,一个月后的雪天,由于安眠药吞得过多,失去意识,半夜送到医院洗胃。高中毕业后,他申请了国外留学。这些年,除非奶奶发话,他再也没回来过。”
“因为我见过,所以在看见这些东西的时候,下意识后怕。我承认我自私,我说这些,并不是想让你去可怜他。只是希望,你能不能给一个机会。”
“你和我哥结婚。其实,从始至终,他都不是你父亲的第一选择。而你,是他一直都要抓住的。”
……
周颂宜不知何时挂断了通话,等回过神时,眼泪像是有自主意识似的,不受控、从眼眶中大颗大颗地掉落。
她失去力气地趴在桌面,手捂着胸口,那儿一抽一抽的,疼得厉害。
像是想起什么。
——
南京。
她重新拿起快递刀,将刚才没划完的封条划开。盒子被打开,里面是一束用花纸包装好的海棠。
有骨朵、有盛放的,粉白的花瓣上,还有尚未蒸发的露水。
将花取出。
花纸上,掉下一张信封。
第56章 是非人
看着这张信封, 周颂宜愕然,指尖捡起。拿起方才拆快递的小刀,小心翼翼地拆开用胶棒粘合的位置。
里面静静躺着一张写满文字的信纸。
她从里面取出信纸。信笺中, 陡然掉落一片粉白的花瓣。
低头, 看着躺在掌心的那片海棠。心中思绪万千,急需一个情绪的宣泄口。
她展开信。
随着启封,信上的字迹逐渐展露于眼前。
遒劲有力,字如其人。
宜:
夜里十点钟, 晚风阵阵。思绪万千, 始终难以入眠。恰好卧室里有张桌子、一支笔,书桌正对窗户,月色无边。遂起笔。
南京的工作已经进入收尾阶段, 大约后日便可回北京。下榻的酒店,庭院外满树盛开的海棠。同事们处理完工作, 相邀一同下去转转。可我总觉得, 要是你在这就好了。
我知道, 不论是从前的我,亦或者是现在的我, 都没有资格对你提出这种要求。可花盛开的那刻,我的脑海中便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你的模样, 有些话,总想说与你听。
发消息, 似乎有点儿过于唐突。那,还是写信吧。当你见到这些文字的时候, 就表明你已经启封了信笺。如果没有, 那也没关系,就让这短暂的情绪涌起, 永远封存在信纸当中吧。
二十多年的人生里,我从未对人写过信。不知道,该如何起笔,又该怎样的落笔,那就想到什么便说点儿什么吧。
你曾问过,我的爱究竟从何而来。那时,我并没有正面地答复于你,因为我自己也难以解释。大概爱本身就是没有理由的。
如果非要细究原因,那大概是一见钟情,再见倾心。可不论是身体的、抑或是心灵上的,你都只能是你,我要的,也从来都只是一个周颂宜。
兴许是爱太荒谬,于感情上,我缺乏安全感。许多东西,只有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才算是自己的。誓言太过脆弱,往往不堪一击。
这段感情中,我也曾思考过。要不要放过你,或者说,我们重新开始。可每每想法刚在脑袋里浮现,便被抹杀掉了。
分开的这段时间里,我不受控地想你、发疯般地想你。工作上的麻痹,往往只能让身体变得疲惫,停下来的瞬间,我还是忍不住地想你。
我多想把你抓回身边。
可,那不对。
离开的这段时间,看着你的笑容比从前真切了许多,明媚了许多。我才清楚地认识到,这段感情,我遗留给你的,只剩下痛苦、折磨。
这段时间,我不断地诘问自己。想用点具有来源取证的东西说服自己,可现实每每只会让我挫败。
希望有一天,时间真的能改变点儿什么。
说了这么多,好像也没说点什么有用的话,那就到这儿吧。
停笔的那刻。夜风涌起,楼下的海棠开得正盛,在风中摇晃,粉白的花瓣落了一地。
“凌晨四点,海棠花未眠。总觉得这时候你该在我身边。”
——
我想你了。
靳晏礼
2021年3月24日
读完信笺中最后一段文字,悬于眼眶中的泪水,终于受到地心引力的影响,“啪嗒——”一声,砸在薄薄的信纸中。
泪水很快晕开,那一笔“礼”字,逐渐变得模糊。连同视野,变得朦胧、模糊。
心情像是泡得酸胀的橘子。轻轻一戳,外边的那层薄膜破裂,汁水流出,怎么也止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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