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片刻,屋里才重新响起声音,应是拓四柏的脚步声。
他从屋内走到门边,一手打开门,高大的身躯挡住姜念遥望进屋里的视线。
月光被乌云遮住,这里很暗,没有点灯,姜念遥没能看见刚刚与拓四柏说话的人是谁。
她甚至不知道屋子里到底有几个人。
“你来借什么?”拓四柏的面容隐藏在黑暗中,没了白日里的和善,他身上一股酒臭味,一走近,人简直不能呼吸。
姜念遥慢声细语,仰头看他:“扰了领队歇息,实在不好意思。但我那屋里有老鼠,刚刚啃东西把我吵醒了,我有些害怕,想找您借一些老鼠药,不然我今天晚上肯定睡不着了。”
拓四柏嗤笑一声:“出行在外还怕耗子,桑泰还真是说对了你,真是个娇娘子。若是你随着我们商队在中原多来往几次,保准你能徒手抓耗子。”
姜念遥惭愧地低下头。
就在此时,乌云慢慢飘过,月光重新洒下,从走道一头的窗子映进来,姜念遥晃神间看到拓四柏的衣摆处有一抹刺眼的红色,而房门边的角落里,还有两颗白色珠子,姜念遥认出这是牧心衣服上做装饰的白色珠子。
隐藏在满身酒臭味之下的,是不易察觉的血腥味。
姜念遥感到一阵眩晕。
拓四柏关上房门,很快又重新打开,将一包老鼠药递到姜念遥手中。
“这么晚了,不要再乱跑。”他嘱咐一句后,又仿佛随意地问,“我记得你是和牧心还有洪叶住在一间房里,若是想抓老鼠,叫着她们一起就是了,她们可不怕。”
姜念遥找了个理由:“她们两人歇在一处早就睡下了,我没打扰她们。”
“你单独睡在一张床上?”拓四柏又问。
姜念遥装傻:“对,是还有女郎要来吗?不如和我住在一处。”
听了这话,拓四柏面色复杂地望她一眼,直接关了门。
姜念遥后退几步,站在楼梯口,手里攥着那袋老鼠药,浑身都忍不住发抖。
她等了片刻,见拓四柏没有再打开房门的打算,迅速转身,直接抬脚往一楼跑去。
再往下一楼,驿卒就住在那里。
第40章
◎牧心再也去不了中原◎
寂静的夜里,驿站一楼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这声音很轻,敲门的人怕惊着旁人,但因着心里着急,敲门声一声又一声接连不断。
“谁啊?”
驿卒终于听到声音,不耐烦地打开门,眯着眼一看,见到那个新到商队的那个女郎紧张地等在门外,紧张到在黑暗中慢慢发抖。
原来是她。
一见驿卒走出来,姜念遥赶紧向他说:“楼上好像出事了,你们快上去看看吧。”
驿卒却没着急随她去,上下打量她一眼。
“出了什么事?”他慢悠悠地问了这话,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一见这神情,姜念遥下意识止住了接下来的话。
她心跳如擂,一种糟糕的预感在她的心中升起。
姜念遥屏住呼吸,慢慢说:“楼上一堆老鼠在啃东西,你不去与我一同上去看看。”
说完这话,她不等驿卒回答,转身要走。
还未走出几步,只听“唰”地一声,驿卒抽出刀斜斜逼近她身体一侧,挡住她的步子。
“你这是什么意思?”到了此刻,姜念遥的身体反而不再发抖。
她面色平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在刑场等待受刑的犯人,不再挣扎自己的结局。
驿卒阴惨惨地笑了。
“你看到了?小娘子,出门在外,切忌多管闲事。”他语气平稳并非在问她。
姜念遥眼神中终于浮现出波澜,她忍不住后退一步。
就在这一刹那,两个熟悉的身影走过来,他们出现在走道。
这两人刚刚下了楼梯,因为太过紧张,姜念遥甚至没有听到他们的脚步声。
待他们走近,面容终于在烛光下显现在姜念遥的眼中。
是拓四柏和桑泰。
拓四柏已经完全没了白日里的和善和爽朗,他阴沉着脸,一双漆黑的眼眸没有丝毫光亮,看向姜念遥的眼神充满狠戾。
桑泰却还像之前那样,热情地走到姜念遥身边和她打招呼:“桑榆,时辰不早了,怎么还到处乱跑,还跑来了一楼。”
“哦!我知道了。”见姜念遥沉默,他故意作出惊讶神色,“你是不是想来找驿卒,告诉他,与你同住一起的牧心不见了?”
他笑了,烛火在他的眼睛中跳跃。
“正如你猜到的那样。”桑泰说,“我们杀了牧心。”
姜念遥心中的那根弦瞬间断裂。
“为什么。”她沉着脸看着桑泰,声音低下来。
桑泰笑眯眯地看着她:“为什么?当然是她像你一样,看到了不该看的事情呢。”
他说这些话时,驿站的驿卒就站在姜念遥的身旁,拿刀指着她。
驿卒被他们收买了。
姜念遥在这一瞬间无比清醒又绝望地意识到,她今日就会命丧于此。
想起已经被他们杀害的牧心,姜念遥的心中涌出无限悲凉。
拓四柏绕过挡在他与姜念遥中间的桑泰,接过驿卒手中的刀,准备砍在姜念遥的身上,他慢慢开口:“若是恨,就恨你今晚的多管闲事吧。”
他挥起刀。
就在这命悬一线的时刻,桑泰止住了他的动作。
他按住拓四柏的胳膊,对他摇摇头。
拓四柏虽有疑惑,但仍按着桑泰的吩咐,将刀拿到一旁。
姜念遥一直看着他们,看出拓四柏对桑泰的忌惮和服从。
桑泰挑眉看向姜念遥,很好奇她。
“你并不害怕。”
姜念遥的声音恢复往常一般:“我早就该死过很多次了。但之前那些次,我都活下来了。”
能活着到达北地,活着从人牙子的手中逃出来,活着遇到江不回又与她一起到了夕月市镇。
她差点就能回家了。
她不甘心。
若是就在这里被他们随意杀死,她不甘心。
姜念遥定定地看着桑泰,她厌恶这个人,可她必须要利用这个人活下去。
她在这一瞬间褪去了哪怕此前她被掳到北地都还努力保留在身上的天真烂漫。
“你向我坦白牧心的事,不是为了让我死得明白吧。”
姜念遥的目光饱含深意,桑泰几乎以为她识破了他的身份。
“你是北狄人。”她又说。
她竟真的识出了他的身份。
桑泰皱起眉,不理解她这话的用意:“你若是好好向我求情,或许我还能饶你一命。可你既然识破我的身份,今日你的小命就会交代在这里。”
“我是中原人。”姜念遥不急不忙地解释一句,“更确切地说,我是京城人。”
桑泰眼中闪过诧异。
他刻意掩盖自己惊诧的神色,平静地问姜念遥,“你这话是何意?”
姜念遥的嘴角浮现出不易察觉的笑意:“你白天时来找我,就是为了打探这件事吧。”
就在刚刚,她终于想明白拓四柏和桑泰两人的目的。
拓四柏是桑泰的部下,两人一起以乌丛商队的名义进入中原,一路上调查夏国的事。
他们今夜应是在商讨什么机密的事,结果被牧心无意中听见。他们担心牧心泄密,便杀了她。
北狄人野心不小,竟把进犯的念头打在中原头上。
不过,拓四柏和桑泰光看长相确实不像是北狄人,也难怪他们能隐藏这么久。
“你如何证明你是京城人士?”桑泰盯着她。
他的眼神像是盯着猎物。
姜念遥却不再说话,意有所指地看了看拓四柏和驿卒。
桑泰明白她的意思,嗤笑一声,随即开口退拓四柏和那个驿卒。
“现在能说了吗?”他耐着心问。
“还不能,”姜念遥回答道,“这并不是安全的地方。”
桑泰索性独自带走姜念遥。
姜念遥被他带到了马车上,马车趁夜离开夕月市镇,前往北狄。
桑泰一直好奇地望她:“你既对我说你是京城人,为何不肯说点什么证明?我将你从危险之地带出来,你还不肯对我说实话,难道你要等待回危险的地方再说?”
一听这话,姜念遥心中涌上几分冷意,她想,危险是谁带来的呢。若不是他,驿站本不会有危险,牧心也不会死。
想起牧心,姜念遥的眼前拢上一层阴影。她抬眼盯着桑泰。
“你在替别人找京城人,不是吗?你要将我带去那人面前。我既敢说我是京中人,就有把握能让那人相信我,你又何必如此紧张。”姜念遥已经看穿了他的心思,很平淡地看着他,眼神无悲无喜。
直到这时,姜念遥才意识到,当初那些将她从京城掳到北地的人牙子,也是为了将掳来的人送去北狄吧。
没想到北狄的手竟然能伸到京城,她心中微动。
桑泰被她的这眼神看到发毛,暗暗移开目光,又问:“你可知我要带你去哪里?去找谁?”
姜念遥根本不在意这个问题,她闭上眼睛,坐在那里准备休息会儿,但听到桑泰的声音重新响起。
“我要将你带去北狄王帐。北狄王已经集齐了夏国各地童男童女的心,只差京城之人的心脏,他便能炼成丹药服下,成为战无不胜之人。攻破夏国指日可待,他要成为中原之主。”
听到这个可笑的害人理由,姜念遥冷笑一声。
“北狄人信如此荒诞不经的东西?”
她瞥了桑泰一眼,笃定地说:“你不信,若是你主动向北狄王献上京城人的心脏,岂不是会亲手促成他成为战无不胜的人,你又如何打败他。”
桑泰被她又一次说中心思。
他不免多看姜念遥几眼。
她又问桑泰;“你要我去那里做什么?杀了北狄王?”
桑泰看着她,慢慢从怀中拿出一个瓷瓶,瓶中装着一粒丹药。
他开口:“我要你让北狄王服下这粒丹药。若是你能做到,我会让你平安回家。”
姜念遥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
“我知你在想什么。”桑泰看着她,“你在想,我带你逃离了驿站,如今你身边只有我一人。只要能在路上杀了我,你便能逃走去。”
“难道不是吗?”姜念遥反问,她左手微动。
可桑泰的神情中不见一丝慌张,他一下子按住姜念遥的手,控制住她:“别动。我知你袖中有一柄匕首。别动它。”
他长年习武,身高腿长,带着北狄的野性,力气岂是姜念遥可比,很快便将匕首从姜念遥那里抢过来。
桑泰拿着匕首,抽出看了眼又收回鞘中。
因着姜念遥看过来的凶狠的目光,桑泰解释:“若是你带着它进北狄王帐,不等你走进去,就会有人将你就地斩杀。难道你想死在那里?”
姜念遥只能眼睁睁看着桑泰抢走了她的匕首,收入他自己的怀中。
那是江不回送给她的。
可如今,她只能咽下不舍。
“那么说好了。”姜念遥直接戳破桑泰的心思,“我会杀了北狄王,我要活着回到京城。”
桑泰并没有因她这话生气,反而低低笑了一声。
两人此后不再说话,姜念遥将那个瓷瓶收到袖中,开始闭目养神。
直到天亮时,姜念遥睁开双眼,她昨夜一整夜都没有睡着。她掀起帘子,看向外面荒凉的景色。
她到了北狄,待到正午,她会进入北狄军营,被桑泰找人带去王帐。
到了这一刻,她的心竟出奇的平静,没有丝毫慌张和不安。
可她的眼神中也不见一丝光亮。
江不回,对不起,你将我从凶兽之口救下,又将我带去夕月市镇,我却没能完成你的期望。
我不知还能不能离开北狄。
而牧心再也去不了中原了。
第41章
◎他要留在京中护住家人◎
“别开门……别开门……”
姜念遥紧闭双眼,汗水打湿她的发丝,她躺在床上,一直不安地轻喃这三个字。
如今还是夜里,谢久淮被她的声音吵醒,听出她声音中的急切,急忙从榻上起身走到床边。
他见姜念遥像是魇住,想要低声唤醒她。
“姜念遥。”
“姜念遥?”
“醒醒。”
姜念遥却听不见他的声音,她在梦中仍然睡在驿站的床上,在梦里,她听见声音后看向牧心。
牧心说,她要去楼下找领队,姜念遥赶紧阻拦,不让她打开门。
可不管她如何说,牧心都会一次一次打开门走出去。
“别开门……”姜念遥颦眉轻喃,心中急得如同被火烧过。
谢久淮猜她应是做了噩梦,弯腰看着她,看到她眼角的泪珠,内心中忽然涌出说不出的难受。
他也说不清自己内心的低落是从何而来,他甚少会有如此难过的时候,就连当年死里逃生醒来后,他也没有现在心中丝丝缕缕疼痛的感觉。
见到姜念遥如此难过,他也忍不住难过。
谢久淮只能按着心中所想,轻轻伸手为她擦去那滴泪,又轻轻拍打盖在她身上的被衾,答应姜念遥:“嗯,不开门,别怕。”
他反复安慰地说着这句话,直到姜念遥眼角的泪水止住。
连谢久淮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此时的声音有多么温和。
他攥住她的手,一直等到姜念遥从噩梦中挣脱出来。
姜念遥始终攥着他的手。
谢久淮坐在一旁陪着她,一直等到天色亮起才离开。
因为昨夜没有休息好,姜念遥第二日醒来时已经天色大亮。
卧房内一切如常,谢久淮早已离开。
姜念遥丝毫不知道夜里的事。
她只记得自己昨夜梦见了很糟糕的事,虽然记不清是什么事,但她醒来后还能记得梦中的恐慌害怕。
昨日京中发生了大事,今日金吾卫查遍整个京城,朝中人心惶惶,谢久淮也被叫去宫中。
姜念遥一想起琼苑外的桑泰,心中隐隐不安。
等到了午后,谢久淮迟迟未归,姜欣媛却已来找姐姐。
她给姜念遥带来了朝中的消息。
因为昨日北狄使者刺杀皇帝一事,昨夜安国公担忧到一整夜未睡,今早又去了接着早朝,回府后,因着朝中发生了如此大的事,内心惶恐,无人可以商量。
因着姜欣媛一向聪明,她今日开口问安国公,问朝中发生了何事,安国公便将所有的事都一一说给她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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