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不该为了报答他,而选择那种方式。
卫瑜然深深后悔,平白招惹来了一头狼,要她给他生孩子。想到在马车上发生的一幕,卫瑜然暗气,毫不犹豫喝下这碗汤药。
至于孩子,有的是他未来的娇妻美妾给他生。
何必来糟蹋她的人生,给她本就艰难的未来添多一份危险。
一碗温热汤药下肚,卫瑜然睫羽颤了颤,随后面无表情搁下碗,让绿樱端下去,顺便处理这些炭火和药渣。
殊不知,主仆两人在花园里一举一动,毫无遗漏落在周枭眼里。
从绿樱悄悄搬来厨房的药罐过来时,他就在暗处观察,闻到空气中的药味时,他仍是对她抱着一丝希望。
希望她能念及那可能是他周枭的孩子,第一个孩子,而打消喝下这种药的念头。
然而,直到喝下,周枭看着她不带一丝犹豫喝光,哪怕可能会影响自己身体,哪怕以后再也不能怀孕,她还是毫无犹豫喝下了。
掌心收拢,周枭压下那股窒闷,沉默望向别处,卫娘那纤长鹅颈吞下药汤的一幕一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与其说卫娘不愿怀他的孩子,不如说这举动背后代表的意思,意味着她果真对自己没有一丝感情。
周枭神色黯淡离去。
而花园里的卫瑜然似有所感地抬起头,朝着竹轩居廊下尽头望去,怔怔看了会。
绿樱顺着她目光望过去,“二少奶奶,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卫瑜然轻轻摇了摇头,只是她总感觉方才好像有人站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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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降临,书房里点起了灯。
亲兵家仆给周枭端来饭菜,看到书桌前的将军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不敢乱说话,只唤了声“爷,该吃饭了”,放下饭菜就离开了。
周枭放下兵书,望向窗台下圆桌上的饭菜,氤氲着热气,菜香味很浓。
以前他大多数是和兄弟们一起吃饭喝酒,要么就是自己一个人在书房吃饭。偶尔会在好友家里吃一份拨霞供。
只有在官场上的来往宴席,譬如官家举办的寿宴,他才吃多一些,品尝到一些罕见的宫中佳肴,因为和那些聊政事、聊女人,时不时借物喻人,含枪夹棒一腔官话内涵政敌的文官聊不来,可不就只能喝酒吃菜了么。
口腹之欲对他这种粗人来说,其实是一个低级的欲望。
但不知何时,他吃的饭菜渐渐精致了不少。好像是从卫娘答应帮他管理内宅事务时,她就对自己的饮食做了调整。
周枭还记得昨天她端过来的一碗茶汤,上面铺着一层茶沫,而茶沫上又画着一只鹰,那双手实在太巧了,这么精妙的点茶她竟然都会。
她走后,实在忍得难受,就把她端来的茶汤喝个精光。
周枭动身走向圆桌,看着这一桌飘着饭香的饭菜,喊来亲兵家仆,“你去把卫娘喊过来,再添一副碗筷。”
他想和她吃顿饭。
再怎么说,她也是自己的女人,如田镇所说,她如今只能仰仗自己,离开周府离开他的营寨,她无路可走。
她就算真的喝了避子汤,她这个人,整个人也还是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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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轩居,绿樱刚回来收拾好那些东西,“二少奶奶,奴婢已经弄好了。”
卫瑜然方才就叮嘱她处理掉药渣,这会点上檀香熏香,要不了多久那股药味就彻底消散。
这时,亲兵家仆过来,“二少奶奶,将军请你过去一起吃个饭。”
卫瑜然诧异:“吃饭?”
这人想做什么?难道他发现自己喝了避子汤?要跟她算账?
卫瑜然想到今天在马车里周枭的威胁,说她若是敢喝一口,他们就做一次,他该不会真的发现了吧?
那她过去岂不是羊入虎口?卫瑜然思索片刻,打算借口抱恙不去。
“你让大哥自己吃吧,我这边已经吃过了,身体不是很舒服,先歇下了。”
亲兵家仆原话一字不漏汇报给周枭听。
过了很久,亲兵家仆发现面前的将军抿着薄唇,负着手站在饭菜前,高大魁梧的身躯笼罩着难以言说的失落。
“把这些饭菜都撤了吧。”
亲兵家仆:“爷,您这是?”
“没胃口。”
亲兵家仆更诧异了,他跟将军那么多年,早些年再糙的粗粮也没见将军嫌弃过,更别说没胃口,而如今面对这一桌飘香四溢的佳肴,第一次听他说没胃口。
第39章 腹上也有
枯枝凝霜,寒风凛冽,绿樱给汤婆子注入刚烧开的水,套进一个布袋里,置于被窝。
不一会儿,被窝就烘热起来。
折腾了一天,卫瑜然身心疲惫,掀开被子睡下。绿樱走到一旁,用灯盖盖灭油灯。
随着夜色朦胧,卫瑜然入睡后做了个梦,梦到她怀了个孩子,不是夫君的,是大哥周枭的。
梦里的她十分茫然,既害怕,又倍感担忧,除此之外,她竟还有一丝出于母性的期待,只是这一份怪异的情绪交织了太多东西,她踩不到实地上。
跌跌撞撞跑出竹轩居,本能地去寻求依赖,可是偏偏周枭不在,她找遍了整个营寨,一个人都没有。
李勇、胡天、潘旗通通都不见了,他的兵和部将也不在了。
整个营寨就像是一座空城,只有她在里面。
卫瑜然颤得发抖,浑身发冷,她在这偌大的北方沦落到孤苦无依的境地。
没多久,营寨门口涌进来许多人,她认得那是什么人,都是她曾在锦州看到过的普通老百姓,街头巷尾嚼舌根的人,他们涌进来骂她□□贱蹄,不知羞耻,给娘家给周家丢人,竟还敢生下孽种……
卫瑜然脸色惨白看着这些越走越近的人,恍惚中还看到郝才捷和林大人也在其中,不怀好意看着她,跟着那帮人口诛笔伐自己。
“不要……我不是……不要过来。”
卫瑜然踉踉跄跄退回去,端起那碗避子汤,连喝带灌吞下去,吞下去之后,这些人这些声音骤降,总算消失。
她失魂落魄跌坐在地上,一只手手里还握着碗,一只手还搭在矮桌上,惊魂不定。
而就在这时,周枭回来了,他带着兵骑着马回来,脸上有几分狼狈,她不知道他去哪了,为什么这么迟才回来……
卫瑜然看到他那一瞬,眼眶红得泣血,眼泪不停地流。
周枭走到她面前,问她孩子去哪了。卫瑜然心里一窒,眼泪再一次滑过脸颊。
她巍巍颤颤站起来,满腔委屈带着怨怒朝他冲过去,痛哭流涕一边打他一边控诉:
“你为什么那么迟才回来?!”
周枭把她搂住,任由她捶,却让卫瑜然情绪更激烈,“你为什么说话不算话?!为什么——”
嗓音哭得哽噎又愤恨:“说好的保护为什么你不在?你这个骗子!呜呜呜——”
“周枭,你根本给不了我想要的……”视线愈发模糊。
“我凭什么……要给你生孩子?”
哭到最后,泣不成声,深深的不安和无力贯穿她整个瘦弱无助的身躯。
“你和郝才捷、林大人有什么区别……呜呜呜。”
“卫娘……”
卫瑜然泣不成声被周枭紧紧搂到怀里,微微俯下身迁就她,声音沙哑得厉害,“是我的错,我没做好应尽的责任,卫娘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不会再相信你了……”卫瑜然哀从中来,“我为什么会相信你这种人呜呜呜……”
“卫娘……”周枭的声音这才显露出虚弱,但还是尽力把她娇小的身躯搂紧,“谁欺负你了,你跟我说,我给你报仇……”
卫瑜然抽泣,缓了很久才咽下那份委屈,却又屡屡涌上心尖,一度说不出话来,泪水横流,就在她打算说出那些人的名字时,她的双手却在这时摸到周枭后背粘/稠的液/体……
她失神抬起手看——竟是满手的血。
紧接着周围环境幻变,变成了周枭在两国交战中腹背受敌,身中数刀,硬撑着一口气撑到最后,顶着伤痕累累的躯体回来看她——
卫瑜然被这个梦吓醒,醒来后坐在卧榻上久久回不过神来,心悸得厉害,犹如被人掐住了喉咙。
绿樱察觉到她的状况,过来问道:“二少奶奶,您做噩梦了吗?”
因为没有点灯,房间里仍旧有些昏暗,只有窗牖隐隐透进来熹微晨光。
卫瑜然被她这一声吓了一跳,缓过来后才轻轻嗯了一声,她做了一个离奇的怪梦。
定是昨天那包药的问题,才让她做这种怪诞的梦。
“什么时辰了?”
绿樱上前给她整理被褥,又摸了摸汤婆子,一晚上下来没了温度,“才卯时,二少奶奶可以多睡一会,奴婢再去给您换个新的汤婆子。”
卫瑜然让她去了,再次躺下来,枕着枕头,摸了摸脸颊,才发现脸颊上有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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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天光大亮,营寨里传来兵的呐喊声,一阵接一阵,洪亮浑厚。
卫瑜然搂着被褥,想到昨天这个时辰还睡在大哥的书房里,和他做那种事。
深深叹了口气,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都挥去,卫瑜然掀开被褥,下床榻洗漱。
这个天一天比一天冷,火炭消耗比在锦州时多得多,好在周枭每月有薪炭津贴,倒也不用太过担心。
卫瑜然命人又买一些回来备着,以备不时之需。
到了午时,周枭的亲兵家仆又再一次过来,问她要不要过去和周枭吃个饭。
卫瑜然本想拒绝,这时家仆说:“昨晚二少奶奶你不来,将军说没胃口,让小的撤走了。”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卫瑜然又咽回去。
家仆双手拘谨地交于身前,微微弯着身躯,“小的跟在将军身边那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碰见将军说没胃口。”
卫瑜然欲言又止,昨晚做的梦一闪而过,她不知该为他负了自己而警醒,还是该为他在战场上腹背受敌最后撑着一口气回来而心疼。
周枭就如这个梦一样,给她一股十分割裂的矛盾感,他声称要自己做他女人,却从未考虑她的处境,还不让她避孕,可他又能在关键时刻救出自己,譬如黄阳匪寇那次逃亡。
思绪有些混乱,卫瑜然看到亲兵家仆在等自己的回复,心里叹息,“我过去吧。”
卫瑜然前往书房,进去之后,透过屏风看到圆桌上的佳肴。
入了冬,膳堂那边倒是不常去了,平时也就早中晚三顿饭才在那儿吃,那么大的膳堂冻得人冷颤颤,若是提前燃炭火供暖,又格外浪费。
“卫娘,坐。”周枭放下书,邀请她上座。
卫瑜然瞧了瞧他的脸色,因着在屋里有炭火和地龙,他只穿了件藏蓝圆领袍,腰间系着一革带,手腕束着护腕,整个人看起来玉质金相,朗目疏眉间霸气威严。
莫名想到那个梦,大哥这样的将军若是上了战场,是不是也是九死一生?
卫瑜然从他面前经过,款款落座,桌上摆了两副碗筷,有蒸鱼、四鲜羹、红白熬肉、东坡豆腐、入炉羊肉、笋鲊等。
还有温好的酒。
她端起碗筷,还未夹菜,碗里便被人夹了一块鱼肉
卫瑜然顿了顿,昨天在马车上对自己做了那么多恶劣的事,如今与他同坐一桌吃饭,心情着实有些复杂。
“吃点鱼肉。”
卫瑜然心里一番挣扎,罢了,她如今也离不开他的庇护,更何况她已经偷偷喝下药,他们之间那份暧昧不清的关系可以到此结束,大哥和弟媳的身份需得拨乱回正。
“谢谢大哥。”她扮演好弟媳的身份,权当他在照顾弟媳。
卫瑜然夹起他的鱼肉,放进嘴里细嚼慢咽,夸道:“味道很鲜灵,遥州不是下雪冻住河面了吗,怎么还会有鱼?”
周枭见她愿意和自己聊天,不再是昨天那愤恨的口吻,仿佛昨天的事从未发生过,稍一思索便知道前因后果,无非是觉得自己暗地里喝下了那碗汤,觉得无所谓。
看来她也挺能屈能伸的。
周枭薄唇为不可察勾起,“虽说冰河冻住了,但渔户可以凿冰打捞,若是有训养鱼鹰,还能帮忙捕鱼。”
“鱼鹰是什么?”卫瑜然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不免好奇起来。
“鱼鹰是一种鸟禽,喉咙很长,喉咙里有一个巨大的喉囊,捕鱼时鱼鹰将鱼吃进嘴里,再飞回来时,渔户就从鱼鹰喉囊里掏出鱼。”
卫瑜然看着他一本正经为自己讲解,一时失了神。
“改日有机会带你去看看,先吃饭吧。”周枭又给她夹了一个菜,卫瑜然不得不把注意力拉回来。
“好。”
两人静静吃着饭。
“多吃点,你太瘦了。”
“……大哥也吃吧。”
饭毕,让人撤走了残羹冷炙,卫瑜然也想离开了,然而在她刚要走时,周枭说:“你帮我上个药吧。”
卫瑜然回头看,柳眉拧起,不解,“什么药?”
他先前不是让军医看了么。
“手。”周枭朝她抬起自己的手,掌心手背各有不同程度的受伤,“不小心伤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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