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黎微微怔忪。
曾经他期盼已久的与苏乐瑶一同如这京城里的寻常男女一般相处,可当她真的相邀,他心中却不见丝毫欢喜。
“我们回家吧。”不远处,女子低柔的嗓音再一次传来。
萧黎并未刻意去听,只是那声音仍不断往耳中钻,搅得他心绪难宁,他忍不住转头朝那方看去。
时窈正与祈安肩并肩一同朝马车走着,二人的衣摆被秋风吹起,在风中勾缠着。
像极了他们曾并肩而立的模样。
那方的时窈似也察觉到他的视线,迟疑了下,朝这边看来。
萧黎心口一跳,下瞬语带刻意地应下苏乐瑶:“好啊,我们一同前去。”
话虽这般说,他的目光始终看向那边。
可是,时窈的视线似乎只在他身上停顿了一息,便平静地收敛视线,上了马车。
那一眼极淡,淡到萧黎的脊背徐徐爬升起一阵森寒。
*
萧黎的好感度波动得异常剧烈。
马车内,时窈听着系统的报备,心中忍不住嗤笑。
以往日日等他,他都无所觉,如今只一日等了旁人,便心乱如麻。
果真是……人性本贱。
天色渐暗,街市逐渐热闹起来,偶尔轿帘被风掀起,能隐约望见外面一派繁华盛景。
时窈抬头,朝对面静坐的祈安看了一眼。
他方才显然也看见了苏乐瑶,此刻双眸微垂着,神情淡然却又夹杂了几分孤寂。
察觉到时窈的视线,祈安抬眸,朝马车外望了一眼:“姑娘若想去游玩,回府后我命下人陪姑娘前来。”
时窈的眼眸暗了暗,轻轻摇了摇头:“这两日的膳食,可还合胃口?”
祈安望见一旁的膳盒,眸触动了下,轻轻颔首:“多谢……”
“不用,”时窈弯了弯眉眼,“往后我与大人便为一家,何必这么客气。”
一家。
祈安惝恍了下,当年祈氏一族血流成河的画面,仍历历在目,那时起,他便没有家了。
“大人,你瞧,那酒楼好生漂亮。”时窈发现了什么,掀开轿帘朝外望去。
酒楼分为二层,花灯与灯笼将酒楼团团围住,分外好看。
“大人,今夜让厨娘歇歇,我们在此处用晚食可好?”时窈转眸望向祈安。
祈安循着她的视线看去,迟疑了下,转瞬却想到她迎着夕阳在宫门接他的画面,终点了下头。
既应下她结伴过日子,那些眷恋的人与事,便该压在心底,再不碰触。
时窈自然不是真的想去酒楼,只是在途经酒楼时,收到了系统说萧黎在此处的提示。
当和祈安一同走上酒楼二楼,果然一眼便望见阑窗前萧黎与苏乐瑶的身影。
祈安的身影僵了一瞬,时窈也顿住,好一会儿转头望他,牵起唇角:“抱歉,不如我们先离……”开。
最后一字没等说出口,便被萧黎沉郁沙哑的嗓音打断:“祈大人雅兴,来陪……”他的视线紧紧钉在时窈身上,“时姑娘闲逛?”
“时姑娘”三字,他说得几乎一字一顿。
时窈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抿了抿唇:“参见王爷,苏姑娘,”说着,她垂下眼帘,淡淡道,“怕是扰了王爷与苏姑娘的兴致。”
萧黎的容色顷刻间阴沉,喉结用力地动了动。
面对祈安便是笑着的,面对自己,笑容却消失了,只剩平淡。
可分明就在数日前,她还曾与他一同并肩看落日,还曾……耳根泛红地吻了他的侧颊。
“时姑娘未免太自视过高。”萧黎的嗓音愈发低哑。
时窈神情微滞,终垂下眼帘。
也是在此时,她本垂在身侧的手被人牵起。
时窈飞快抬头,祈安对她点了点头:“无妨。”
说着,与她一同朝那二人走去:“王爷,苏……”说到此,他的声音顿了一下,很快如常,“苏小姐。”
时窈了然,祈安这是打算用她,让苏乐瑶彻底死心呢。
而对面的苏乐瑶看着祈安主动牵起时窈手的动作,眼眶微红,转过头没有理会他的招呼。
萧黎的目光有如实质般死死望着眼前二人牵起的手,执筷的手不由自主地紧攥起来,因着用力指骨泛着酸疼。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曾经他也牵过时窈的手,在兰溪村那个简陋的集市上。
她的手并不柔软,相反,因长久执剑之故,掌心有一层茧,牵起时,总会磨得他掌心泛着细细的痒意。
四人合坐于八仙桌前,店家很快将饭菜上齐。
菜色很丰盛,嗅着便可口,时窈默默看着。
不过显然,这一桌只有她一人是真心想要用食的,其余三人脸色均都格外精彩。
“我记得你爱吃青笋。”祈安拿过公筷,为时窈夹了几块青笋。
时窈转头看向他,心知他不过是在利用自己,却仍弯起笑来:“多谢大人。”
祈安轻轻摇头,很快又夹了一块鱼肉,细心地将刺挑出,放入她面前的碗碟中:“这鲈鱼也是你爱吃的。”
时窈倒没想到,他竟真将自己前日早食时说的话听进去了,想了想,礼尚往来地为祈安夹了一块藕夹:“你喜爱这个,也多吃些。”
话落的瞬间,萧黎面前的碗碟“啪”的一声,裂开了一道缝隙。
苏乐瑶倏地站起身来,眼中是摇摇欲坠的脆弱,勉强扯出一抹笑:“抱歉,我身子不适,便先行离开了。”
说完,不等应声,便飞快朝外跑去。
祈安的情绪仿佛也随着苏乐瑶的离开而抽离,他出神地看了眼她离开的方向,良久眼中自嘲的意味翻涌,垂下眼帘。
“二位真是,好生亲昵。”萧黎的嗓音愈发嘶哑。
以往,时窈只会了解他的喜好,只会为他夹菜,如今,她为他做的事,全都为另一人做了。
时窈的脸色有一瞬苍白,抬头看向他,眼中似有落寞。
萧黎的手指一颤。
她可还会在意?
可很快,时窈便已收回目光,再不看他。
萧黎只觉胸口一阵沉闷闷的怒与痛。
让时窈去爬上祈安的榻,去引诱祈安的人是他。
如今,她完成得很好,为何……备受折磨的人也是他?
“大人,”祈安的车夫跑了过来,“户部王大人途径此处,说是有事与您相商。”
祈安朝窗外望去,待看清在马车旁等着的人时,思忖了下,转头看向时窈。
没等他开口,时窈便善解人意道:“你先下去吧,我吃完便去找你。”
祈安颔首:“好。”
说完毫不留恋地起身离去。
一时之间,八仙桌旁,只余下时窈与萧黎二人。
时窈没有做声,只安安静静地吃着饭食。
萧黎的目光则始终盯着她,心中却莫名升起一阵荒诞。
她先前与他相处还曾每日主动寻着话头,会注意饭菜是否和他的口,会莫名抬起头对他笑。
如今,却一眼未曾看他,只剩……静默无言。
直到用完晚食,时窈擦拭了下唇角,便要站起身。
“几日而已,就这么迫不及待地去找旁人?”萧黎最终难以自抑地出声。
时窈的动作微僵,良久终于看向他:“如王爷所言,我已在所有人面前成为祈安的女人,不是吗?”
萧黎的脸色骤白。
她说的,是他的原话。
“苏姑娘这次大抵真的对祈安死心了,”时窈默了默,自嘲地笑了下,“王爷不若趁此时机去安慰一番?”
萧黎的呼吸仿佛也随之停滞,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口气,却森寒入骨。
良久,他徐徐做声,声音如同从齿间挤出一般:“你觉得,孤与乐瑶成亲,如何?”
时窈的睫毛轻颤了下。
萧黎察觉到她细微的反应,心中不觉多了几分莫名的希冀。
然而下瞬,时窈轻轻开口,说的却是另一件事:“那夜,王爷命人送来的蛊药……”说到此处,她的嗓音低柔如幽叹,“真的好疼啊。”
萧黎面上最后一抹血色彻底消散。
时窈站起身:“方才王爷问我的问题……”
“恭喜王爷,抱得美人归。”
这一次,时窈再没有停留,安静离去。
萧黎仍僵坐在原处,身侧仿佛还残留着时窈身上的皂香。
她恭喜他,抱得美人归。
爱慕他数年的时窈,竟然恭喜他与旁的女人?
萧黎嗤笑一声,只觉万分荒谬。
阑窗外隐隐传来女子的低呼,萧黎的眸光动了动,转头看去。
许是上马车时踩了空,时窈险些跌倒,祈安伸手揽住了她的腰身,搀着她的手,将她扶上了马车。
而后,他也坐了上去。
马车门阖上,将那二人关在狭窄的空间内,沿着蜿蜒的花灯,马车渐行渐远。
萧黎盯着车影消失于衣香鬓影之间,终于忍不住捂住胸口的位子。
很酸,很疼。
像是……喧嚣的妒忌。
妒忌……
萧黎猛地收回视线,眼眸骇然,久久未能回神。
以往苏乐瑶接近祈安时,都未曾产生过的感觉。
他怎会妒忌?尤其因时窈而妒忌?
一个卑微如草芥的暗卫,如何能配得上,站在自己身边?
*
萧黎的好感度,升到了90.
而在第二日,他却突然主动请缨,前往西北一带平定胡人作乱。
系统得知消息后很是急切,直问还有10好感度如何是好,反而时窈仍不慌不忙地绣着手上的绢帕。
这是她这几日偶然发觉的,自己虽说在厨艺上一言难尽,可在刺绣上竟颇有天赋,虽说绣的物件不伦不类,却也看得过去。
【系统:宿主你怎的也不急?】
时窈不解:“为何着急?”
【系统:苏乐瑶被祈安那日刺激的,也女扮男装秘密随行散心去了。】
时窈:“嗯。”
【系统:……】
时窈的确不知为何着急。
左右西北不过是些小乱子,以萧黎的本事,约莫两三个月便能归来。
况且,他越是逃避,便越是证明他好感度的稳固。
他不甘心自己会在意她——一个身份低微的暗卫,所以迫不及待的逃避。
刚好,这段时日少了萧黎的打扰,她可以专心攻略祈安。
哦,还有那个小孩,叫……段辞。
这几日,时窈日日命人去宫里给祈安送膳食,当值结束她便去宫门口接他一同回家,虽说祈安的好感度未曾增加,对她的态度却和缓了许多,由最初的劝她“无需前去接他”,到后来会在宫门口主动寻她的身影。
显然,他是想要同她搭伙过日子的。
可惜,若只是凑合过活,等到苏乐瑶一出现,他便会被再次吸引过去。
而她要的可不是这些。
时窈看了眼时辰,今日是祈安回来的日子,她将针线收了,欣赏了一会儿自己绣的青竹,方才起身朝府邸门口走去。
马车早已候在那里,等着她前去宫门口接祈安。
如今已是初冬,天愈发寒冷了。
接回祈安时,天色早已漆黑。
二人用过晚食,祈安便在外间翻看批红的折子,屋内火炉静静燃烧着,散着阵阵暖意。
“大人。”时窈的声音于幽静中响起
祈安看向她。
时窈走到他跟前:“大人的手可否借我一用?”
祈安似是不解,迟疑片刻才将手伸出。
时窈顿了下,伸出拇指与中指丈量着他手掌的尺寸,待量好后,弯唇浅笑:“好了。”
祈安看着她:“这是做什么?”
“如今天寒了,我见你每日忙于政务,总要探出手来,”时窈轻声道,“在家中还好,在外面怕是冻人得紧,便想做几副暖袖或手套,你朝服袖口宽大,到时藏在里面,也无人能看见。”
祈安愣了下,只觉得那句“家”让他心口一慰,后又听闻为他做物件,人似也生出几分触动。
以往碰见底下的宦官大臣用着家中人做的暖具,他并不会歆羡,也并无其他感觉。
可当他也可以拥有时,却又觉出一丝不可名状的欢欣。
“去绣坊买也是一样的。”祈安这样道。
“外面卖的,怎能和家中的比,”时窈不赞同道,旋即坐在他身侧的椅子上,“自己家做的,自然更加暖和厚实。”
又是“家”,
祈安看着她手下的动作,这一次未曾阻止。
明日便要去宫中当值,时窈似要他明日能一同带走,一直熬到子时。
祈安见她眉眼隐隐有倦意,却始终不曾停下,也便随之熬了下来,命人将隔日的折子一同送了过来。
直到近丑时,时窈才终于做完,欢喜地让祈安试了试,这才迟迟回了房。
听见祈安渐渐睡去的声音,时窈徐徐睁开眼,眼中没有半分困倦。
白日睡了一整日,等的便是这一刻。
天色将明时,时窈悄然起身,将祈安置于屏风上的白裳顺手拿了去……
许是昨日睡得晚,祈安今晨起得迟了片刻,揉了揉眉心,祈安换上朝服,转眸便望见放在案几上的暖袖与手套,上方绣的青竹并不精致,却蓬松绵软,瞧着便极为温暖。
这一刻,祈安突然对眼前的日子生出几分满足。
只是,当他习惯地整理昨日的旧衣时,赫然发觉屏风上早已空荡荡的,并无一物。
祈安的神色微变,下瞬想到什么,起身朝外走去,却没等走出几步,便望见时窈拿着湿淋淋的外裳走了进来,见到他后眼眸弯了弯:“大人,你……”醒了。
没等她的话说完,祈安便将她手中的外袍拿了过去,一贯清雅的眉眼添了几分难堪与薄怒:“谁许你乱动这些衣裳的?”
时窈“不解”地看着他:“我只是听下人说,大人不喜衣裳经人手,便想帮大人……”
“不需要,”祈安打断了她,待看见她无措的神情时,顿了下,垂下眉眼,掩去浓郁的自厌与自卑,“与你无干。”
“往后你我二人的物件,还是泾渭分明些为好。”
说完,他拿着衣裳走了出去,未曾用早膳,也没有拿暖袖与手套,便直接入了宫。
午时,时窈如常命人将膳食和暖袖手套送去宫中,那人很快又原封不动地拿了回来,只说:“大人说了,宫中自有饭食,往后不必给他送了。”
翌日,时窈去宫门口接他,得到的依旧是祈安派人来打发她的话语:“祈大人说,事务繁忙,这段时日须得待在宫里头,便不回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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