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那些过往,父母族人、兄弟姊妹尚在,万全而美好,祈安的眸升起些许动容:“嗯。”
苏乐瑶听见他的回应,眼睛也亮了:“还有我曾爬上祈府后院的那棵树,本想吓你,未曾想脚下一滑,从树上栽了下来,反而把自己吓到了……”
祈安这一次没有再应,只看向她:“苏小姐想说什么?”
苏乐瑶眼底的眸光微滞:“祈安哥哥,我们不能再回到以往那样了吗?”
祈安闻言,长睫垂落,掩去眼中的情绪:“早已回不去了。”
“若是我可以不去在意祈安哥哥如今的身份,只想像幼时一般陪在祈安哥哥身边呢?”苏乐瑶激动地问道。
祈安掩藏在袖中的手指顿了下。
这番话,以往他曾在梦中听见过,说她愿永远陪着他,不论他何种模样。
如今当亲耳听见这番话,却有种恍如隔世之感,难辨悲喜。
“大人。”宴客堂厚重的帘子外,时窈微哑的声音传来。
祈安的手指微颤。
下刻,布帘被人从外面掀开,时窈站在那里,仍浅淡地笑着:“打扰二位了,只是想同大人说一声,糕点铺子晚去些,那糕点便凉透了,我便先行前去了。”
祈安愣了愣:“……好。”
时窈微微颔首,轻轻将布帘阖上,转身朝府外走去。
祈安的目光落在布帘上,好一会儿才醒觉,转眸看向仍等着自己答复的苏乐瑶,重逢以来初次唤她的名字,声如轻叹:“乐瑶,许多事并不如你想的那般简单。”
“往事已矣……”
“祈安哥哥怎知我没有想过?”苏乐瑶抿紧了唇,“祈安哥哥不必现在便应我,我会同你证明!”
*
街市上。
两侧小贩一早便冒着严寒出来做买卖,时不时传来几声吆喝。
时窈身披厚重的雪白斗篷,边走边看。
脑海中,系统不解:【宿主,你怎么不等听完祈安的答复再进去?】
时窈轻描淡写:“他答不答应,都是一样的结果。”
她只要听见那句话便好。
系统仍是不懂她言外之意,不过见她眉目笃定,默默住了口。
时窈仍慢悠悠地前行,踩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下刻她察觉到什么,微微侧头朝后扫了一眼,而后眯了眯眼睛,看着脚下的雪地,“恍惚”之下脚下一滑,眼见整个人便要摔倒在地。
一道黑影穿过人群踏雪而来,单手揽住了她的腰身,阻止了她跌倒的动作。
时窈面颊惨白地站稳身体,心有余悸地转身,轻声道:“多谢……”
“段侍卫?”
果然是段辞。
段辞的手如被烫到般,飞快松开了她,低低应:“嗯。”
时窈怔忡,想到昨夜,苍白的面颊带着几丝不自在的红:“你怎么会在这里?”
段辞也顿住,良久方道:“顺路。”
时窈不疑有他,轻轻点了下头,勉强一笑,轻声道:“我来买栗子糕。”
段辞看着她泛白的脸色及眼中的故作坚强,他知道,大人原本要陪他的,却见到了苏姑娘,所以未能陪她。
他莫名开口:“碰巧有空闲,你去哪里买?”
时窈愣了下,指着前方:“就在前方街角的铺子。”
“嗯。”
二人一前一后安静地走着,直到走到糕点铺子前,刚好一锅新出炉的栗子糕蒸了出来,热气腾腾。
时窈的眼眸终于有了些许亮光,要了一纸包的栗子糕,又从中拿出一枚仍冒着热气的糕点,习惯地朝身后人的唇边递去:“这家的栗子糕很好吃,你也尝尝,大人……”
段辞原本因女子动作而高高提起的心,在听见最后二字时一凝。
时窈也反应过来,双眸的星光瞬间熄灭,一片暗淡。
在这样的静默里,段辞莫名地张口,衔住了她手中的糕点。
栗子的软糯香甜在唇齿之间蔓延着,整个人仿佛也随之暖了起来。
她先前曾送给他的糕点中,也有栗子糕,却不知为何,段辞只觉得,这一枚比那次的要好吃。
大人那日被时窈一口一口喂时,尝到的也是这样的滋味吗?
段辞的眸子动了动,他又在胡思乱想了。
想要将这个念头挥散,可下瞬,越来越多的杂念涌入脑海间。
苏姑娘一回到京城,便迫不及待地来见了大人。
大人见到苏姑娘,便舍下了时窈。
是不是……大人心中喜爱之人,仍是苏姑娘?
而苏姑娘在意的,也是大人。
先前自己曾升起的念头——让时窈主动放弃大人以便成全大人与苏姑娘,再次涌入脑海,只是这次,他逐渐分辨不清,是为了成全自己的恩人,还是……成全自己的私心。
眼见时窈已要折返回府,段辞莫名做声:“时姑娘。”
时窈不解地转身看他。
一阵寒风吹来,少年的马尾也随之飘动起来,段辞喉咙一紧,嗓音沙哑,明知故问:“大人为何没有陪时姑娘前来?”
时窈的脸色果真刹那间白如纸,眼底有茫然与脆弱飞快闪过,最终只牵强地笑:“大人一时有要事,抽不开身。”
段辞喉结微动,目露不忍,却仍追问了出来:“当真如此吗?”
“段侍卫……”时窈睫毛颤抖,“这是何意?”
“大人今日,见了苏姑娘。”段辞戳穿了她逞强的话。
时窈垂下眼眸,脆弱的神情摇摇欲坠。
“时姑娘,大人清正,因宫宴那日之事,是以将姑娘留在府中,只是大人心中如何想,谁也不清楚。”
“可今日,大人却为了苏姑娘……”余下的话,在看见时窈的脸色时,他终没有道出。
“段侍卫究竟想说什么?”时窈勉强平静道。
段辞的手忍不住攥了攥,心口也浮起密密麻麻的紧张:“时姑娘可愿……与我成亲?”
时窈猛地抬头,眼底满是震惊,半晌干笑一声:“段侍卫是在开玩笑……”
“并非玩笑之言,”段辞认真地望着她,“且不说大人,你我也算同床共枕过,且往后,我定会……定会待你好的。”
说到后来,段辞的声音有些沙哑。
时窈却沉默了,过了很久,她才轻声呢喃:“大人是因为负责,才收留我的,是吗?”
她的声音太轻了,轻到不像是在问一个问题,而是在说与自己听。
段辞没有应答。
时窈逐渐回过神,看着他:“让我一人好好想想……可好?”
段辞凝望她许久,点了点头,迟疑片刻后,终飞身消失于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只留下了60的好感度。
刚刚好,有好感的程度。
时窈站在原处,确定段辞离去,转身寻了一处酒楼,点了一桌好酒好菜,好生品尝起来。
直到夜幕降临,时窈才身披月色与寒气回府。
彼时,祈安正坐在案几后,没有看书,只时不时看一眼门口,听见开门声,他几乎立即抬头看了过来。
时窈迎上他的视线,脚步顿了下,旋即扯起一抹笑,便垂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祈安的神情一滞,看着她径自走到桌旁,未曾解去身上的斗篷,只坐在那里,出神地看着杯盏。
祈安的心微紧:“今日去了何处?怎的出去这么久?”
时窈茫然片刻,随后才反应过来,笑了笑:“买完栗子糕后,看见一处酒楼,里面有先生在说书,便听了一会儿,没想到听完都这么晚了。”
祈安放下心来,恰逢下人来送汤婆子,祈安接过,将汤婆子放在时窈的手边:“暖暖手……”
话未说完,便听见女子分外低柔的话,夹杂着淡淡的委屈:“大人。”
祈安见她如此,面色微敛:“可是有人冲撞了你?”
时窈不解,旋即摇摇头。
“还是听见了谁人的风言风语?”
“没有,只是……”时窈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大人和苏姑娘,很早便相识吗?”
祈安闻言微愣,良久方才做声:“嗯。”
“幼时两家府邸比邻而居,时常走动。”
时窈惝恍:“原来那么早便认识了啊……”,而后回过神来:“大人一定很喜爱苏姑娘吧?”
祈安怔。
喜爱?
幼时他的确只对苏乐瑶纵容且疼爱,只是方才知慕少艾时,便家族动荡,举家被斩。
他的唇动了动,目光却不觉落在她的身上。
时窈垂下视线,自嘲一笑:“我失言了,大人当初收留我,本就是为了让苏姑娘死心啊。”
“时窈……”祈安还欲说些什么,却又否认不得。
时窈突然抬眸,认真问:“大人可愿娶我?”
祈安眉眼一紧,瞳仁似也染上漆暗:“什么?”
“大人可愿娶我为妻,自此往后,只你我二人,再无其他?”时窈又问。
祈安的指尖轻颤了下,却很快恢复冷静。
自古便无宦官娶妻的先例。
他亦从未想过,会占了无辜女子的名分。
包括时窈。
况且……祈安怔怔地想,他这般不全之人,能拥有如今的陪伴,已经很好了。
长久的沉寂后,祈安道:“……抱歉。”
时窈眼中的光陷于一片昏暗之间:“第三次了。”
祈安不解。
“大人第三次对我说抱歉。”时窈笑了笑,站起身,“我今夜想回后院歇息了。”
说着,她将汤婆子放在桌上,起身朝门口走。
祈安感受着斗篷划过身侧留下的细风,没有挽留。
“大人。”不知何时走到门口的时窈转了身。
祈安猛地抬眸。
“大人永远不要妄自菲薄,”时窈扬起粲然地笑,“大人很好,自然也值得最好的。”
留下这句话,她静静地关上房门,一步步朝后院走。
后院的门口处,一身黑衣的少年提着提灯等在那里,看着她,晕黄的烛火映照下,他本冷峻的神情紧绷着,像是在……紧张。
时窈走到他面前,看着他,又问了一次:“你可有爱慕之人?”
段辞沉默片刻后:“……并无。”
“好,”时窈笑了下,“我答应你。”
*
接下去几日,时窈始终住在后院中,分明和往日无二状,却让祈安心中莫名的难安。
直到这日一早,膳厅。
祈安安静地坐在座位上等待着,良久揉了揉眉心。
这几日他未曾睡好,阖眼便望见时窈那晚笑着对他说最后那番话的模样。
今晨醒来,无意识地朝里间望,才想到她回了后院。
——因他回绝了她的求娶。
他还是惹她生气了。
可是,太监娶妻,只会让她成为一桩笑柄。
门外有脚步声传来,祈安猛地抬起头,时窈身披浅色斗篷走了进来,脸色微有苍白。
祈安忍不住想,今日是这几日时窈初次前来与他用早膳,是不是……她没那么气了?
却在下刻,他看见时窈的身后,有人跟了上来。
祈安的神情一紧。
段辞一袭黑衣走到她的身旁,与她并肩而来。
与此同时,一名下人脚步匆匆地跑了进来:“大人,苏小姐又来了,说是想要见您。”
祈安看了眼下人,又看向时窈。
时窈的脚步细微地停顿了下,却很快如常,与段辞一并走到他的面前。
祈安的目光略过段辞,只看着时窈道:“今日早了些,快用早食……”
他的话未曾说完,段辞忽的单膝跪于地面:“属下心仪时姑娘,特意前来求娶,求大人成全。”
祈安在听清他的话后,恍惚里觉得耳中仿佛有阵阵嗡鸣,越来越近,扰得他心悸难平。
他看向时窈。
时窈站在他的面前,微微垂首:“求大人成全。”
刹那间,那阵嗡鸣消失,唯余死寂。
第40章 正月初六,大吉,宜嫁娶。
祈安安静了很久,有一瞬,他感觉自己的脑海是空白的。
空茫一片,寂然无声。
他听不见周遭人说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他只听见,一道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声音,用着令人厌恶的平静语气问:“可想好了?”
谁人在说话?为何这么冷淡?
祈安的眸子艰涩地动了下,反应了过来。
原来是他自己。
段辞俯首道:“是,大人,属下想娶时姑娘……”
“未曾问你。”祈安突兀地打断了他,话说出口他才察觉到自己说了什么,眸子僵了一瞬,望向时窈。
时窈垂着头,她没有看他:“想好了,大人。”
又是长久的沉默,没有人做声,唯有身后条几上燃着的香,渐渐燃尽,化成一团灰。
祈安终于开了口,声音淡淡的:“嗯,”他说着,目光仍一动未动地落在女子的脸上,“……后院那处大院子,可留于你二人。”
段辞默了默:“属下已用这些年的俸禄,在泰和巷买了一处院子,我与时姑娘,搬去即可。”
祈安再次哑了口,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只道出一声呢喃:“挺好。”
“如此,也挺好。”
他轻声说着,人也随之站起身。
候在门口的下人见大人如此平静,匆忙小心地上前:“大人,苏姑娘还在宴客堂等您。”
“嗯。”祈安低应一声,朝外走去,背影分明如往日般从容,脚步却多了几分落荒而逃的仓皇。
膳厅内,只留下时窈与段辞二人。
短暂的沉寂过后,时窈走上前,将段辞扶了起来。
段辞看着她,掩去眸底的歉意,道了声:“往后,我会对你好。”
时窈顿了顿,而后轻轻点头:“我也会努力对你好的。”
段辞的眸子动了下:“……好,”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把铜钥,“这是那处小院的钥匙,这几日,你可要……搬去?”说到后来,他的语气夹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张。
时窈看着那把铜钥,好一会儿牵起唇角,将其接了过来:“我去将自己的东西收拾一下。”
段辞指尖一颤:“好。”
时窈的东西并不多,收拾起来也很是迅速,这段时日与阿莲培养出来些许感情,阿莲也帮着她一同收拾了不少。
只在祈安的寝房收拾时,阿莲没忍住问道:“姑娘当真要嫁给段侍卫吗?”
“我以为姑娘恋慕大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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