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则远同另外两个厝火帮的兄弟傻了眼,呆在牢房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得了自由的犯人们,能爬得起来的,全爬起来了。这帮犯人里,有老百姓,也有穷凶极恶之徒,大呼小叫,随便在半道上捡刀捡棒,就挥舞着冲出了大牢。
这事情一下子就闹大了!
“许则远!”厝火帮的兄弟问他:“这是怎么一回事?你知不知道今夜还有人会来?!”
这种情况下,许则远还能说什么?
难道他还能说,我是得了平南王府二公子身边一个女人的指使,同她一起算计了你们?结果没想到她做事如此出乎意料,把小事化大,大事化得不可收拾了!
这话说不了!
于是他嚅嗫片刻,摇了头。
牢里毕竟只靠火把和油灯照明,厝火帮兄弟警惕地盯着外头,没注意许则远的动作,他只好又说了一遍:“不知道。”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许则远意识到,从现在开始,他不得不同济善一条路了。
厝火帮从来最忌讳背叛,他向外人透露厝火帮,还按照外人的指使引来的兄弟,这是犯大忌。事情一旦败露,按照道上的规矩,他要被割舌头的!
他原来以为......他原以为济善只是想引出厝火帮的行动。
许则远怀疑当初在水和县杀人抢粮的,是厝火帮内统管这周边三县的小头目。
这小头目得了济善知晓粮食去路的消息,难免心生疑虑,要来见一见被从牢内救出的许则远。
可事实告诉他,他想错了,济善压根就不是打的这个主意!
劫狱的人乱糟糟地冲进来,又乱糟糟的簇拥着什么人走。许则远睁大了眼睛,也无法看清他们到底带走了什么人。只是在队伍的最末尾,许则远看见了一个身着黑袍的身影,那人在经过他牢房门口之时,忽然抬头。火把上的火焰飘摇,照亮了黑袍人的半张脸。
那冷静的,含笑的,美得令人心冷的半张脸。
那是济善。
她竟然亲自来了!
当夜,黎州城内大牢遭劫,狱卒一百二十人,死九十八人,其余伤者存活。
而几乎是在大牢遭劫的同时,陈相青仿佛是准备已久,于半夜造访了平南王城外军帐,报青州朗氏与反贼白山军勾结,从牢中救走重犯谭延舟。人证物证具有。
平南王闻言大怒,命其领兵奔袭前线,让朗氏老实老实。
第二日正午,陈相青策马赶至洛江大营,入营半刻后,陈军发动对沿岸朗氏驻兵的突袭。
正在吃中午饭的朗军:?
身子不爽躺在塌上的朗正清:???
为了谁才配在朗家话事争得不可开交的朗氏子女:????
朗正清最初知晓陈军过江的消息时,他还只是大怒,在病榻上直起病体唤来下属,紧急吩咐事宜。
到了关键时刻,朗正清是清楚自己那几个废物子女顶不上什么用的。不顶用,他也不很着急,虽说在朗正清看来,陈军是突然抽了,但抽得不很出乎意料。
两军对阵,皇帝那头儿跟瞎了似的,一本折子没回,已经把意思表现得很清楚。你们自己打去吧!朕不知道。
这便早晚要来上一仗的,只是武仗和嘴仗的区别罢了。
朗星珠候在爹爹房外——不止是她,朗家的子女全在房外扒着,心里都清楚这是表孝心的大时刻,万一爹一时着急,就把什么权给了呢?
于是都挤在一块儿不走。
朗星珠看这个阵仗,还没太明白。然而姐姐对她说,你准备好,朗星珠。假若这次你不曾争到家主之位,以后就再也没有了。
朗星珠听完心里愈发颤颤的,她私下给府里照顾过她的奶妈子传了个消息,让她从后门放柳长年进来。
这个时候,大哥等身边都有人,就自己是孤家寡人一个,她心里烧得慌。
柳长年之前问她要不要管,目光里充满期盼...她倒是想管呢,可轮得到她么?如今说不准能轮到了,还不快把柳长年放进来助力?
柳长年进来了,是一身下人的布衣,习武少年的身形好,站在那儿也是标杆似的。看着让人安心。
朗星珠同大哥又吵了几句,硬说着柳长年救过自己的命——此事府中倒是人尽皆知了,又讲他不过就是个逃荒的,如今已经做了自己下人,才强把他叫来了眼前守着。
他们一同站在门外廊下,一时见门开了,是前线心腹的消息来了,一时见门关上,是里头的人在秘密商议。
朗星珠对这种紧张的氛围不大适应,她记忆中少有的,大伙都这么神色紧张蹑手蹑脚,一次是祖奶奶去世,一次是她娘去世。
忽然之间,里面大喊一声,是家主朗正清的声音,门哗啦一声开了,朗星珠站在那里紧张地看过去,里头的人朝她招手。
“来,郡主!”
她手足并用地挪了进去,听着门在身后关上了,传消息的人也走了出去,就朝着爹很轻地笑:“爹......”
朗正清抬手给了她一个耳光!
“当初救你回来的是什么人!”
朗星珠被打倒在地上,惊慌地睁大眼睛:“爹......”
朗正清把塌上的密信扫到地上:“你自己看!”
朗星珠捡起那密信,看了两行,手发起抖来。上头写陈军打着朗氏勾结反军的旗号起兵肃清,这便同之前的两家之争不是一码事了!
平南王是做什么的?不就是给皇帝镇压南地,平乱剿贼的么?
一旦朗氏被扣上了遭犯的帽子,平南王是能杀了他们的!
至于朗氏干没干过,压根不重要。朗星珠听姐姐说,乱兵头子谭延舟,他反的难道是朝廷?他反的就是平南王,可是入狱不到一月,他照样成了朝廷要杀的反贼!
“我再问你一遍,你知不知道救你是什么人?!”
这是什么意思?
朗星珠耳朵里嗡地一声,难不成爹的意思是说,柳长年是陈军,不,白山军的人......勾结的证据就是他救了她,又大大咧咧进了府,被当作恩人招待过......
“你回来做什么!”朗正清指着她的鼻子:“你到底回来做什么!你这孽畜,你这没用的废物!”
朗星珠眼泪忽然下来了:“爹,怎么办爹——”
“我当初就不该保下你,我就应该将你给它吃了去!讨债的畜生!”
“来人,把她给我拖——”朗正清指着她发抖,咬牙切齿的一张脸,在朗星珠的注视下扭曲了,他的半张脸忽然僵硬了起来,指着朗星珠,就这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朗星珠惊叫:“爹!”
她扑到塌上去,却见朗正清的眼还大睁着,眼珠子还在动,只是口角流涎,动不了了。
朗星珠明白过来,爹这是急火攻心,一时中风。她下意识回头要叫大夫,可是已经跑到门口了,她忽然站住,缓缓转过身来。
朗星珠再度走到床榻边,捡起了那份密信。
如果大哥进来看见了这封密信,那她就完了。是她祸水东引,是她造成了这一切,是她把爹害得中风。
陈氏与朗氏彻底撕破了脸,她绝无可能再去做什么王妃,今日之后,也再也当不了尊贵的郡主。
她彻底完了。
朗星珠的泪大颗大颗滴落,她忽然把这封信塞进嘴里,凶狠地咀嚼着,望着病榻上的爹,目露凶光。
朗正清岂能看着她吞下密信,蠕动着嘴唇:“来人,来人——”
一声喊的比一声大。
“来人!”
朗星珠如同被这一声刺激了,她扑过去,掐住了朗正清的喉咙。
“别说,爹,嘘,别说,别说,求您了,别说.....”
她脸庞涨红,整个人都在克制不住的发抖,眼泪砸在父亲的脸上,额头上,由额头往下,滑进朗正清大睁的眼睛里,又顺着眼角滑出。
朗正清流出了一滴泪,终于一动不动了。
她颤抖着看着床榻上的死不瞑目的男人,忽然咕咚一声跪了下来,咚咚咚用力咳了几个响头。
朗星珠哆嗦着往外爬,爬到门口,她喘了良久,扶着门框缓缓站了起来。
“柳长年——”
她将门打开了一条缝,不露脸。
“进来,我爹要见你。”
第37章 仙人再临
陈军突袭过江,船上架起精铜巨盾,而不及朗氏反应,又于对岸架起长弓大阵,成千上百支箭矢穿江而过,形成密集的箭雨,为渡江的船只开路。
朗氏岸边船兵纷纷中箭,只得暂缓作战,退至岸上。然而在朗军仓皇后退的过程中,却隔着茫茫江面,见陈军撤下铜盾,升起了重型弩架。
那弩架是陈军独有之物,硕大沉重,船上但凡载了它,便难以再多载士兵。它射程不远,但胜在威力巨大,能够同时搭设长箭六十支,同时发射。
随着陈军船首的船兵猛然挥手,弓弦一响,如同雷鸣。
“嗡!”
重型弩架上六十支长箭齐发,直扑对岸后撤朗兵!
没经验的小兵仓促抬起盾来阻挡,以为只要运气好,箭雨便会同以往一样停滞于盾面上,却只在弦响后听得“噗”一声。
他愕然地睁大眼睛,看着胸口的箭。
重型弩架的长箭径直穿过盾牌,将小兵活活穿在了地上!
“跑啊!”
“陈军用了重弩!”
“是重弩!”
朗氏将领已到前线,亲眼目睹了长箭将小兵纷纷钉在地上的惨状,胸膛那颗心为之一颤,对下属吼:“别让他们往回跑!重弩上箭时间久,不够支撑江上作战——此打法必有蹊跷!”
可已经来不及了。
行军打仗,就两个字,急,势。
兵贵神速,势不可挡。
朗军先失军机,又丢军心,在陈军穷追猛打的攻势下,军心如同一颗被踩碎的菜心,争先恐后地崩裂了。
朗氏援兵上涌,却与前线溃兵正面相遇,两相照面,援兵的气势被一推再推,终于熄灭,与溃兵纠集在一处,一齐做了没头苍蝇。
陈相青骑马立于岸边高处,用一只水晶镜筒扣在眼上,饶有兴趣地望着对岸溃散的敌军。
喏连自下方跃步而上,垂手立在他身侧,并不言语。
谁敢轻易说话?
陈相青是带着必取朗氏的决心来的,他来得极仓促,甫一入营便调兵突袭,遭到了营内将士的激烈阻拦。
急也没这么个急法的,再说突袭多在夜间,朗氏也并不知晓陈相青入营一事,更不知道他奇袭的意图,于夜间行动岂不是更为稳妥?
陈相青低头将营内沙盘上几个地方一划,随后头也不抬地抽剑,一剑刺穿了说话那人的胸膛。
他拔剑而出,鲜血滴沥,将平南王令牌甩至沙盘上:“再阻奇袭者,有如此人!”
军令如山。
怀疑他的决定?可以,去地下同阎王辩驳吧!
他太清楚朗正清的渗透了,便如朗正清也对陈家对青州的渗透也心知肚明一般。什么不知道,他这头入营,到晚上朗正清就会连他晚上用的什么饭都知道!
陈相青嘴角含着一丝愉悦的笑意,欣赏画儿似的,将自己一手造成的混乱与绝望恐惧欣赏了个够,方才轻声道:“什么事?”
他压根不担心是战事出了什么问题,看上去心情颇好。
喏连迟疑了一下这消息该不该在此刻说,毕竟这与眼前的战事无关,然而眼瞧着拿下朗军只不过是时辰的问题,他才面无表情道:“济善姑娘跑了。”
陈相青那含笑的脸顿了顿,有点莫名其妙:“跑哪儿去?远了就抓回来。”
这有什么好跟他说的?他甚至给了喏连必要时刻砍下济善的头颅,阻止其行动的权利。
喏连低下头:“济善姑娘随着劫狱的厝火帮出了大牢之后,同厝火帮一起入了屋子,我们跟踪的人刚要跟上,就遭到了偷袭,被缠斗了片刻,待再去探时,她就消失了。”
“属下刚刚得到的消息,济善姑娘带着重犯谭延舟,走黑市的路子,未曾上青州,而是取道巴州,如今已经...离了黎州。”
陈相青不怒反笑,缓缓将手中的镜筒攥紧了:“你是说,她在黎州,在你那些人的眼皮子底下跑了?”
喏连跪下去,无声领罚。
陈相青将镜筒丢在他面前,尚还算心平气和:“追到哪里了?”
“我们的人先入了巴州,只要济善姑娘一进巴州,便能立刻将她捉回。”
陈相青点点头,策马越过他而去,朝着不远处的投石阵做了一个干脆利落的手势。
马蹄声清脆,哒一声响在地上时,喏连面前的镜筒应声粉碎!
喏连猛地喘出一口气,身后轰然巨响,是投石阵再发,巨大石块越过江面,将撤退的朗军砸了个粉碎。
朗军将领在震天的巨响中颓然滑落马上,扔下了手中长戟。
巨石下落的位置不偏不倚,集中在朗军集结撤兵的地方。
马匹,士兵,兵甲,一同化成了骨血污泥。
朗军大败。
*
朗星珠沉默地坐在大堂上,面对被捆手捆脚绑起来的大哥和其余兄弟,缓缓抬头看向了身旁的柳长年。
“大哥。”朗星珠看着他说,脸色苍白:“我不是说了吗,爹身子不好已经歇下了。你为什么还要闯进房里去看呢?”
“你为什么还要不依不饶,非得见到了尸体才罢休呢?”
“你找死......怪不得我啊!”
地上的男人满头满脸的血,奋力呜呜着,满脸怒与恨。
柳长年身手过人,几乎在动乱的瞬间出手,将屋内外的人群放倒,该杀的杀,该捆的捆,不曾惊动朗府的护院家丁,便已经将事态解决。
朗星珠让柳长年将他们的嘴堵住,才敢坐下来说什么,说完,也根本不想,或者说不敢听他们的话。
柳长年也回望着她,他在竭力平静,但两个人,一个是愣头愣脑的小将领,一个是养尊处优不闻窗外事的少女。二人如今在做着杀主窃家之事,无论如何也难以平静下来。
她闭上眼,在姐姐怂恿的声音下站起来,身子晃了晃才站直,她六神无主地看了柳长年一眼,然后说:“把他们杀了吧。”
“放了,他们饶不了我。关着,他们手下的人不会放过我。”
姐姐还在她脑海中绵绵不绝地分析着,她嘴唇发抖,脸红得病态,眼睛却亮如雪光。
“动手!”
柳长年道:“处理他们,我一个人办不到。之后的朗家,凭你我二人也控制不住。”
他控制不住,他要把白山军带进来。
他要坐实了朗氏与白山军勾结!
朗星珠惨然一笑,笑着,咬着牙,看着似笑非哭:“我知道,我知道...”
她猛地抓住柳长年的领子:“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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