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则远很莽撞,一腔热血的愣头青。他与何内雄不同,此人倒是言行如一,真敢豁出去的。
“以后跟我。”济善道:“你不满意这个世道,很好。”
许则远傻了,表情一下呆住,济善接着道:“你入了厝火帮,大抵只是最外围的一流吧?不满意,也可以让它变得使你满意。正好,你也了解他们,也免得我再花心思打听了。”
“你,”他干巴巴地问:“你此话当真?”
“真。”
济善道:“只有一点,忠于我。”
许则远看了周围的乡亲一圈:“你这样糟蹋百姓的人,我许则远伺候不起。”
老人急得跪在地上拖他:“别再跟大人犟了!”
济善抬手唤来副将,清清楚楚道:“把他们都放了。”
许则远愕然瞧她。
副将也一惊:“......怎么?”
“有个词花钱消灾,是吧?”济善说:“拿了,不放人?”
她又将目光转下去,问许则远:“可以了?”
许则远迟疑片刻,终究是知道好歹,没得寸进尺让把抢了百姓的东西换回来,他勉强一点头,济善抬脚就走。
“打道回府!”
回程路上,济善依旧是骑着马,而许则远一路小跑着跟在马侧,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回了城内,二人独处时,他还要问:“你为何放了我,还用我?”
“你可以用。”
“莫开玩笑了!姑娘这样的身份,还找不出一个有用的人么?”
济善反问:“我什么身份?”
许则远被她问得一愣,道:“便是,出身好,背靠父兄家世的小姐,姑娘你既然能入军营,大抵是什么将领的女儿......”
“我没有家人。”济善摇头:“没父兄,没家世。”
许则远大感荒谬:“那兵痞对你如此毕恭毕敬,你没家世?难不成是军功傍身?”他又上下打量济善,她身形苗条,虽说挺拔,但实在不像是能够上得了战场,杀得了敌的人。
“还没有呢。”
济善说:“我没上过战场。”
这就对了嘛,许则远觉得更荒谬了:“那你......”
“我靠着陈相青。”
许则远脑内轰轰,一时闪过去许多话本故事情恨纠葛:“你是他的...侍女?还是他的宠......”一个妾字没说出口。
平南王府二公子未曾娶亲,身边放个妾或者外室什么的,倒是不稀奇,只不过哪里会有人让妾佩刀骑马去做事的呢?这可难见。
不好说。
济善回答:“我为他做事。随他指挥拿捏,做得很不高兴。”
她没看出来许则远在乱七八糟地想什么:“不总会这样的。来,现在告诉我,厝火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第35章 出狱吗
厝火帮同白山军一个调子,都是打着为民除害的名号,招揽各路人士。两者不同的是,白山军打仗攻城,厝火帮是劫富济贫,亦为人暗中传信联络,杀人运货,常于市镇内穿梭往来,一次出动人数大约在十人以上,五十封顶。
乱世之中,白山军走的是明路,胜则成,败则输。一败涂地,那么首领连带着手下全得砍头。
厝火帮走的是暗道,八方往来,暗中行动。广集了人手,也都潜伏在暗处,彼此并不知晓,行动时以暗号为令。
如此行动的理由是保护帮内兄弟,毕竟入帮的大部分都是贫民百姓,两肩荷一口,一旦事儿犯到权贵或者官府手里,只能被抓去等死,还动辄连累家小。
许则远道:“当晚我亲眼所见,行动兄弟远超五十人,杀了县令之后便抢了粮食扬长而去......”
“往日这些事厝火帮也曾见过,但奇怪的是,就那一晚的行动。水和县内的兄弟竟无一人得到知会,并且事后,在鬼市上也并未曾有那批被劫走的粮食消息。他们私吞了。”
“私吞货物,这是帮内严令禁止的。厝火帮是杀人越货,但货必须出手,并且是市上的最低价。我们不赚这个钱,就想在这世道求个公正。米贵盐贵,老百姓吃不了,我们便低价贱卖,让大伙买得起。”
“县令死后,我就在想大概厝火帮已经变成了某些人以公谋私的器物。”
他道:“道上其实早有传言,只是我始终不信。直到你们这些人来了,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我就想通了,你们不过借水和县博弈。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什么都不是。”
济善:“你能与水和县内外的厝火帮人士以暗号联系上?”
许则远点头:“可以。不过,你打算怎么做?厝火帮人员散乱,大伙儿的消息彼此传递,只知与自己交接的人,再往上就不知道消息来自何处了。就算我能联系,也只能联系到比我略高一阶的,那厝火帮内真正的人物,我还没那个资格与他们搭腔。”
“假若我猜的不错,你们厝火帮内人士,很讲义气?”
“这是自然!大伙都是受不了这世道压迫才上了梁山的,谁出事,不帮衬一二?这帮内兄弟彼此拉一把,是天经地义的,彼此相助,放才能走的长远,否则大伙入了帮,只出力,不落好,这成什么了?”
许则远道:“这互相帮衬么,也是传暗号,哪个兄弟犯了事,约定好时候日子,碰面行动便是。大多在夜间,轻易不露脸。”
说到这里,许则远解释道:“这听起来不够豪气,不像绿林好汉,可正是有了如此做派,才能护住厝火帮内的兄弟。”
“这样方面你们将事情栽到别的势力身上,”济善道:“比方说乱匪。”
“没错。乱匪,盗贼,入室的歹人,寻仇的,讨债的,官府的,”许则远笑笑:“总之,没死证,就不是我们厝火帮。”
济善点头了然,她低头思索片刻,手指在膝上轻轻敲打,片刻后忽然笑了一笑,抬起头来道:“我有法子了。来。”
“你联系自己的就是,就说......”济善想了想,朝他招招手:“就说,我逼问你乱匪事宜不成,命人将你重伤,又将你家人下狱威胁,已经砍掉了你家老人的一条胳膊。让帮里的兄弟速来营救。”
许则远瞪着一双眼睛看她,没明白。
“去就是了。”
“记得还要再加一条,我已经知道了他们手里那批粮的去向。”
“明白。”
二人假戏真做,将许则远意意思思地打了个皮开肉绽,又找了个由头,把他一家老小去抓来。
许则远的暗号放出去时,济善就照例去陈相青书房喝茶,练字,打哈欠。
陈相青最近忙得很,总不在书房,而李哲来来去去,也是忙的脚下生风。他每进来一回,第一眼都是瞧济善还在不在位置上,瞧见她了,就要皱眉,再拿了东西出去。
如此几回,李哲终于忍不住了,冷冷道:“济善姑娘近来清闲啊,水和县的事务已了?”
“没。”济善喝干杯里的茶,将茶盏向他一扣:“给我再沏一壶来。”
李哲不是寻常下人,只给陈相青沏茶,济善此举,让他把脸色气得一变,冷笑了一声扭头就走,当天再没返回书房。
济善便慢悠悠地从自己的位置上,挪到陈相青平日所坐桌后,一格一格地拉开抽屉,翻翻找找,再精准归位。
到了第二日晌午,她的人来报讲许则远极其家属皆已投入狱中,她便将手一揣,溜溜达达地摸去了关押嫌犯的大牢。
许则远么,是被照本宣科地挂在了牢里,济善只隔着牢门瞧了他一眼,看他垂着个头装半死不活,就十分满意。
随后她将脚步一转,迈向关押重犯的大牢。
济善在陈相青那里十分猖狂,隔三岔五摸点东西出去当,最初人家当铺的人拿到宝贝,一瞧上头戳着平南王府的印,大为惊骇,愣是推着不敢收。
平南王府还从未落魄到要出去当东西的境地,这宝贝十有八九是赃物,岂是能随便收的?
济善只好又借了砍头客的手,将手中对象尽数卖了出去,开了个户头,陆陆续续得了数笔相当大的进账。
砍头客同她开玩笑,说她如今:富得很有点吓人,是不是接下来就要在城内买地置办房产?
但砍头客即便是说笑话,也不会很好笑,于是济善就没听出来她的笑意,很认真地看着她摇头:“不。”
随后济善从中取出一笔钱,开始天女散花地往外撒。买手下,买人情,买人心。
济善如今已经明白钱是个多好的东西,她靠着散出去的钱,得知了谭延舟的近况。
他已经被从平南王的军帐中被转移出来,挪到了城中大牢内。
其实已经被转移进来将近半月,只是济善一直不闻不问,没去打听,故而不知。
她也没想过向陈相青去问,济善若是问的话,陈相青大概会如实告诉她,但她不急着将人救出,还不到时候,因此也就觉得没必要去向陈相青陈情,也不想再罗嗦。
大牢威严,石墙铁门,还未曾进牢,都仿佛能听见其内锁链声响得冰冷。
这关押重犯的大牢轻易不能进,看守拦她,她熟练地摸出陈相青的信物一亮,在对方犹豫间,她身后的两个侍从喝道:“不长眼的东西,不瞧瞧这是什么人,你也敢拦!”
说着抬手将人一搡:“公子的人,也是你开罪得起的?!”
看守摸不清她的路数,但认得陈相青的信物,只好忍气吞声道:“实在是被关押者事关重大,咱们不敢随便放人进去。”
济善道:“我就自己一个人进去,你跟着,不就行了?公子叫我来见谭延舟,代他传达几句话而已。还是说,你在这儿堵着,我去将公子叫来亲自给你说?”
两个看守都迟疑,半推半就地被她手下两人搡开。大牢内狱卒巡逻,迎面走来一队又一队,实在人手密集,但济善掌着一块儿陈相青的信物,如入无人之境,即便有人有异议,也没人真敢拦。
是了,这就是陈相青手下平日里横行霸道,狐假虎威的坏处。
她能嚣张,是因为前人嚣张,李哲嚣张,而她只不过是顺着前头人走过的路,将自己的脚印印上去而已。
牢内必然有耳目,此刻按兵不动,却会向外通报她来了,或许还不等她出了大牢,陈相青,再不济是李哲,便会知悉此事,但无关紧要。
好风凭借力,白送到眼前的便宜,干嘛不使?
她不怕人知道。
她嚣张行事,就是要让人知道。
于是济善狐假虎威,如愿见到了谭延舟。
他瘦了许多,骨头架子撑着一副皮囊,而囚衣罩着骨头架子。身处监牢,倒也衣面洁净,盘腿而坐,闭目养身。只是形容憔悴,看着精神远不如之前。
济善在他面前蹲下来,喊他:“谭延舟?”
他先是睫毛一颤,却闭目不动,济善只好把手伸进去推他,身后不放心的狱卒上前一步道:“贼人积污,莫脏了姑娘的手。”
“谭延舟。”
谭延舟才睁开眼,眼神震动,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半响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她说:“你不认得我了?”
谭延舟咧开嘴,苍白干燥的嘴唇被扯得开裂,滚出殷红血珠,他眼神浮动,还是虚的,却先笑了起来:“认得,济善仙人。”
他顿了顿,道:“好久不见。”
济善歪了头:“你笃定我是仙人?”
谭延舟终于掀起眼皮,看了她身后的两人一眼:“否则你活不下来。”
济善说:“不用瞒,他们都知道,是陈相青让我来的。”
如同往一谭静水里投入了石子,他眼神泛起涟漪,顷刻之间变得灼灼:“他如何对你?”
“柳长年知道你被他擒,要来救你,”济善道:“他让我杀柳长年。我本不想动手,没办法,还是做了。”
“歹毒,”谭延舟咬牙道:“我知道他偏爱做这些诛心的事!陈相青拿我威胁你?”
济善张了张口,想解释,然而没解释,她说:“我来告诉你一声,你知道就好了,柳长年已经走了。”
她忽地凑近了谭延舟,莞尔一笑,声音极低地,几乎只能认清口型:“你也要走了。”
第36章 朗氏家主之死
第二日夜里,大牢遭劫。
这完全出乎了徐则远的意料。
厝火帮势力渗透黎州已久,在牢中竟然都能寻出内应来。他们便趁着那个叫小老三内应的接应,悄悄进了五个人进来,伪装成狱卒的模样进了大牢。
“兄弟!”
厝火帮的人低喝一句,看见里头的许则远抬了头,他们便知道这个人还活着,于是快手快脚地开锁,将他的镣铐除去,架起来问:“咱爹娘祖父呢?”
许则远低声道:“顺着外头这条道往里走,就是......”
“好!”
厝火帮人皆一身夜行衣,蒙面戴巾,有两个人给他换了一身衣裳,而另外三人便按照他所说,朝里头走去。
小老三在路口提着灯给他们放哨,身为狱卒,他里外打点,提前给同僚买了好酒,做了个赌局,叫他们多吃多玩些,自己替他们巡逻。
待做成了这一件事,小老三决定便也脱身遁走。他性子狂傲不羁,做狱卒原只是依了家中安排,然而自从得知老家父母因遭同乡抢水被打死了之后,他再也没安分心思了。
待不下去,他提起脚来就走!当土匪去!
然而在火把噼噼啪啪的燃烧声中,小老三忽然耳朵一竖,听见了吵闹无比的声音。他心下一紧,以为是同僚吃罢酒回来了,他打了个唿哨给兄弟,抬脚往外走,又忽然觉得不对。
这是冲门的声音,并非是同僚吃罢酒的闲散步子!
小老三立刻冲回去,一把抓住厝火帮的兄弟:“咱们还有人?”
“就进来的五个!其余在外头接应呢,这大牢又不是谁家,还能随随便便进人不成?”
小老三把人一推说:“躲起来,全躲起来,娘的,劫大牢的来了!”
厝火帮人道:“还有哪个劫大牢的?咱们不就是劫大牢的!”
小老三怒骂道:“咱们这点儿人算个屁!”
许则远猛地抬起头来,还来不及说话,只听得“砰!”一声,内牢的大门叫撞开了,小老三立刻往里头跑,放开了嗓子喊:“劫狱——劫狱啦!”
随着他的喊声,内牢大门如同开闸似的,泼进来一股人流,持刀带剑的,个个刀剑滴着血。
小老三一见这副场景,心里咯噔一声,心说坏了,自己为了给厝火帮的兄弟行方便,把狱里的兄弟害死了。
许则远算不得什么要紧的犯人,就算一时失查,让人把他给救走了,也落不着死罪。可这回进来劫狱的都是一帮恶岔子,是真杀人,真行凶!
小老三也不躲了,大吼一声冲上去,拔刀便砍,不敌对方人多势众,几下被乱刀砍死。劫狱的人群跨过地下的尸体,乌泱泱冲进牢中,看见牢门就砍,不多时竟是将里头的犯人都给放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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