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可据我后来得知,你与白山军一派很是亲密,他们中有人叫你小善军师?”
济善脑袋已然恢复了,脸颊雪白,眉目浓秀,很理直气壮地:“是啊。”
“可你却不关心他们?”
“是啊。”
济善反问:“不在我眼前的,我怎么关心?”
陈相青看着她,心想便是民间说书,那妖怪邪异都是一个比一个古灵精怪、狡猾多疑,同济善这样的,着实难见了。
“那,”陈相青故意问:“若叫你来给我做军师,你来不来?”
“你确实要给我吃么?”济善道:“谭延舟说我留在白山军,便能够吃到你,我才留下来的。”
陈相青忽然有些疑惑:“你何为偏要吃我?”
“你是祭品。”
济善舔了舔嘴角,看着陈相青。她眼底那么清澈,可太空了,仿若一面镜子,让陈相青想到那个被斩断的小仙人。
她死时,眼底倒映着灰白的天空。
济善只有说到这件事上时,才粲然一笑,露出两个小酒窝来,真心实意:“你是我的祭品啊,除了你之外,我谁也不关心。”
陈相青骤然生出毛骨悚然之感,而在这种毛骨悚然之下,又暗含着某种被注视的得意与热潮涌动。
就仿佛是知晓自己被箭矢瞄中的那刻,满腔鲜血为止一热。
*
陈相青给她请了尊当地的金身像来,谁料济善一瞧:“不要。”
“凑合一些日子。”陈响青道:“好歹是二百两银子,赏脸用用?”
“不要。”
“难道你就像一直就剩这么个脑袋?日后办宴,我可懒得再提着你走来走去。”
济善抬起眼睛,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外头忽然一阵喧闹。
紧接着一个尖利而稚嫩的女声,大剌剌地刺进来。
“狐狸精!负心汉!人呢,人呢?!你们都给我出来!”
陈相青当即把济善捧起来,把她那脑袋往削了头的金身像上一放:“快,快。别磨蹭。”
济善不情不愿,陈相青转身出了厢房,走出去开了门,那个嫩而尖的声音拔高了一个调子,尾音撒娇似的拖拽:“鹿饮哥哥!”
济善勉强用了这个泥身子,僵硬地活动着,把脑袋探出去看。
只见来着是个个子娇小的姑娘,一脑袋的簪子流光溢彩,攥起一只戴满了金玉戒指的拳头,对着陈相青肚子一拳。
“人家可想你啦——你带回来的那个女人呢?!”
“听说你为讨她欢喜,近来还花了二百银为她请神像?真是个狐狸精!”
“狐狸精,你给本郡主出来!”
第10章 争夺
陈相青来不及说话,济善将脑袋伸了出去:“做什么?”
那打扮的一身花枝招展的小郡主,抬起下巴,上上下下以挑剔的姿态,将济善打量了一番,冷笑道:“原来长这样,倒是有几分姿色的。”
“不过单瞧打扮,便知你出身低微,是个乡野村女!还,还是不知廉耻的乡野村女!”
她噔噔噔几步上前来,从鼻子里出两道气:“哼,说,你缠着鹿饮哥哥是不是贪图钱财?!”
济善:“鹿饮是谁?”
陈相青见她不知何时已经为自己修复出了一道肉身,连衣裳都是现成的——就神像上披衣,叫她松松垮垮地拢着,露出胸口雪白的肌肤,剔透犹如新生。
倘若不是妖邪,那么她便真是仙人无异了。
“好你个狐狸精!”
小郡主尖尖的指甲都要戳到济善脑门子上去了,济善仿佛毫无察觉。
她抽动鼻子轻嗅郡主的味道,随即露出惊喜的表情:“你父亲也向我许过愿!”
“你连相青哥哥的字都不知道,竟然还有脸缠着他!”小郡主跺脚,回头控诉:“你看她呀!她对哥哥便没有真心!”
陈相青观察着济善的表情,煞有介事地抱怀靠在柱上:“嗯嗯。”
济善围着小郡主转了半圈,又嗅了嗅,引得她警惕又惊恐地抱起臂膀:“干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济善问,小郡主强绷着脸冷笑:“本郡主的名讳,岂是你能知晓的?便是你被王府扫地出门之际,也绝无可能知晓本郡主的——”
“朗星珠朗郡主,”陈相青看热闹不嫌事大:“乳名唤作珠珠的。”
朗郡主惨叫:“鹿饮哥哥!”
济善说:“你身上的气味儿真好闻,就和陈相青一样。”
“那是自然,本郡主的熏香可是请了京中名......你这马屁拍的真是拙劣!”朗星珠用力一戳她的肩胛,随即古怪地皱起眉来。
因为随着她手指的用力,朗星珠没有感受到预想中肌肤的弹力,而是仿佛戳在了一个硬邦邦的石板上,叫她精心养起来的指甲呲的一声,就要开个叉。
济善觉着她虽然味道好闻,但是吵吵嚷嚷的挺闹耳朵,于是小小的打了个哈欠,准备回去坐着。
而朗星珠今日本就是要来给她下马威的,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见她要往回缩,急切道:“你可知我与鹿饮哥哥是有婚约的!”
“你即便用尽手段,蛊惑鹿饮哥哥将你带了进来,也永远就是个,是个妾,是个外室!不,本郡主连外室也不许你当!你就是个瘦马!”
陈相青好心地信口胡诌:“她是白山下吴村人士。”
按这个说法,济善顶多是个乡野村女,身家清白,
并不能算作瘦马之流。
朗星珠此人脾气大,但自脑子出了问题之后,日子过的十分胡涂,一门心思的钻研她那香料,两耳不闻窗外事,是少见的那种见了父家外亲都喊不出名讳的人。
什么都不懂。
她涨红了脸,又道:“总而言之,都不行!”
“你这狐狸精,现在就给我滚出王府!”
济善摇头:“不。”
“你不配呆在这儿!”
济善:“我配。”
朗星珠跺脚:“你不配!”
随着朗星珠来的侍女端站两旁,此刻也瞧出来陈相青把自家郡主当小孩儿逗,并不将她的气恼放在心上。而济善这个人呢,又是说不出来的奇怪,似乎也没把郡主当一回事。
她们对视了一眼,很不悦地同陈相青讲:“公子,请不要再允许那样来历不明的女人戏弄我们郡主了!”
“即便您不满意与郡主的婚约,郡主也未必就嫁不到陈家来,您的长兄已然自东返程,不日便可回府。”
话上说的是济善戏弄她,实际指责的是陈相青在戏弄朗星珠。
陈相青屈起手指摩挲着脸侧,不为所动,慢悠悠地“唔”了一声。
朗星珠活了十六年,从未有人敢与她犟嘴,急得连蹦带跳:“鹿饮哥哥是我的!”
济善平静地摇头,告诉她:“但终归是我的。”
陈相青乐了。
这两个人争的他好似一个香饽饽似的,然而全是冲着他这条命来的。
朗星珠脑子没出问题的时候,与陈相青长兄要好,曾为助力长兄,多次出手取陈相青的性命。
在陈相青记忆中,朗星珠打六岁起,便会看兄长眼色,趁玩耍时将他的脑袋压在沁波池水底,直到他软了手脚不再挣扎。之后毒杀、刺杀数不胜数,堪称与陈相青结下不可开解的深仇大恨。
然而几年前她突然大病一场,烧坏了脑子,醒来以后不知何故,彻底将长兄从脑内剔除了出去,单留一个陈相青,便猛然的与他千好万好起来。并且将娘胎里订下的娃娃亲又重新翻了出来,成日挂在嘴边。
并且因为脑子很有分寸地坏了,她经常对陈相青说:“我可是看准了你要做平南王才嫁给你的。”
“你什么时候做平南王?”
“鹿饮哥哥,你不会斗不过旁人吧?”
假若陈相青点了头,她便会捶胸顿足的大闹一番:“我真是看走了眼!我做不成平南王的王妃啦!”
然后抹着眼泪问:“若是你现在死了,是不是婚约作废,我就能嫁真正的平南王了?”
陈相青倒不在乎她究竟是真的坏了脑子,还是装假作伪,朗星珠要人性命的本事就这么多,陈相青已经见识了个十足十,应对的经验丰富。更何况,他与自家同父异母的长兄才是真正深仇大恨。
而济善就更不用提了,她恨不得将自己剁吧剁吧咽了。以野兽对待一块血肉的态度对待自己。
总而言之,她们要活着的陈相青,但必要的时候,她们也很想要他死。
朗星珠被济善气的大叫,终于叫自己的婢女看不下去,半强迫地带走了。
济善站在原地望着她远去,既无胜利喜悦的姿态,也不胆怯,她披散下来的长发被风吹动,同垂下的嫩柳一般拂起。让人看了觉得,她这个人,或许也能够像一株柳树一样,在一块儿土地上一站经年。
陈相青站到她身边,与她同向外望去,轻声道:“问问你的耳力,可听见方才朗星珠那两个婢女对我说了什么?”
济善点头。
陈相青又道:“不委屈你只做一个军师,拨一百人给你,替我杀了他。去不去?”
济善扭过头来,陈相青说:“会让你吃的。”
于是她张开的嘴就闭上了,很乖巧地点头:“嗯。”
就如同长兄和朗星珠之前从不掩饰自己的行动一般,陈相青也从不掩饰自己对长兄的杀心。
他权当是看个热闹,将济善并一百精兵派了出去,想看看被成为小善军师的济善,手里攥着这么几个人,会有什么行动。
然而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不过几日,下头忽而来报。
“济善姑娘好像带着人跑啦!”
第11章 好色之徒
济善本来没想跑。
陈相青是怀着看热闹的心思,但拨给她的都是一顶一的好手,顶上没职称,但能干、忠诚,绝不在背后论主子的不是。
尽管他们都知道济善是陈相青身边人,这趟恐怕是陪着公子哄美人儿玩的,但对她倒也是恭敬听从,让往东走,便拔脚走出去十几里。
到了夜里歇的时候,一百人动静太大,这些时日里各个地方来赴平南王宴的不少,他们便不往投宿的地方去,自个儿在城外安营扎寨,只是派了个人对济善说:“我且送姑娘进县城寻个客栈去。”
领她去寻客栈的人叫徐冶,高个子,让济善想起谭延舟曾经派给自己的那个人。
徐冶给她开了间上房,里外瞧了环境,觉着安全舒适,才将济善让了进去,道:“您出了门往前头看,对门的那一间便是我住处,有事姑娘叫我。”
他自觉安排妥当,入了夜便睡了。
但济善没睡。
她不想睡。
饿得睡不着。
没了身子之后,用着身上着座凑合的神像,济善日益疲惫,感觉自己仿佛一个数日不曾进食,还要搬工做苦力的可怜人。
济善敏锐地察觉到,陈相青似乎并不太想让她太有本事了,那身子说要给她找,一推二二推三,又不知道要推到什么时候去。
她饿的两眼直冒绿光,但已经说定了以做事交换其肉身的交易,自己现在扭头把陈相青吃了,岂不是违背约定?
百无聊赖地在屋内坐了半响,她悄无声息地打开房门,打算去弄点儿常人的食物来充饥,无论是否能饱肚子,有东西划过喉咙的感觉,便能让她感到一丝满足。
于是她在夜深之后自己悄无声息地摸到下头去了,在灯火通明的大堂内站了片刻,自觉已经观察到心里有数,就走上前去,对跑堂的一指正热闹的几桌,说:“我要一样的。”
顿了顿,补充道:“账记在同我一块儿来的人身上。”
跑堂的年纪不小,熬了这半夜强打着精神伺候人,笑道:“没东西啦!但凡店里有些好的,都叫那桌少爷给订了,您看......”
济善没想到连这饭自己也吃不上。
眼瞧着大堂里满桌鱼肉,上头都人推杯换盏吃的舒畅,自己却要挨饿,她愣了一下,跑堂的便又走去后头抬酒。
待他再经过的时候,济善拦住他,说:“不好的我也要。”
“姑娘可是饿坏了?”跑堂的道:“您且等一等,待会儿小的带您去后头瞧瞧,保不准啊,您就不想吃了!”
说毕,他快步上前,将手中的酒替换了桌子上的,又烧热小炉,拿个小网筛架在酒罐上,道:“小店酒浊,各位老爷担待些。”
其中坐上宾的说,穿金戴银,喝的面上通红,大笑道:“就是来喝您这浊酒滋味的!好酒有什么稀罕的,爷腻得拿来泡脚!”
几桌人大笑,济善站在一旁,看着满桌的饭食,也微微的笑。她吃东西不挑,只管塞饱了肚子就行。
而那穿金戴银的男子笑完了,一把揪住跑堂的,使了个眼色,问:“那位美人,是什么路子?”
跑堂的心道不好,说:“是下来寻些米汤的,大抵夜里睡的不好。小的这便叫她上去了,不打扰各位爷的兴致。”
同时又在心里暗暗的恼,那姑娘长得漂亮,人也讲理,可太不懂规矩。
平日的客栈岂会到了这样晚,大堂还如此吵闹?夜里在外头吵吵嚷嚷喝酒的,不是无赖泼皮,便是江湖游客,再不然,就是富家公子了,哪一个是她一个姑娘家好挨的?
再说这桌人排场拉的极大,他们桌上许多珍馐,都是自带的好食材,给了厨娘都生怕做坏了的。又个个一身锦绣,上来先掷一锭金子在桌上,将此处酒食包了,一看便是一掷千金惯了的主,吓得他听毕儿子汇报,立即从被窝中爬出来鞍前马后地伺候。
这样的纨绔才难伺候哩!
“哎!”那男子道:“凭什么赶人回去?睁大你的狗眼瞧瞧,没看见美人朝咱们这边儿望么?不懂事的东西,去请了来!”
跑堂的哪敢有二话,小跑到济善身旁,小声将事情说了,叫济善去那男子桌上一块儿吃。
而济善听完,没恼,也没露出点羞怯的风情,她带着一点儿终于有饭吃的喜悦,对跑堂的说:“帐记在和我一起来的那个人身上。”
跑堂的一咧嘴,心说完咯,这姑娘没想站着勾个富贵公子充花销,她是个傻的!
他也不敢多嘴,看着济善走了过去,那男子吆喝着将桌上人赶开,给她让了位置,殷勤道:“叫在下二郎即可,请问姑娘怎么称呼?”
济善不觉也异,坐下来伸手先拈了一块肉塞进嘴里,连嚼都没嚼,囫囵咽下,才说:“济善。”
几个桌的人都不闹了,支着耳朵听二郎献殷勤。
二郎看她一口吞一块炙羊肉,呆了一瞬,接着色迷心窍道:“姑娘好胃口,喝点?”
济善眼睛眨了眨,没吭声。二郎倒了递过来,她就接了,含一块儿肉,然后一口酒送服,越吃越快,把头仰的十分顺畅,转眼就将酒杯喝空,很赞许地对二郎说:“再来一杯。”
8/82 首页 上一页 6 7 8 9 10 1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