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安晶的眼睛动了一下。
“可周安钊都没有问过我为什么被关禁闭”,江茶看着周安晶,“我知道原因,因为他觉得我有病,我的暴力行为都是因为我有病!”
周安晶吃惊的望着她,似乎被江茶的话惊到了。
江茶闭了闭眼,努力平静情绪,说:“周老师,如果你用我没有病当做前提来为我治疗,如果你能理解一个孩子长年生活在家暴的环境中,会不会......会不会就愿意把我当做正常人了?”
周安晶一时没回答。
江茶垂着眼,看咖啡里的冰块渐渐融化,起伏的情绪让她心力交瘁,这段时间她过得像行尸走肉,她真的快死了。
许久之后,周安晶说:“茶茶,有件事我觉得你应该知道。”
江茶将视线放在她的脸上。
周安晶冷静理智的说:“前段时间,郭律师他们找到了你妈妈。”
江茶怔怔的看着她,眼泪瞬间落了下来。
周安晶说:“国家打拐办在追查拐卖儿童妇女案件时,在林佶的一个偏远村庄发现一个拐卖到那里的妇女,失踪时间和你妈妈很接近,郭律师已经和他们对接上了。”
江茶的胸膛急促的呼吸,她的表情变了,变得震惊、疯狂、难以抑制,放在桌上的手剧烈的颤抖起来。
看到她的反应,周安晶心里刚刚因为江茶的质问而冒出来的不适消失了,这才是她熟悉的江茶,她游刃有余的看着江茶崩溃落泪,温柔的提醒她呼吸、冷静。
她的妈妈还活着,那她偏执的认为江照炎杀了妈妈这件事就证明了江茶的的确确有精神病,一切都是因为病情而产生的幻觉。
江茶没办法冷静,这个消息疯狂的占据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可是江茶宁愿让所有人都认为她是精神病,也希望妈妈还活着,还活在世界上的某个角落。
江茶泪如雨下,颤抖着拿出手机去拨郭律师的电话,她试了好几次,才终于拨对号码。
“郭叔叔......我妈妈她......”
周安晶看着江茶泣不成声,看着她哭着说‘我现在过去’‘我等不了’‘我连夜过去’,看着她冲出了咖啡馆。
周安晶在座位上坐了一会儿,才站起来准备走,结过账,走到门口,电话响了,来电人是郭杰。
郭杰有些气急败坏,说:“周老师,身份比对还没有通过,还没有做亲子鉴定,我有没有告诉你要等消息坐实以后再告诉江开心?她现在要连夜坐火车过来,我可以陪她跑一趟林佶,但如果那人不是......开心她......她该多失望。”
周安晶没说话,直接挂断了电话。
她在暗下来的屏幕反光里看到自己眼角的湿意,抬起手,心不在焉的用指腹抹掉了。
她对得起江开心,从前对得起,现在也对得起。
江茶离开咖啡馆,直接买了去林佶的火车票。
到林佶要坐八个小时的火车,因为买的仓促,火车只剩下站票,幸好通勤的包里有身份证,免去了她回家再取浪费时间。
晚上20点18分,江茶登上火车,站在火车连接的走廊里将剩下的年假提了人力系统,又额外加了两天的事假。
火车的窗外是黑漆漆的郊野,呼啸的风和铁轨摩擦的咣当声充斥耳膜,江茶在玻璃上看着自己的倒影,凌乱的头发,红肿的眼睛,狼狈不堪。
她将额头贴在窗户上,试图用冰冷的触感让自己冷静下来。
世界上有神吗,如果有,她愿意付出所有代价,她愿意被千刀万剐,只要那个人,那个在林佶的女人......是妈妈。
林佶偏北,越接近林佶,天气越冷,火车沿线甚至还残留着尚未融尽的残雪。
凌晨四点,火车进站,从火车上下来到站台上,零度的寒风瞬间吹透了江茶的衣衫。
站了将近八个小时,双腿都麻木了,拖着沉重的腿,江茶沉默的跟着人群往外面走。
寒风刺骨,她没有行李,穿的也不厚,冷空气一刺激,江茶忍不住咳了起来。
天色暗沉沉的,因为冷,火车站外的街上有些冷清,江茶强行打起精神,用手机搜网约车。
“江开心?你是江开心吗?”有人从远处快步走了过来,他有点胖,穿个黑羽绒服,是很常见的中年人样子。
“郭...郭叔叔?”
郭杰哎了一声,说:“老了,幸好你还能认出来我,走,我的车在那边。”
郭杰从家里赶到林佶和江茶汇合,怕江茶下火车后没地放去,他特意开了一夜的车,早早的到火车站等。
上了车才发现车上还有另一个人,光线不太好,但江茶一下子认出来是当年负责她案子的警察,名字叫高玉伟。
第055章 从未眷顾
高玉伟比郭杰还要大上十来岁, 去年退了休,现在在家照顾孙儿,听郭杰说江开心要林佶, 于是主动提出来要一块过来见见她。
十二年前,案发现场回顾时,警方带江开心指认现场。当地记者闻讯赶来, 无数闪光灯明晃晃的让人睁不开眼。
高玉伟脱了警服外套罩在江开心的头上,怒气冲冲的质问记者有没有人性。
“现在是叫......江茶?江茶, 好名字。”
头发花白的高玉伟笑呵呵的望着她, 让江茶想起来当年签署案件文件时, 不茍言笑的高警官露出刻意的笑容,在白纸上写字, 然后一个一个指着问她, 认识不认识这个字,会不会写怎么读, 是什么意思。
像是怕冷,郭杰把车里的暖气开的很足,要去的村庄离市区很远, 开车也要一段时间。
离开市区,走了一段国道, 然后转到乡道。
郭杰说:“打拐办年前就给我说了, 但只是疑似,我本意是想等坐实以后再告诉你。”
江茶望着窗外, 车子穿过一个又一个村子,放在腿上的手握成拳头, 然后舒展,再重新握起来, 神经质的不断重复。
高玉伟注意到她的异常,不动声色的和郭杰交换了个眼神,郭杰叹口气,眉头却紧紧的皱了起来。
远处会有什么在等着他们?是好消息,还是空欢喜?
道路开始坑洼不平,路上的建筑物从独立小院变成褐红色的砖墙房,又从砖墙房变成了黄泥房。
水泥路成了窄窄的土路,路上的冰还没融化完,一洼连着一洼,路两旁伸出光秃秃的荆棘枝干,枯枝伸到路上,刮着车壁吱吱啦啦的响。
高玉伟在路上给打拐办打去了电话,又通过打拐办联系上当地的派出所,表明身份和来意后,对方表示愿意配合,现在就会过来。
当他们的车子终于停下来时,一个穷乡僻壤、贫穷落后的村子出现在眼前。
清晨的雾气混着湿漉漉的寒意,枯黄的荒草上都结着冰,土狗呲牙冲他们狂吠。
村支书裹着旧旧的军大衣从某个院子里出来,说:“您好您好,你们是市里来的领导不?”
当地派出所也来了人,村支书忙不迭带着他们往村子里走,边走边说:“俺们这儿是有点穷,但是咱不干违法的事,那家情况你们一看就知道了,那女的不是买的,是从别地方跑过来的,瘸子看她可怜才收留的,到了到了,领导你们看,就这家。”
年头久远的灰黑色的泥墙院子,门都破破烂烂,村支书一把推开,堆了半个院子的破烂便映入眼前。
江茶手脚冰凉,站在人群里,村支书高声叫嚷了两下,挂着破竹帘的门开了,一个拄着疙疙瘩瘩的木棍的人走了出来。
那人穿着脏的看不出颜色的毛衣和旧裤子,驼着背,像城市里无家可归的流浪汉,表情畏缩,一瘸一拐的往外头走了两步就不敢动了,喃喃说:“找谁,支、支书,找俺?”
村支书说:“把你媳妇叫出来。”
瘸子看了看他身后的人,似乎有些害怕,犹犹豫豫的回屋了。
高玉伟问:“他家几口人?”
村支书说:“瘸子没爹没妈,平日里在集上捡破烂,家里就他跟他媳、咳就那个自己跑来的女的。”
这时,破竹帘晃了一下,江茶紧紧的盯着那里,拐杖挑开帘子,瘸子拉着一个女人出来了。
那个女的蓬头垢面,头发很长,穿着不合身的艳红色棉衣,仔细看能看出来她身材高挑纤细。
江茶忍不住走上前去,颤着手,撩开女人额前的头发。
那是一张很难形容的脸,好像被烧伤过,粗糙干裂,黝黑,几乎看不出来她原本的五官。
江茶怔怔的看着,眼泪慢慢落了下来。
当地派出所民警解释说,女人是七八年前流浪乞讨来这里的,好像是别的村子买的媳妇,不知道怎么就跑了出来,神志不清,也没人找,瘸子见她可怜,就让人住下来了,前段时间打拐办排查户籍查过来,就排查到她了。
经过检查,女人生过孩子,生育时间在二十多年前,出现在林佶这边的时间与江茶妈妈的失踪时间很接近,打拐办根据各方面信息比对,怀疑对方有可能是失踪人员杨眉,于是通知了杨梅户籍地的警方。
容貌已经不能参考了,只能做亲子鉴定,警方的鉴定流程很长,暂时没排到他们,所以郭杰才一直没有告诉江茶。
江茶哑声说:“我出钱带她去市里找鉴定机构做亲子鉴定可以吗?”
想要以最快的时间确认女人是不是杨梅,似乎也只有这样了。
他们要带女人走,瘸子却突然急了,呜呜啦啦的说了一堆,甚至还举起了拐杖,村支书及时呵斥了对方,训得他低着头缩着脖子不敢说话。
女人一看瘸子生气,直接推开江茶,缩回到瘸子身后,似乎很怕他们。
郭杰说:“弄点头发,我们带去市里。”
*
总裁办公室,刘畅站在办公桌前看着正在翻阅合同的老板,犹豫了会儿,说:“袁总,江小姐——”
袁庭业的动作停了一下,又冷漠的翻过一页。
见他没反应,刘畅就没敢继续说下去。
虽然袁庭业一如往常的冷淡疏离,昼夜忙碌,但偶尔间流露出的沉默怔忪还是被刘畅不小心窥见。
袁庭业情绪稳定,行事沉稳果决,他有豪门世家,也有卓越的头脑,有得天独厚的长相和身材,也有资本雄厚的交际圈,是真正的天之骄子。
从刘畅的角度来看,袁庭业会是女性梦寐以求的情人。
因此,刘畅一时很难得出:是江茶惹了袁庭业,还是袁庭业腻了江茶,才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袁庭业审过合同,放到一旁,看了刘畅一眼,将注意力放在计算机屏幕上,用听不出情绪的声音说:“继续说。”
刘畅:“法务部认为补充声明的部分对我方——”
袁庭业打断他,“江茶怎么了?”
刘畅愣了愣,连忙说:“江小姐请了三天年假和两天事假。”
袁庭业说:“休假地点?”
刘畅:“没填写。”
袁庭业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知道了。去组会吧,通知法务部,半个小时后开始。”
刘畅点点头,想说什么但是忍住了,离开了办公室。
袁庭业走到窗边,城市车马游龙,眼神黯了下来,江茶......让他不知该如何对待的江茶......
付了一笔昂贵的加急的钱,四个小时后结果就能出来。
鉴定机构的走廊里,郭杰提议他们可以先去吃个饭,顺便在林佶转转,等回来时间就差不多了。
江茶坐在走廊长椅上,让他们去吃饭,她不饿,想在这里等结果。
郭杰本想说留在这里陪她,但高玉伟把他拉走了。
“她脸色不好,我怕她做傻事。”
“我知道,所以我们抓紧时间吃饭,然后给她捎点东西吃,小孩昨天连夜坐火车,我估计她一直都没吃啥东西。”
随便找了个面馆,点了个做的最快的面,郭杰给高玉伟倒饮料,说:“我开车不能喝酒,敬你一杯饮料,老哥,辛苦你跑一趟了。”
高玉伟说:“江开心的案件是我这么多年的一个心病,能找到她妈妈或者找到江照炎杀人的证据,我这辈子才能真正的退休。”
面上桌,两个人匆匆吃了,又点了一份蛋炒饭,在门口的超市买了牛奶和面包。
江茶坐在长椅上,将手肘撑在腿上,用手按着抽疼的额头。
会是妈妈吗?会是吗?
她已经十二年没见过妈妈了,杨眉到了中年会是什么样子?她没有再回过江照炎的家,因此也没有一张妈妈的照片。
那个在梦里叫她心心的人,好像只是江茶的幻觉,只存在她模糊的记忆中,有时候江茶想,她会不会根本从来就没有过妈妈,会不会她本来就是精神病,所以家暴的爸爸和消失的妈妈都只是有病的她幻想出来的。
头很疼,胃沉甸甸的往下坠,喉咙又疼又干,江茶这段时间状况不太好,断断续续的头疼,反胃,她知道她应该出去走走,应该按时吃饭,应该补充营养,可她吃不下去,真的吃不下去。
她好恨,恨为什么所有的不幸都发生在自己身上,恨周安钊残忍的提醒她,没有父母会喜欢她这样的人,恨周安晶从来不相信她。
她多想,多想,多想当一个健康快乐的江茶,是聪明机灵的江茶,是干净勇敢的江茶,是有父母疼爱的江茶。
走廊里鉴定机构的工作人员走来走去,江茶深呼吸,逼退眼泪,很快她就要有妈妈了,很快了。
如果妈妈回来,江茶可以承认自己有病,可以承认文安大学的江照炎教授没有虐待她,甚至可以承认江开心身上的伤痕都是她自己摔倒造成的,只要她的妈妈能回来就好了。
可是运气好像从不宽待她。
工作人员送到他们手中的《遗传基因检验报告书》的最后一页,检验结果和分析结论中的内容像刀子一般锐利的扎着江茶的眼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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