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今屿明知眼前的少女是故意为之,估摸着是自己方才惹恼了她,如今在此处找回场子了。
他低着头无奈一笑,之前提着的心却是放了下来,这般吃不了亏,自然不是京中派来的人,只是自己似乎无意间给这沈小娘子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倒是有些难办了。
“你们几位好啊,在此开小灶都不唤老夫。”几人围在灶房的小桌前,还未来得及动筷,一道中气十足的嗓音从门口传来,一位年约五旬的老者从门外踏入,只见他头发花白,道貌伟然,双目炯炯有神,循着味便走到几人跟前。
顺手从周莹手中抽过碗筷,夹了一块鱼肉略吹了吹便塞入口中,入口酸鲜,随即辣味与花椒的麻味占据了整个口腔,而那鱼肉滑嫩入味,入口即化,最令人意外的是,这鱼肉竟无半点腥味,这还是他头一次吃这种做法的鱼。
老者微微眯起眼睛,这辣味与自己以往吃过的不同,虽辣却不喧宾夺主,反而跟鱼片融合得极好,那雪白的鱼片上沾满金黄色的汤汁,酸辣的汤汁十分开胃,不多时他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却十分过瘾,平日里吃腻了羊肉牛肉,来上这一锅酸菜鱼真是解馋又解腻。
瞧着鱼汤上漂浮着的酸菜,老者捞起一块送入口中,入口酸脆,口齿生津。
眼见着老者一筷接着一筷地往碗中夹着鱼肉,几人赶忙下筷子,生怕晚了便一筷子都捞不上,不多时几人便在这严严冬日里吃得嘴唇通红不住地哈着白气。
却也十分过瘾,红叶镇地处大邺最北边,一到寒冬就是刺骨的冷,今日这带着辣味的酸菜鱼吃得几人浑身暖洋洋的。
沈之禾瞧着自己对过的陆今屿,别说脸颊,鼻尖都是通红一片,连眼尾都泛起一抹潋滟的水红,再配上他那副好相貌真是勾人得很,沈之禾捂着自己怦怦乱跳的心脏,飞快地挪开了视线,暗道一声美色误人。
“小娘子,这酸菜可是自己腌制的?”老者吃得满嘴油亮,又夹起一块酸菜送入口中,那酸脆的口感与自家庄子里腌制的全然不同,显然是眼前这位带来的酸菜更为出色。
毕竟那可是几千百年来,集多人智慧改良出的东北酸菜,前世的自己头一次吃酸菜炖大骨头便被酸菜那不同于锡城咸菜的口感征服,哪怕到了这大邺自己也是念念不忘。
沈之禾眉眼一弯,“您老若是喜欢,过几日我再给您府上送一些。”
“好,这娃娃是你弟弟?”闻言,老者开怀大笑,这丫头倒是聪慧。
他目光落在桌边一大一小两个孩子身上,这姐弟二人虽说家境不算好,但这小娘子为人落落大方,衣服也十分整洁,尤其那娃娃白白净净的,脸上白里透红,如年画娃娃一般。
那水润的眸子里含着一点胆怯,看得他老头心都软了,也不等沈之禾回应,放下手中的筷子朝姐弟二人走去。
“来,让阿翁抱抱。”老者脸上带着和善的笑意,蹲在沈之安身前,伸着手臂道。
沈之安缩在沈之禾身后,手指拽着她的衣摆,漏出小半张脸怯生生地瞧着面前的阿翁,足尖不停地在地上磋磨。
“去吧。”知晓他有些意动,沈之禾轻拍他脑袋,温声道。
毕竟自打父母去世后,便是他姐弟二人相依为命,家中再无长辈为他二人遮风挡雨,若她没猜错的话,眼前这位老者便是周大官人,瞧着倒是十分和善,难怪能培养出周莹这样性子的闺女。
她不着痕迹地瞧了眼不远处还在埋头苦吃的周莹,暗自腹诽若不是瞧见周老,这半日的相处她都要怀疑周莹是不是与她一样同为穿越者了。
如愿饱餐一顿后,周莹带着沈家姐弟踏着院子中的积雪朝西苑走去,沿途只见屋檐白雪皑皑。
偶然路过脚步匆忙的仆人,皆是目不斜视地行了一礼便又匆忙离开。
“阿禾,日后我能时常去寻你吗?”被酸菜鱼折服的周莹,愈发喜爱沈之禾,她挽着沈之禾的胳膊,亲热道。
沈之禾瞥了她一眼,“你莫不是想上门蹭饭?”
“阿禾你为何菜做的好吃,人也这般聪明。”被戳破心思的周莹好不尴尬,胆大包天地捏了捏沈之禾的脸颊,随即大笑着跑远。
“今日你也累了,好生歇息,晚膳到时会有人送来,明日一早我带你去见另一位做糕点的师傅。”周莹站在雕花石门下,眉眼带笑冲着沈之禾挥了挥手。
瞧着她的背影消失不见,沈之禾垂着头无奈一笑,这还是头一次与除了沈之安以外的人这般亲近,倒也不排斥。
领着沈之安推门而入,屋里头暖洋洋的,应当是一早就点了暖炉,屋子不大却一应俱全,炕上的被子瞧着也是新的,软软的透着一股太阳晒过的暖意。
她将脸埋在被子中,心里一酸,前世自己孤寡一人,如今虽有了家人,除了幼弟皆对自己有所图,原以为自己要对这异世抱着最大的恶意。
今日这满屋子身份不凡的人,却未因自己身份低微而瞧不起,反而还在维护着自己仅有的自尊心。
那酸菜鱼哪是周莹要吃,
不过是瞧着自己过了饭点才到,怕自己饿着肚子又怕明说会伤了自己的自尊,才借着府中无人会料理鱼的借口,匆匆忙忙带着自己去后厨。
回想着今日周莹被自己沉着脸唬住的模样,沈之禾勾唇一笑,来之前只是打算着借着这次茶宴打出自己的名声,今日这番下来倒是要好好筹谋一番,必不能丢了周家的面子。
若能借此机会与周家的糕点铺子搭上关系,往后自己所做的糕点便不愁销路了。
“阿姐,今日那位公子问我可想读书?”沈之安费力地爬上凳子,替自己与沈之禾各倒了杯热茶。
“之安怎么回答的?”软糯的嗓音将沈之禾游离的思绪唤回,她饶有兴致地抬头望着端着茶杯往自己身旁走来的沈之安。
“阿姐说过要小心平白无故对自己好的人,之安没有理他。”沈之安骄傲地挺起自己的胸脯,表示自己没有忘记姐姐说的话。
那傲娇的小模样逗得沈之禾笑出了声,方才的感伤一扫而空,心中暗道人果然不能太空,这才闲下来一会,自己便开始伤春悲秋了。
天色昏沉,街道上三三两两的行人步履匆匆。
王大郎冒着风雪走至一户人家,他打量着眼前朱红色的大门,细小的眼中划过一丝贪婪,低着头转身绕过大门往一侧的偏门走去,透过厚厚的积雪,依稀可见门牌上写着的秦家二字。
风雪萧萧,片刻就将王大郎的脚印覆盖,他行至一处矮门,曲起手指轻轻敲了几下,不多时一位长相刻薄的老妇人拉开矮门探出半个身子,锐利的目光上挑剔地打量着王大郎,“你找何人?”
“劳烦阿婆喊一下王招娣,我是她阿兄,今日母亲在家中晕倒,郎中说不好了。”一路走的急,王大郎黝黑的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瞧着倒像是十分担心王娘子的模样。
老妇人冷哼一声,“在此处候着,我去把人给你喊来。”
大约过了半炷香的时间,矮门内传来阵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后矮门被重重推开,王招娣顶着一头乱发匆忙赶来,抬脚向王大郎走去,路过老妇身旁被她一把拽住,老妇人扶着她的肩膀,颤颤巍巍站直身子,“仔细些,你那阿兄的模样瞧着可不像家中有重病之人。”
脚下步子一顿,王招娣望着老妇人,只见她浑浊的眸子中满是对自己的关爱,是了,自己幼时被卖到秦家,便一直是这位阿婆在照料自己,对自己比那所谓的亲人还要好,她点了点头,在王大郎的催促中抬脚跟上了他的步子。
“今日为何没有给家中送银钱?”王大郎扭着头看着跟在自己身后,低着头走路的王招娣,言语间满是不满。
“阿兄,上月十五,我才给了阿娘一两银钱,那是我攒了三个月的月银,如今才过十日,我手中哪还有闲钱。”
“哟,在大户人家当丫鬟就是不一般,如今都敢这般与兄长说话了。”王大郎脚下步子一顿,王招娣一不留神撞在了他后背上。
她揉着自己的鼻尖,疑惑抬头,不是说阿娘病重,为何阿兄瞧着一点也不急,难不成真被秦婆婆说准了,阿兄是故意骗自己回家的。
暮色沉沉,雪越下越大,街道两侧的铺子瞧不见半点人影,兄妹二人加快步子,急匆匆朝家中赶去,总算是赶在暴雪前回到了家中,果然如秦婆婆所料,王娘子面色红润好生生地坐在桌前。
“我为你寻了门亲事,城东的孙家的二公子,年后便嫁过去吧。”
“我不嫁,阿娘不是不知,孙家那儿郎克妻,都已经死了四任妻子,阿娘是想送我去死吗。”王招娣眼眶一红,心中怒意四起,却在瞧见她冰冷的神情时,颓然一笑,“因我是个女娘,阿娘自幼便不喜欢我,如今这孙家二郎给了多少聘礼,竟让阿娘这般迫不及待地要将我嫁过去。”
随着瓷片碎裂的声音,一只破旧的茶杯砸在了王招娣脚边,“我告诉你,你这条命都是我的,不嫁也得嫁。”
说罢,拂袖而去,留下王招娣一人红了眼眶。
次日卯时,沈之禾梳洗完毕后,在这难得空闲的早晨领着沈之安在院子中打了一段八段锦,虽说这段时间因摆摊赚了不少银钱,姐弟二人的伙食改善不少,但还比不上前世时常锻炼的自己。
两人刚收起招式,周莹便领着送朝食的仆人从石门穿过,“阿禾,快吃朝食,吃完我便带你去与另一位糕点师父碰面。”
难得一日不用自己早起做饭,眼前的朝食虽说不过是一些普通的清粥小菜,搭配着馒头包子这些,那面却是平常难得一见的精面,里头包着咸香可口的梅干菜,倒也是十分不错。
“不如你做的好吃,将就着吃一口吧。”周莹坐在一旁一手撑着下巴,瞧着沈之安吃的腮帮子鼓鼓,宛如冬日里囤粮的小松鼠,她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伸手点了点沈之安鼓起的腮帮子,“今日你阿姐要忙,跟着我如何?”
抓着包子啃得满嘴油汪汪的沈之安,闻言茫然抬头,瞧了瞧身侧的沈之禾,又瞧了瞧对过的周莹,伸着满是油的手就要抓向沈之禾,她飞速起身躲过,沈之安瞬间红了眼眶,口齿不清道:“阿介,我乖,憋不要我。”
听着他奇怪的口音,两人对视一眼,大笑出声,“没不要你,只是今日阿姐有事要忙,到时候顾不上你,你不是很喜欢阿莹姐姐吗,今日便让她带你玩,晚上她就会将你送回来。”
话音一落,沈之安提到嗓子眼的心总算落了回去,他将口中的包子咽下后,又端起一碗小米粥,就着咸菜呼噜呼噜就吃完了,那饭量惊呆了周莹,她冲着沈之安竖起大拇指,“不错,这饭量瞧着比那姓陆的强多了,男娃娃就该多吃些。”
“那陆公子胃口不好么,那日我瞧着他在我摊位上吃了不少。”回忆着那少年的模样,脸色却是苍白了些,迟疑片刻,沈之禾轻声询问。
“那家伙挑食得很,自打来了这小镇,这不吃那不吃的,身形日渐消瘦,阿耶都愁死了,生怕自己的爱徒把自己饿死。还好有你,说来也奇怪,那家伙嘴刁得很,竟对你所做的吃食情有独钟,也难怪,阿禾你的手艺可谓是这小镇第一。”周莹撑着头瞧着眼前的清丽少女,心中暗道还好自己慧眼识珠,早早给沈之禾留了好印象。
“别夸了,别夸了,若是我有尾巴,此刻都翘上天了。”沈之禾摆了摆手,心中默念别吹了,最吹要当真了,这阿莹莫不是绑了什么吹彩虹屁的系统,除了第一日见自己还正经些,如今是越发离奇,难不成自己随意做个炖蛋都能被她夸上天吗。
下了一夜的雪,总算是停了,周莹领着沈之禾行至后厨,便抱着沈之安朝后院走去。沈之禾瞧着两人背影消失不见,这才转身敲了敲紧闭的木门。
“请进。”温和的嗓音从屋内传来,沈之禾深吸了口气推门而入,心中还有些紧张,若是按照后世的说法,自己便算是一个空降兵,往往还是最招人厌烦那个。
她低着头余光扫过桌案,那食材真是应有尽有,且不说那些常见的食材,沈之禾一早便瞧见桌上的牛乳,瞧着似乎还有不少花酱,她眸子一亮,朝着放满花酱的桌子走去,随手拿起一瓶花酱,忽而听到身侧那人开口。
“小娘子这是桂花酱,听小姐说小娘子手艺不凡,今日可否有幸一见。”
那妇人温和的语气缓解了沈之禾的焦虑,她抿唇一笑,“您过奖了,这些花酱都是您亲手酿制的吗?这坛子还未打开,我便嗅到了淡淡的花香,娘子腌制花酱的手艺非凡,想来若是能酿制花酿也是不错的。”
“嗯,夫人小姐都爱吃花酱,我年年都会腌制不少,小娘子若是喜欢,倒是我送你两瓶。”原以为此人年纪轻轻便入了小姐的眼,会不好相处,今日一见倒是个懂礼数的,吴娘子心中欢喜,先前因忽然加人的情绪也一扫而空,挽着沈之禾的胳膊,亲热道。
见此,沈之禾不由松了口气,方才自己刚进屋那会,虽说这妇人言语温和,但明显心中压着气,不过倒也不是心胸狭窄之人,“娘子,距离茶宴已无几日,这糕点的品类可有订好?”
“这是自然,这是单子,小娘子一同瞧瞧。”吴娘子从袖中取出一张白纸递给沈之禾。
只见上头所写皆是常见地几种糕点,若要一鸣惊人还有些难度,她试探着开口,“娘子我瞧着这单子上的糕点都比较常见,除了桂花糕用了些晒干的桂花,再无其他用上您的花酱,我可否再加两种糕点?”
沉吟片刻,吴娘子点了点头,“只是若要加糕点,还需过一过夫人的眼,不如你先做上一些,到时候你与我一起送给夫人尝尝可好?”
“自然是可以的。”沈之禾勾唇一笑,心中暗道完美,眼下食材齐全,刚好可以做一些后世自己极爱的海棠糕,那海棠糕不仅做法简单且味道极好,周家乃书香世家,眼下窗外红梅开的正艳,若是用红梅作为食材做一道梅花糕,必然能在茶宴上一鸣惊人。
环顾四周,沈之禾顺手取了一只竹篮,拎着便朝门外跑去,踏着积雪仰着头望着那颗梅花树上开满梅花,她踮着脚,费力地勾到一根树枝,将上头的积雪拂去,抬手摘下那朵朵红梅。
这一幕落在不远处阁楼上的陆今屿眼中,便是身着藕粉色夹袄的少女,垫着脚如猫儿似的勾着枝头的红梅,别有一番趣味。
“小娘子,为何要摘红梅?”吴娘子立在窗边,探出半个身子,瞧着沈之禾脸颊冻得通红,捏着树枝的手指也是通红一片,诧异开口。
“这红梅自然是用来做糕点,稍后给娘子尝尝便知。”将那枝头的花朵采净后,沈之禾恋恋不舍地望着高处的花朵,全然不顾那光秃秃的枝头。
只怪如今这具身子太矮,她叹了口气,转身回到厨房,将红梅洗净备用,一旁的吴娘子瞧着她忙里往外的模样,也是低着头开始准备单子上的糕点。
大约到了午时,厨房中飘出浓郁的糕点香味,一时间竟围了不少仆人,眼巴巴地瞅着紧闭的厨房门,不停地吞咽着口水,心中暗道,今日这糕点怎么香到这般地步,以往吴娘子做的糕点虽然香,但也不至于这般勾人。
且不说屋外的仆人被香迷糊了,连屋内的吴娘子也是满脸激动,沈小娘子真乃神人也,按照她所言的配料加入牛乳与茉莉花酱,竟能让原本普普通通的牛乳糕变得香醇浓郁,再浇上一勺桂花酱,那晶莹剔透的模样瞧着就十分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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