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之禾疑惑的目光落在陆今屿身上,看得他脸上慢慢爬上红晕,他自觉丢了面子,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在他离开后不久,直至瞧不见背影,陆离这才开口,“沈小娘子,我家公子脸皮薄,不好明说,他自幼挑嘴,胃口不好,在未遇到你之前,这北疆肉膻,回回吃饭都如上刑一般。”
原来如此,难怪自己头一次见他,他便面色苍白,先前还以为是酒喝多了,没想到竟是因挑食所致。
往日周家兄妹似乎在自己跟前说过几回,自己的手艺合了陆今屿的胃口,那时自己怎么想的?觉得他二人夸大其词?毕竟京城中来的少年,金尊玉贵的怎会真的觉得她那小摊的吃食好,不过是吃惯了山珍,想尝尝民间小味罢了。
“这些银钱是公子往后的伙食,还劳烦小娘子每日为公子备上一份吃食。”陆离从腰间取下一个精致的荷包,递到沈之禾跟前。
虽说公子难得一见的糗样十分有意思,但眼下他身子骨更为重要,若是在此处垮了,那岂不是先前的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瞧着眼前的素色钱袋,沈之禾有些迟疑,这陆离小郎君说的也实在太严重了些,仿佛将那公子的身家性命都压在了自己身上。
一时间屋内静寂无声,连一向与陆今屿不对付的周莹都未开口。
就在此时,陆今屿去而复返,脸颊上的红晕已然褪去,笑意盈盈地瞧着沈之禾,“方才我听周莹要与小娘子合作,可否也让我参与,我与周莹一同出钱开铺子,再买些人手与你签个契书。将糕点的做法交给那几人,我们每年与你分红,还是同周莹方才所言,五五分账,但那方子我们会在额外给你一笔银钱,并签好契书保证不外泄如何?”
此人所言,面面俱到且诚意满满,若她真是十四五岁的少女,此刻恐怕已一口答应,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但她不是,“这于二位而言,明显是亏本的买卖,为何要这般做?”
瞧着她迷惘的目光,陆今屿勾唇一笑,缓步走至沈之禾身旁,一手撑着桌子,轻声道,“方才陆离不是同小娘子说了,在下身子骨不好,且挑食,自然是为了时常能吃到小娘子做的吃食。且你手艺极好,今日这场宴会结束便有不少宾客寻了秉文预定,不然他为何领了林掌柜来寻你,且在下前些日子吃了那酸菜鱼腹痛难耐险些去了半条命,眼下吃不得那些荤油之物,还得倚仗小娘子。”
最后一句话,陆今屿凑近沈之禾耳边压低着嗓音,只有他二人能听清,说罢他直起身子冲着沈之禾眨了眨眼。
顺手拉开椅子,陆今屿坐下身子,往后一靠,苍白的眉眼间自然流出一抹自信。
下一刻,众人便惊奇地发现,向来沉稳的沈小娘子,咬着后槽牙,一把抓过陆离手中的钱袋,一字一顿道:“那便这样说定了!奴家这就去为陆郎君做吃食!”
气哼哼地转身朝屋外走去,沈之禾心中暗道,那日分明是他自己要吃那酸菜鱼,与她何干,吃不得辣还硬要吃,吃坏了肚子还赖到自己头上,当真无耻,白瞎了那么好的一张脸。
被留在书房的沈之安,迷茫地瞧着已然走远的阿姐,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一骨碌从椅子上滚了下去,倒腾着自己的小短腿就朝门口跑去。
却在路过陆今屿时,被他两手从腋下穿过,一把拎了起来,抱着他好整以暇地跟在沈之禾身后,朝后厨走去。
此刻,轻车熟路走至周家后厨的沈之禾,眼下已过餐点,厨房中只余吴娘子一人,且食材所剩无几。
她同吴娘子打了个招呼,还未开口,便瞧见陆今屿抱着沈之安施施然从门外踏入,身后还跟着周莹兄妹二人。
瞧着吴娘子茫然的模样,周尧挥了挥手,吴娘子如蒙大赦飞快从侧门离开。
虽说主家和气,但还是头一遭瞧见公子小姐往这烟火之地来,尤其那陆公子名义上说是周家表亲家中遭难来此借住,虽说瞧着瘦弱了些,但那通身的气派瞧着也不似常人,还是离远些好。
沈之禾翻看着剩下的食材,勉强寻到一块巴掌大小的牛肉,还有些木耳与黄花菜,看来今日只能做上一顿胡辣汤了。
她也不理那两位少爷,吴娘子被赶走了,眼下无人生火,她瞅了门边的周莹,“可否劳烦阿莹生个火?”
别的不说,跟着沈之禾混了几日,她这以往的千金小姐,如今是生火的一把好手,说出去恐怕无人敢信,周家小姐为了口吃食,亲自学会了生火。
快手快脚将厨子卤好的熟牛肉撕成长条备用,沈之禾又将木耳,黄花菜与豆腐皮洗净切成丝备用。
起锅烧油,沈之禾正要撒上一把干辣椒,手中动作一顿,自己那位金主似乎吃不了辣,可这胡辣汤不带点辣味便没有灵魂,简直是对吃货的侮辱。
“陆郎君,微辣可行?这胡辣汤若是失了辣味实在有些没味儿。”沈之禾偏了偏,将手中一把干辣椒丢回罐子,思忖片刻取了两个半截干辣椒,问道。
“若是你手中这个分量的辣椒,在下应当没问题。”
闻言,身侧的陆离偷偷勾唇一笑,大约猜到了方才公子在沈小娘子耳边所说的话,心道难怪那小娘子这般生气,原来公子讹上了人家。
倘若此时沈之禾知他心中所想,必然要同陆离说,这在后世就是道德绑架,若按她前世的性子,必然给他一个大逼斗,可她如今身在封建社会,人微言轻不得不从。
不多时,整个屋中弥漫着牛肉的
鲜香,今日做得急,来不及吊高汤,正宗的胡辣汤,那可谓十里飘香。
接过沈之禾递来的胡辣汤,烂糊的模样说不上好看,他舀了一勺略吹了吹,送到嘴边,薄唇微抿,胡椒味不算浓,微辣的口感刚刚好,并未掩盖牛肉原本的味道。
温热的液体中夹杂着牛肉肉糜,顺着嗓子滑入胃里,那微微的辛辣感仿佛在腹部燃起一簇火焰,驱散了浑身寒意。
几人皆是世家子弟,喝汤的速度不慢,但极为优雅,在一起呆了几日连以往狼吞虎咽地沈之安,吃相都好上了不少。
“茶宴结束了,我与之安该回家了,五日未出摊,也不知我那食客是不是都跑光了。”沈之禾瞧着几人吃得差不多了,笑着道。
第28章 咸鸭蛋
日头西斜,沈之禾如来时一般坐着陆离驾着的马车朝家中赶去,但与来时不同的是除了周家给出的报酬外,马车中堆满了周家给自己的谢礼,除了常见的女子饰品,布匹以外,竟还有几本志怪杂谈,这书倒是送到了自己心坎上。
她掀开车帘瞧着离家似乎还有些距离,瞧着身边沈之安抱着周夫人送与他的用碎布拼接而成五彩斑斓的小马驹,似也无需自己陪着他解闷,闲来无事的沈之禾取过最上头的那册《澧朝异闻录》,里头惊险有趣的故事瞬间将她带入其中。
不知过了多久,沈之禾忽然意识到马车似乎停住了,她放下手中的书籍,听着外头热闹的动静,心中疑虑,“陆小郎君,外头发生了何事?”
马车厚重的帘子被掀开一角,露出陆离满脸为难的表情,“小娘子,有位女郎晕倒在了马车前。”
闻言,沈之禾心中一惊,下意识以为陆离马车撞上了人,叮嘱沈之安在车厢内好好呆着,掀开帘子弯腰从马车内钻出,刺骨的寒风将她冻得打了个哆嗦,昏沉的脑袋霎时清醒过来。
方才自己在车厢内并未有颠簸感,陆离驾车极稳,恐怕另有原因,沈之禾避开陆离伸出准备扶自己下车的手,提着裙摆一跃而下,只见一名身形瘦削蓬头垢面的女娘躺倒在马车前,悄无声息。
那身形与衣着瞧着倒是有几分眼熟,沈之禾暗自思忖片刻,瞧着也不像碰瓷的,难不成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恰好晕倒在马车前。
红叶镇的街道极窄,就这一小会,被堵在后头不得前行的路人,已怨声载道,离得近些的探着头,想瞧瞧究竟发生了何事。
“这是哪家的马车,怎好这么堵在路上?”
“是啊,不过瞧着前头好像撞了人。”
为避免事态发酵,沈之禾快步上前,指尖拨开那女娘脸上的发丝,心头一震,王二娘怎会在此处,王家如今卖豆腐脑赚了不少银钱,她怎会落到这般田地。
忍着心中疑惑,沈之禾冲着陆离招了招手,让他帮忙把王二娘搬上马车。
“阿姐,王家姐姐怎么了,她的手好凉。”沈之安瞧着昏迷不醒的王二娘,丢下手中的小马驹,爬到她身旁,瞧着她苍白的脸颊,伸出小手碰了碰她的手。
心中慌乱,瞬间眼眶通红,他还记得阿爹阿娘就是这般躺在床上,浑身凉得像冰块一般,以往阿娘只要听到自己的哭声便会抱着自己,可那日他抱着阿娘哭了许久,阿娘都未起身。
那时阿姐告诉自己,阿爹阿娘去天上当神仙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如今这抱着自己,用干草给自己编小马驹的王家阿姐,也要去天上当神仙了么?
“之安别怕,她只是冻坏了。”沈之禾小心翼翼将王二娘扶起,倒了杯热茶送到她嘴边,好在还有意识。
喂了半杯热茶,王二娘总算缓过神来,她睁开眼,瞧见跟前的沈之禾,心中大喜,却又怀疑自己在梦中,咬着牙狠狠掐了自己一把,那钻心的痛楚告诉自己,此刻眼前的沈之禾是真的。
她红着眼眶,死死拽着沈之禾,“小娘子,这家不能回,我阿娘与阿兄今日要算计你,我那日依稀听到他们与沈家大房商量,要将你嫁给我阿兄,你手中的方子都交给沈家大房。”
大约是冻了许久,又十分焦急,王二娘有些语无伦次,沈之禾垂眸瞧着她,似在甄别她言语的可信程度,“你为何同我说这些?”
车厢中暖炉燃得正旺,王二娘缓过神来,坐起身子,手中捧着杯热茶,苦笑道:“我知小娘子不信我,但今日沈家大房就在门口候着,准备等你到家时便让你与我阿兄签下婚契,这家回不得。”
“哦?”沈之禾心中暗叹一声正好,在自己去周家前查出账本有问题,若王娘子真与王二娘所言那般,对自己起了歪心思,今日正好撕破脸面将豆腐脑的营生收回。
置于那沈家大房,前些日子到自己摊位找事,自己还未有机会收拾他们,如今竟自己送上门来,若是不给他们些教训,真对不起以往被她们磋磨的姐弟俩,只是单凭自己恐怕有些难。
沉吟片刻,沈之禾灵光一闪,心中起了个年头,她掀开帘子,探头在陆离耳畔说了几句,便瞧见陆离顿时瞪大双眼,心中暗叹一声,这小娘子瞧着果真不如表面这般温和,看来她还是对公子极有耐心的。
想到此处,陆离摇了摇头,心中为姓王的一家默默点了根蜡,今晚之后,恐怕这王家要在红叶镇出名了,这沈小娘子惹不得。
不多时,陆离的马车停在沈家旧宅,沈之禾还未掀开车帘,便听到孙琴阴阳怪气,“禾姐儿去了趟周家,就是不一样了,马车送回家,这排场大得很,如今见到长辈也不下车问好。”
沈之禾掀开帘子,从马车上一跃而下,瞧了眼孙琴肥硕的身躯,也不理她,转身将沈之安从马车上抱下,而落在身后的陆离小心翼翼将王二娘从车上扶下。
孙琴眼巴巴地瞧着陆离帮着沈之禾将周家的谢礼,搬回屋中,红了眼,探着身子就要往屋中走去,哪知还未靠近就被早有防备的沈之禾拦下。
“禾姐儿你拦我作甚,这周家给了你这么些好东西,我瞧着好像还有棉布,我活了这么些年还没见过这般精致的棉布,快给我些,我拿回去给俊哥儿做件棉服。”被拦住的孙琴面露不满,瞧着沈之禾堂屋中堆满的物什,细小的眸子里满是贪婪之色。
瞧着她竟还想用长辈的身份压着自己,沈之禾笑出了声,看来那日在集市上给她的教训还不够,还未将阿娘的嫁妆归还,今日竟还惦记上了周家给自己的东西,真是贪得无厌。
“大伯娘可有将我阿娘的嫁妆备好,若是好了明日我们便去族长叔公那,求他做个见证,将我阿娘的嫁妆归还。”沈之禾双手环胸站在门口,挡住孙琴朝里张望的动作,冷着脸道。
此言一出,瞬间踩到孙琴痛脚,她跳着脚指着沈之禾鼻子骂道:“禾姐儿你莫不是好歹,婆母已同意将你嫁给王家大郎,今夜之后你便是王家的媳妇儿。”
“我的婚事还不劳沈家费心,大伯娘这么有闲心,不如去管管大伯养在游鱼巷的外室。”沈之禾冷哼一声,“听说那外室为大伯生了个儿子,大伯喜爱得很呢。”
话音一落,孙琴脸色骤白,哪里还顾得上沈之禾屋中的物什,扭头就往游鱼巷赶去,心中不住地问候着沈大郎。
刚帮着沈之禾搬完东西的陆离,见此满是佩服,这小娘子真是牙尖嘴利,那妇人瞧着刻薄,可在沈小娘子手下都走不出十招,眼下看来她果真对公子手下留情了。
“小娘子,东西都放好了,我先回了。”陆离一拱手,牵着马车朝屋外走去,在旁人瞧不见的角度,冲着沈之禾眨了眨眼,这才驾着马车离去。
转身瞧着屋中堆得杂乱无章的东西,沈之禾叹了口气,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冲着屋中另外两人道:“饿了,今日吃些什么呢?”
说着,便往灶房走去,留下两人面面相觑。
这些时日不再家中,好在红叶镇天气严寒且十分干燥,食物极耐储藏,沈之禾拉开橱柜门,瞧着里头粒粒分明的剩饭,忽
然想起自己前些日子腌制的咸鸭蛋,心道不如做蛋炒饭吧,再加上一碗豆腐汤,完美。
“劳烦二娘子帮我从那瓮中取五枚鸭蛋洗干净,然后煮熟。”她瞧着王二娘不知所措的模样,探着头喊道。
闻言,王二娘脚步匆匆从那头赶来,取出五枚裹着黄泥的鸭蛋,洗干净后放入锅中,大约过了半刻钟,沈之禾将煮熟的盐鸭蛋捞出,将蛋黄剥出后碾碎,混在米饭中抓匀。
油热下锅,香味扑鼻而来,沈之禾迅速翻炒几下,裹满咸蛋黄的米饭逐渐变成金灿灿的一片。
炒饭虽然简单,但也是门技术活。
不过片刻,沈之禾的咸蛋黄炒饭便出锅了,咸鸭蛋剩余的蛋白用来做了一锅热乎乎的青菜豆腐汤,白玉般的豆腐汤盛在靛蓝色的大碗中,上头点缀着几根青菜,宛如翡翠。
“快尝尝。”沈之禾将盛着炒饭的大碗放在桌上,招呼着王二娘取了三只小碗。
低头对上沈之安眨巴着的大圆眼,心中好笑,沈之禾点了点他的鼻尖,替他挖了一碗炒饭,将汤匙放入他手中后,又替他舀了一碗青菜豆腐汤。
沈之安握着勺子,嗅着炒饭的浓香,他迫不及待挖了一勺塞入口中,那米饭颗颗裹满咸蛋黄,入口粒粒分明,咸蛋黄的香味完全与米饭融合在了一起,顿时吃的脸颊上沾满米饭,那模样看得沈之禾心中好笑。
“慢些吃,没人与你抢,不够还有呢。”
哪知沈之安全然不觉,埋头苦吃,再一瞧一侧的王二娘如他一般,狼吞虎咽,也不知是这咸蛋黄炒饭好吃,还是她在外头饿了好几日。
几人总算吃饱喝足,王二娘抢着将碗筷收拾了,局促地坐在桌边,“沈小娘子不害怕吗?”
“怕什么?若今夜他真敢来,我必让他身败名裂,往后再也不敢打我主意,倒是你,为何会这般流落街头,还特意将这消息告知我,不怕你阿娘打你么?”沈之禾目光落在王二娘挽起衣袖露出的胳膊上,只见那细瘦的胳膊上布满青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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