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灭之间,盛逾停在了池子前。
在那浅蓝色光亮的照映下,他的一双黑眸,竟是渐渐染上了淡蓝色。
盛逾抬手,虚虚放在池子上方。
只见那浅蓝色中,数道灵气从池子深处盘旋而上。
那些灵气或深或浅。
围在盛逾手边,翻腾飞涌。
只是其中一抹,格外的淡。
盛逾眸光微沉,他的指头轻轻颤了颤,那些翻涌的灵气纷纷朝着他的手掌飞来。
唯独那格外淡的一抹,久久没有靠过来。
盛逾看着那一抹灵气,思绪翻涌。
自打出生,他便知晓自己与旁人不同。
幼童总是无序的,他们的情绪多样,通常会大哭大笑。
盛逾不记得自己幼时是不是这样了,他只记得,那个苍白得如同雪山巫女的女人,苍白着一张脸,将他带进了深山。
“你就是一个怪物!”那女人咬着牙,死死盯着盛逾。
盛逾仿佛看到了幼时的自己,正站在一棵积满了冬雪的树下。
他仰头看着面前的女人,并没有做出什么对应的反应,他似乎并不害怕,也并不想要亲近面前的女人。
即便,盛逾清楚地知道,自己应该唤那女人一声娘亲。
那日在山上,那个女人是想要将盛逾丢弃在山中的,冬日天寒雪厚,或许她想得,是让盛逾死在深山里。
因为她觉得盛逾是个怪物。
哪有一个方才几岁的孩子,丝毫情绪都没有呢?她看着盛逾那双沉静到几乎冷漠的眼睛,仿佛在看这世上最可怖的怪物。
只是那天,盛逾没有死在山上。
反倒是那个女人,被冻死在了半山腰。
那女人死后,盛逾终于从后山的茅草屋被人接到了须弥宗上。
他略有些笨拙地模仿着那些与他同龄的孩子,试着同那个该是自己父亲的男人亲近。
只是那男人并不喜欢盛逾,他将盛逾养在须弥宗上,只给他一日三餐,免得人饿死,旁的却是没有了。
到如今,盛长风一行宗门老人对盛逾总是小心翼翼,他们记着盛逾年幼时的清苦日子,害怕如今的盛逾,将过去的事情旧事重提。
按常理,是该怨恨的。
可是盛逾并没有那样的情绪,他的情绪淡然又虚无,似乎缺失了一部分为人该有的东西。
后来,盛逾孤身深入沂梦涧,在那里,他修为大增,连破几个瓶颈。
等到离开祈梦涧,他一身修为,竟是成了这世上几乎能够拔得头筹的修士。
这样的盛逾,终于有能力察觉,他与寻常人相比,的确缺了些东西——情欲。
盛逾无情也无欲。
他待众人总是淡淡,因为众人在他眼中,并没有什么不同,寻常普通如同蝼蚁。
旁人待他如何,他也并不在意,真情也好假意也罢。
盛逾都不在意。
直到三年前,盛逾察觉到自己的修为有一次到了关口。
只是这回,他却怎么都无法突破。
他这才想要找回自己的情欲。
只是这世上,药修千万,却从未听说过有人能治这样的病症。
而且,盛逾并不想要将这件事让人知晓,所以,他去寻了从前的旧识,从洛。
从洛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找到了有可能治好盛逾的法子。
——盛逾这病症,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只能等,等一个能让盛逾的心绪有明显波动的人出现。
这个人,便是盛逾的药。
从洛将这件事情告诉了盛逾。
她本以为,这个能让盛逾的心绪有波动的人或许是镜花水月,根本就不存在,不承想,盛逾在她面前沉默许久,竟说自己有了头绪。
从从洛处离开后,盛逾回了须弥宗。
宗尧像往常那样将繁杂的事务一一回禀,到最后,宗尧有几分欲言又止。
盛逾抬眸看向宗尧,微微皱眉,“还有什么事?”
宗尧这才往前两步,将怀里的一张请柬递了上去。
“宗主,是呈莱宗送来的请柬。”宗尧双手捧着那张请柬,“呈莱宗宗主沈元白大寿,邀请您前去参加。”
不等盛逾回话,宗尧又急忙补充道,“往常这些请柬,都是由我拒了的,只是这毕竟是呈莱宗送来的,所以我想着,还是交由宗主决断。”
盛逾微微挑眉,示意宗尧将请柬在自己手边放了下来。
他的视线落在请柬上,上头的字体十分秀气,似乎还有墨香。
宗尧瞥了瞥盛逾,他抬手摸了摸鼻子,“宗主,长风长老那头催了你数次,说是要将同呈莱宗的婚事拒了,若是要拒了婚事,那这寿宴,是不是也就不去了?”
“若是不去,那我便帮宗主处理了这请柬?”说着,宗尧便又抬手想要去拿那请柬。
只是他的手还没碰到请柬,便听到盛逾的声音响起,“沈元白的寿宴我会去,等到了呈莱宗,我会亲自同沈元白商议婚事,你明日同盛长风一行说一声,便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这婚事,不用他们费心了。”
不知是不是命中注定,或是其中有什么渊源关联。
同盛逾有着婚约的桑渡,便是从洛口中的“药”。
盛逾记得桑渡。
他们小时候见过,他对桑渡,并不能说是会有心绪波动,只能说是十分在意。
盛逾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也从未那样关注一个人。
他有一种直觉,桑渡就是他的药。
而盛逾的直觉,向来不曾出错过。
第37章 “桑姑娘,沈大人同沈夫……
-
最初一段时间,桑渡仍是因为沈慈昭的话略有几分提心吊胆。
只是很快,她就忙得再没有什么空闲的时间去想什么三卦皆是死卦的事情了——婚期越发接近,桑渡每天都在准备婚礼的事。
宅子里,近几日住进来一个中年女人。
那女人准备了几箱子的画像,要让桑渡在大婚前,将需要认识的人,认个全。
也是这时,桑渡才对须弥宗是个大宗大派,有了切实之感。
刨开那些弟子,刨开与桑渡同辈的修士,就算将这些通通不算,能称得上一句长辈的,需要桑渡将人以及名字一一对应起来的,便将近百人。
桑渡对着面前堆成小山的画像头疼不已,画像上的人多数姓盛。
既都姓盛,那么本就有几分关系,长得自然有几分相像的地方,起初桑渡倒还勉强能将人脸同人名一一对应,
可是很快,画像上的那些图样浆糊似的在桑渡的脑子里乱成了一团。
那个负责指点桑渡的女人见状,从那叠画像下方,抽出了一张,递给了桑渡,“桑姑娘,那便先认认同宗主关系最为密切的人吧。”
桑渡抬了抬眼皮,待她看清画像上的人,却是一下精神了起来,她坐直了身子,微微皱眉看着面前的画像。
画像上的人,与盛逾有五六分相似。
看起来,他们的年纪也相近,只有那双眼睛,不太像。
画像上的男子,双眸狭长,显得有几分精明。
“这位,日后您也该唤一声兄长。”女人的声音在桑渡耳边响起。
桑渡的腰挺得笔直,女人的话,并没有让她产生什么惊讶的情绪,在看到这幅画像的同时,她心里便有一个猜测。
画像上的男人,应当就是盛逾的那位闭关许久的兄长。
“宗主是上一任宗主的小儿子。”
桑渡从女人的口中,得知了不少有关盛逾幼时的事情。
老宗主,盛长宁,少年时便娶妻。
他与妻子柳氏,育有一子,这个孩子,便是画像上的男人,盛逾同父异母的兄长。
桑渡的视线落在画像一角。
楷书的字体小方块一样摆放着,那是盛逾兄长的名字。
盛启泽。
桑渡眸光轻闪,她抬眸看向身侧的女人,“我听阿逾提起过兄长。”桑渡的声音软和,在提起盛启泽时,也唤了声兄长,显得格外亲近。“听闻兄长在老宗主过世后,便一直闭关不出,到如今,也快十年了……”
女人点了点头,她看向画像上的人,低声解释道,“只是宗主大婚,大人怎么也要出关庆贺的。”
毕竟,盛逾大婚,不仅仅是他与桑渡两个人之间的事儿,更是整个须弥宗的大事儿。
桑渡心中幽幽吞下一口气,她垂眸看着画像上的人,过了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的确是件大事儿,兄长出关,也在情理之中。”
光是认人,桑渡便认了将近三日。
整个人对着那些散发着墨香的画卷,感觉自己都叫那墨香腌成了一卷画。
到最后,靠在椅子上,桑渡眼眸中丝毫光亮都没有了。
那个教导桑渡的女人不恼,也不催促,只是安安静静地候在一旁。
到最后,总算是看着一大半的画像,无须看名字,也能够说出那人是谁了。
桑渡靠着椅子,感觉被抽走了大半的心力,她抬眸看向身侧的中年女人,声音也有些发虚,“这些记得便可以了吗?”
女人点了点头。
桑渡见状,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她正要坐直,却又听女人道,“桑姑娘记得都是宗门中人,其中有一部分已经成家,其道侣也不全是宗门中人……”
桑渡眸光颤了颤,她抬眸看向身侧的人,颤了颤唇,却没能发出声音来。
向来没什么表情的女人脸上,多了一丝同情,她张了张口,正要说话,忽听外头传来声响。
“桑姑娘——”
桑渡从未有一刻,像是现在这般,因为宗尧的出现而高兴。
宗尧手里提着糕点。
是陈夫人新做的,模样精巧,香气扑鼻。
他站在院子里,抬眸看向从屋子里走出来的人道,“桑姑娘,沈大人同沈夫人,晚些时候就能到灵都了。”
是沈元白和方寻青。
桑渡脸上的笑意变得浓了些,婚期将近,呈莱宗的人也动身前往灵都,其中最先到的,便是沈元白同方寻青。
这还是桑渡第一次离开沈元白同方寻青这样久的时间,现在听宗尧说两位已经快到,面上喜色浓烈,眼尾却是微微泛红,几乎要落下泪来。
宗尧提着糕点走到了桑渡身前,“宗主也传信回来了,他今晚也会赶回来。”
桑渡眨了眨眼。
盛逾已经出去好几日了。似是为了处理宗门中的事务,离开前,特意来寻过自己,领着自己去了一趟黑市泡了温汤。
桑渡从宗尧手中接过了糕点,她抬了抬眉,“怎么没见到夜逢?”
盛逾不在须弥宗,夜逢自然就被送到了宅子里。
夜逢这段时间,新叶抽芽般地长着各自,短短两月,整个人高了不少,身上的那些淤青伤痕也尽消了,整个人从原先的瘦瘦小小的模样,也长开了,一张脸俊俏得很。
这宅子里见过夜逢的小丫鬟,各个是对他喜欢得不得了,平日有什么孩子喜欢的吃食,也总往这边送。
这几日,盛逾不在,夜逢大部分时间都在宅子里,他依旧是黏桑渡黏得紧,桑渡一有空,人便巴巴地贴了上来,现在,桑渡没见到夜逢,自然觉得有些奇怪。
“我按宗主的安排给那小子安排了课业。”宗尧解释道,“宗主不在,他的功课可也不能落下。”
桑渡点了点头,她抬脚往外走,“同阿昭姐姐说过了吗?怎么不见阿昭姐姐回来?”
“派府里小厮去传信了,沈姑娘处理好药堂的事情,应该就回来了。”宗尧看向桑渡,他抬手指了指桑渡手中的糕点,“桑姑娘,您快尝尝,陈夫人新做的糕点,我方才在小厨房吃了一个,唇齿留香,味道可好了。”
桑渡往嘴边递了一块糕点,人却是有几分焦急地往外走。
“我得去找阿昭姐姐,盛年做起正事来,向来是顾不上旁的事情的,我怕阿昭姐姐被绊着走不了。”一边说着,桑渡人已经出了院子。
宗尧忙跟了上去,他抬手挠了挠头,“桑姑娘,我同你一起去。”
桑渡点了点头,两人一起出了宅子。
正同上一回,沈慈昭同桑渡说得那样,如今这天底下,算不上太平。
近日来,灵都多了不少人,多数都是逃难而来的难民。
虽说妖邪作乱已经叫修士镇压了,可那些逃难而来的人,却是被毁了家园。
生活的地方被毁,他们不得不背井离乡,去寻一个新的出路。
而一路辗转到灵都来的人,一部分同陈师傅一家有着同样的想法,如今不太平,精怪妖兽频出,既然已经背井离乡,那便该找个最安全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而这天底下,没有比第一剑修盛逾所护的灵都,更安全的地方了。
众人抱着同样的想法,从各个方向,拖家带口地赶来了灵都。
只是涌入灵都的难民多了,其中在山精妖怪手中受过伤的人,便也不少。
那些人身上的伤,经过长时间的奔波,变得十分严重,可是都城中的普通医馆,拿这些伤却是没什么好的办法。
盛逾拿了主意,由须弥宗的药修在灵都暂起一个药庐。
这药庐由盛年负责着。
先前药庐里的兽丹不够用,沈慈昭便自告奋勇地帮着盛年找来了不少兽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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