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年便也不客气了起来,沈慈昭也就从一开始的偶尔去帮忙,变成了每天点卯一样到药庐去帮忙。
药庐里的病人很多。
一点大的地方,挤满了人。
盛年叫人包围着,正给一个病人清洗伤口。
“沈姑娘呢?”宗尧看向一旁负责给盛年打下手的小修士,他方才看了一圈,并没有看到沈慈昭。
“今日宗里送来了一批幼兽,沈姑娘正在后面处理。”那小修士道,他看向宗尧身侧的桑渡,“桑姑娘,我领你去后头。”
桑渡点了点头。
这是她第一次来药庐,也是这样直观地感受到,灵都城中的灾民是何等处境。
她脸上的喜色淡了两分,抬脚跟上那小修士的同时,转头看向宗尧,“宗尧,我去帮着阿昭姐姐处理那些幼兽,你留在外面,帮着盛年照顾病人。”
宗尧点了点头,他心里明白,桑渡这是看到这些灾民的模样,心有不忍了。
小修士领着桑渡去了后院。
沈慈昭正坐在一个篮筐前剥取兽丹。
这些幼兽是已经死了的。
于修士而言,这样的幼兽兽丹并没有什么增补的效用,但是,这样的兽丹入药,对那些因妖兽造成的伤口,却有着很好的效用。
后院里,并没有什么血腥味。
沈慈昭低头剖取兽丹剖得认真,
听到脚步声,她只以为是盛年来催她,有几分没好气道,“处理好了我会给你送过去你,你便是一直来催,也……”
“阿昭姐姐。”桑渡打断了沈慈昭的话。“是我。”
沈慈昭有些诧异地抬头,她看向桑渡,手里的动作却是没停,“桑桑,你怎么会过来?这几日不是正忙的时候吗?”
桑渡在沈慈昭身边坐好,“沈伯伯和青姨快到了,我原先是来寻你的。”
桑渡剖取兽丹的动作,比起沈慈昭还要更快些。
甚至那些幼兽的身上都没有沾上血迹,一颗兽丹便被桑渡完完整整地剖取了出来。
沈慈昭手里的动作也在继续,她用余光瞥着桑渡的动作,颇有些感慨地叹了一口气道,“桑桑,你于药理有关的所有事情,都做得很好。”
剖取兽丹这事儿,不算难,却是个细致的活计。
手里的动作,力道,都有些讲究,若是力道大了,那兽丹便会破损,力道小了,又没有办法将兽丹完整地,不带皮肉地剥离。
沈慈昭也是做了好几日,才勉强有了些章法。
可桑渡刚刚上手,速度已经同她差不多了。
桑渡闻言笑了笑,她转头看向沈慈昭,“也不知为何,下手的时候,似乎总是有股直觉,该如何剥离,用多大的力道。”
沈慈昭有几分感慨,她想起了盛年先前同她闲话时所说的话。
“呈莱宗没有药修一门,还是耽误你了,今日见到父亲,我要同他好好说说,你这样的天赋,在呈莱宗上那么久,他竟是不曾想过给你寻个好的师父。”
桑渡笑着摇了摇头,她看着手中完好无损,颗颗饱满的兽丹,小声道,“这点小事,不值当说什么的。”
两人一边闲话,一边处理着兽丹,那一筐子妖兽,竟是没用多久,就处理得七七八八了。
沈慈昭有些疲惫地伸了个腰,“父亲同母亲今日到灵都,盛逾会来吗?”
“宗尧说他传信回来,说今夜会赶回灵都。”
“那我可得同他好好说说,须弥宗那样大的宗门,怎么才让盛年并两个刚刚入门的修士负责这药庐,如今灵都里头的难民太多了,这药庐忙得不可开交,便是忙成这样,仍旧是有人,没办法第一时间得到救治,让伤口越来越严重的。”
桑渡眸光闪了闪,她眉心微蹙,“如今灵都的难民竟是这样多了吗?”
沈慈昭看起来也有些愁绪,她叹了一口气,看向桑渡,缓缓点了点头,“这还是灵都,灵都繁华,有靠着须弥宗,那些受了伤的难民,暂还有这药庐顾着,免费替他们诊治,也不知旁的地方,是怎么样的情况。”
“桑桑姐姐!”院墙上,传来少年清亮的声音。
桑渡抬眸去看,见夜逢正坐在墙头,笑眯眯地朝着自己看过来,“李管家让我来寻你,好像是姐姐的亲人到了。”
桑渡同沈慈昭对视一眼,暂且将这难民的事情放在了脑后。
“是养大姐姐的伯伯和伯母。”桑渡对着夜逢招了招手,“今日见到他们,莫要失礼。”
夜逢从院墙上跳了下来,他站在桑渡身边,应了声好,经过这段时间,夜逢已经不像先前那般,对谁都是一副警惕模样了,乍看起来,他与同龄的孩子,也没什么区别。
三人回了宅子。
刚到宅院门口,便看到了须弥宗的马车,沈元白同方寻青已经到了。
再顾不上旁的,桑渡同沈慈昭从走变作跑,眼眶也皆是有些泛红。
沈元白同方寻青站在一处,谢安淮站在他们身侧,他最先看到桑渡同沈慈昭。
“师父,师娘,桑桑和阿昭回来了。”
站在树下的两个人同时回头。
方寻青的眼睛已经红了,她看向桑渡同沈慈昭,眸光却是猛地一滞。
她盯着跟在桑渡身侧的那个少年,身上温热的血仿佛在一瞬间冷了下来。
“青姨?”片刻的功夫,桑渡已经停在了方寻青的面前,她有些疑惑地看向面色僵硬的方寻青,“出什么事儿了吗?”
方寻青深吸了一口气,她想要调整好自己的表情,却又觉得脸颊的每一寸肉都十分僵硬,“他是……”
桑渡看向夜逢,她抬手将人往前拉了拉,“青姨,这便是我在信里同你们说过的那个同我格外亲近的半妖少年。”
“夜逢,快唤人。”
夜逢乖巧懂事地看向面前的人,按照桑渡所教地喊了声伯伯,伯母。
然而,方寻青却似遭了雷击,她愣愣地盯着夜逢,眸中情绪复杂,恍若化不开的浓墨。
第38章 “或许,是您与青姨,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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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元白原先正同沈慈昭说着话。
只是半晌没有听到夫人寒暄的声音,有些奇怪地抬眼去看,他先是看到了桑渡。
沈元白脸上带了些笑,似是感慨,“桑桑看着,似乎脸上多了些肉,这样,我便也放心了。”
只是他的视线缓缓下落,落在了桑渡身侧的少年身上。
沈元白的笑意一点一点隐没,眸光晦暗不明,在渐渐变得昏暗的阳光之下,显得有几分扭曲。
桑渡明白了过来,她看向一瞬间紧张起来的夜逢,挤出一个笑来。
“进屋再说吧。”桑渡抬手环着夜逢的脖子,她看向方寻青同沈元白,声音中没了初见时的欣喜。
沈元白点了点头,他看向方寻青,“寻青,先进屋。”
比起沈元白,方寻青看起来,似乎受到的刺激更大些,至少桑渡从未见到过自己的青姨这般失态的时候。
方寻青叫沈元白拉着转身进了屋子,直到转身时,她才移开了落在夜逢身上的视线。
桑渡感受到夜逢的背脊僵硬。
她低头看向夜逢,身侧的少年同样抬眸朝着她看过来。
“桑桑姐姐。”夜逢的喉结轻轻颤了颤,他垂下眼,看起来有些恹恹,“青姨不喜欢我。”
桑渡同夜逢说起过方寻青。
在见到方寻青同沈元白之前,夜逢一直期盼着见到他们,他希望自己能够得到方寻青同沈元白的喜爱同认可。
可是,方才方寻青看向他的眼眸之中,却满是厌恶之意。
夜逢向来对旁人恶的情绪浓烈,所以他心里清楚,方寻青在看到他的第一眼,便已经厌恶起了他。
夜逢垂着眼,他跟在桑渡身侧,却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来。
桑桑姐姐同他说过,方寻青将她带大,在她心中,是如同母亲一样的存在。
倘若,桑桑姐姐的娘不喜欢自己,那么桑桑姐姐是不是会送自己走呢?
夜逢垂着的眼睛里闪过阴鸷。
“没事的。”桑渡的话打断了夜逢的胡思乱想。
夜逢猛地抬头,眼底那一丝情绪险些露出来。
桑渡垂眸看着夜逢,她停在了门边,抬手拍了拍夜逢的肩,“别担心,等我同青姨说清楚,就好了。”
夜逢抿唇看着桑渡,他轻轻点了点头。
漆黑幽深的瞳孔映出了桑渡的背影,直到桑渡进了屋子,他才缓缓吐出了那口郁结于胸口的浊气。
屋子里,方寻青坐在了桌边,她大口喘着气,像是受到了什么极大的刺激一般。
“青姨……”桑渡刚刚开口,坐在桌边的方寻青便猛地抬起头来,她看向桑渡,眼眸中是从前从未有过的情绪。
桑渡叫方寻青的目光看得一时忘了自己要说些什么,她的一颗心,微微下沉,看向方寻青的眼眸中,也多了一丝探究。
最终还是沈元白开口打破了这份沉静,“桑桑,刚刚那个少年,就是你同我们说的,救下的半妖?”
桑渡看向沈元白,她深吸了一口气道,“夜逢是个很可怜的孩子,沈伯伯,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被关在铁笼子里,脖子,手腕脚腕上,都捆着厚重的铁链。夜逢那时候,瘦得感觉脖子会被那些链子压断。”
“还有身上……”桑渡眼眸微垂,夜逢这段时间长得很好,这让桑渡几乎要忘了,最初和夜逢相处时,他的境况。
现在再回忆起来,仍旧是觉得手脚冰凉,像是被人压住了脖子一般,难以呼吸。“身上的血几乎被人抽干了,青姨,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方寻青垂着眼,她的胸膛上下起伏着,却是久久没有开口回答桑渡的问题。
而沈元白,则是深深望了桑渡一眼,“桑桑,这孩子,不能留在你的身边。”
桑渡看向沈元白,她眼眶发红,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发抖,“为什么?”
沈元白看起来有些不知从何解释起,他盯着桑渡许久,才叹了一口气道,“桑桑,我同你青姨总不会害你,那个孩子不能留在你身边,你听我们的,将人送走吧,最好送得远远的,再接触不到你。”
桑渡眉心皱起,她不解极了,“沈伯伯,就算要将人送走,也总要给我个理由不是吗?”
“桑桑……”沈元白走到了桑渡面前,他语重心长道,“你听话。”
桑渡没说话,她的胸膛微微起伏着。
只是,这种时候,不说话,便已经是桑渡的答案了。
一直坐着不曾出声的方寻青忽然有些严厉地开口道,“我们何时做过对你不好的事情?桑渡,你如今是要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怪物,顶撞我们,不听我们的话了吗?”
桑渡眼眸颤了颤,她看向方寻青,“青姨……”声音也发颤,可是半晌却又说不出什么话来。
方寻青已经站起了身,她脸上是从未有过的严肃神色,“桑渡,将人送走。”
“青姨,就算要我将人送走,也总要给我一个理由。”桑渡深吸了一口气,她的睫毛已经被打湿了,正粘在一起,一绺一绺的,我见犹怜。
可方寻青看起来,却好似更加严厉了,“桑渡!你是离开呈莱宗两日,便觉得无须听我们的话了吗?”
“这些年,我待你如同亲生女儿,无论什么东西,总是你有了才轮得到昭昭,无论什么事,我与元白总是先想着你,再去顾我们的亲生女儿,这样的情分,在你这儿,难道还不比不上外面那个?桑渡,你太叫我失望了!”
桑渡浑身一颤,她瞪大了眼睛看向方寻青,面上有些惊讶又有些委屈。
“桑渡,你若是不将他送走,那以后便莫要再唤我青姨!”
桑渡退了半步,她看着方寻青,眼角的泪滚落。
一旁的沈慈昭有些着急,她先前一直找不到机会插话,现在见方寻青说出了这样的狠话,也顾不上旁的,上前挡在了方寻青同桑渡的中间,“母亲,您在说些什么?!”
沈慈昭将桑渡护在身后,她看着自己的母亲,面前的人脸色铁青,那是沈慈昭也从未见过的严肃神情。
“夜逢如今被桑桑教导得很好,你们不过刚同他见了一面,为何要让姐姐将人送走?!”
沈元白对着沈慈昭摆了摆手,“你莫要在这里掺和。”他往前走了两步,拉住了方寻青的胳膊,“寻青,莫要说这些气话。”视线落在桑渡身上,沈元白脸上的神色略有些复杂。
他是知道桑渡的性子的。
平日里虽说乖巧懂事,可偏有一点,倘若她想做些什么,那便是撞得头破血流也要去做。
颇有几分固执,就同她的母亲一样。
沈元白眸光闪了闪,他看着桑渡,正要说话,外面却是传来声响,“桑姑娘,宗主回来了——”
是宗尧的声音。
片刻后,盛逾的声音在屋外响起,“我能进来吗?”
屋子里没人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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