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再耽搁,从那变得有些模糊的山壁上钻了进去。
桑渡眼前先是一黑,很快,淡淡的萤光充斥了她的视线。
沂梦涧乍看起来,是一个山谷,两侧有高耸入云,不见尽头的山崖,而他们在穿过那道山壁后,正站在两侧山壁中央的夹道。
夹道很窄,黑色的土壤显得有几分泥泞。
等到眼睛适应了周围的光亮,桑渡看向两侧,山壁上攀爬着的藤蔓又粗又壮,巨蛇一般扭成各种模样,缠绕在一起,宛若一张巨大的网,那网左右将他们包围在其中。
鼻翼前,是浓郁的泥土味。
微微有些发腥,带有湿漉漉的水汽。
盛逾松开了牵着桑渡的手,只见他双指于眼前轻轻一挥,一抹亮光从他们所在的地方蹿了出去,流星一般。
宗尧走上前,他站在盛逾身侧,“不曾发现其他人的踪迹,只是先前在山脚的集市上,我与陆舜见到了盛启泽手下的人。”
忽然听到一个许久没有出现的名字,桑渡眸光轻闪,她抬头看向盛逾,看起来略有些无措。
盛逾微微颔首,示意宗尧自己心中有数,而后走到了桑渡身侧,他低头看向桑渡,声音温和,似是在安慰她,“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桑渡点了点头,先前与盛启泽打交道的事情重新从记忆深处浮现,这让她有几分恍惚。
说话间,先前飞出去的流光重新飞了回来,盛逾眸光微凝,他抬手揽住了桑渡的腰,而后低声吩咐宗尧道,“跟上去。”
宗尧与陆舜勉强才能跟上盛逾。
桑渡环抱着盛逾的腰,风装撞在她的脸上,微微有些疼。
片刻的功夫,他们已经飞出了那条泥泞的夹道,四周变得空旷起来,桑渡低头向下看,终于窥见了沂梦涧的一角。
景色很是壮阔。
有山,有水,像是将外面的山川大江,缩小进了这样一处空间。
只是,桑渡并未见到有什么活物出现。
兽鸟虫蛇,什么都没有。
察觉到怀里的人背脊微微绷紧,盛逾手臂上的力道微微重了些,他在桑渡的耳边道,“别担心,沂梦涧中虽有许多妖物,但我先前用了匿踪符,不会有妖物发现我们的。”
桑渡深吸了一口气,她仰头看向盛逾,“阿逾,方才流光是找到夜逢了吗?”
盛逾点了点头,只是跟着流光的时间越久,盛逾的脸色便越发难看。
因为流光所飞的方向,正是魔族被驱赶的方向。
很快,桑渡便发现四周的景象发生了变化。
下方那些壮丽秀美的景色像是被一刀截断了,后半截是焦枯破败,腐朽不堪。
深色的土地上,有无数已经枯死,或是被烧成焦炭的枯树,那些树的姿势怪异,像是从地里生长出来的鬼爪,看得人心惊胆战。
流光已经消失在了盛逾眼前。
他没有继续跟上去,而是缓缓落在了地上,盛逾看向前方,脸色难看。
桑渡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一般,她的心口猛地一跳,像是有千万条丝线在那一瞬间贯穿了她的心脏,而后猛地拉紧,扯得她整个人脸色煞白。
盛逾托住了桑渡,而这时,宗尧同陆舜也赶了上来。
“夜逢应该就在前面。”
桑渡大汗淋漓,双腿也有些发软,几乎要站不住。
“夫人!”宗尧一惊,他看向桑渡,有些担忧。
桑渡摇了摇头,她稳住了身形,看向前方,“我没事,不能耽搁了,夜逢的状况很是不好,我们得快些找到他。”
流光既然消失,那说明他们离夜逢已经很近很近了。
盛逾护着桑渡,他打头,朝着方才流光消失的方向走了过去。
很快,他们便看到了夜逢。
夜逢看起来已经失去了意识,他悬在半空中,无数根细小的丝线穿过他的身体,将他整个人固定在那里,固定在……
当年桑镜明身殉的阵法前方。
桑渡抬手捂住了嘴巴,她眼眶发热,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夜逢,不光光是与她在黑市上一见如故的半妖。
更是她的表弟。
甚至更有可能,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血脉相连的亲人。
只是,在那阵法前方,只有夜逢一人,他们并没有见到将夜逢掳来的东西。
盛逾眸光轻转,只见他右手猛地一送,朝阳猛然飞了出去,朝着被无数丝线捆住的夜逢。
电光石火间,那些丝线竟是被朝阳尽数斩断。
刚刚还浮在半空的人快速坠落。
宗尧与陆舜也提剑跟了上去。
桑渡在最后,她跑到了落在地上的夜逢身侧,被盛逾,宗尧陆舜三人围在中间。
那些先前穿过夜逢身体的丝线仿佛活了过来,朝着被护在中央的桑渡夜逢追袭过来。
盛逾一个人几乎挡住了所有的丝线。
只是那丝线的质感奇怪,撞上剑身时,力道极重,仿若坚硬无比的玄铁。
可动作上的灵活,却
又仿佛是世上最柔软的丝线。
桑渡此时,已经顾不上那些了,她跪在夜逢身边,抬手按在夜逢的脖子上。
气息很弱,仿佛下一刻就要消失了一般。
桑渡捏着药丸的手几乎在颤抖,她捏住了夜逢的嘴巴,几乎是将那颗药丸塞进了他的喉咙。
很快,药丸似乎起效了,夜逢剧烈地挣扎起来。
与此同时,四周本就微弱的光竟是一点点消散,只剩他们面前的阵法,仍旧发出盈盈的光。
所有丝线几乎是一起调转了方向。
它们的目标不是盛逾,不是夜逢,而是桑渡。
第73章 “人要求生。”
-
盛逾几乎挡住了所有的丝线。
而宗尧与陆舜则是从旁协助,将桑渡同夜逢护得严严实实。
“夜逢!”桑渡顾不上旁的事情,她抬手按在夜逢的肩膀上。手中的金针于几处大穴毫不迟疑地扎了进去。
面目狰狞的夜逢的神色缓和两分,发红的瞳孔隐隐变得有几分清明。
“桑桑姐姐……”夜逢的声音有些虚,并没有落到实处。
桑渡松了一口气,她半拖着夜逢起了身,“阿逾,夜逢醒了!”
盛逾没有回头看向桑渡,他正对着面前的阵法,那些丝线,似乎就是从阵法中飞出来的。
他压下心中疑惑,护着桑渡快步后撤,“先领着夫人和夜逢往外退。”
宗尧与陆舜会意,两人一左一右,护着桑渡同夜逢往来路退了出去。
似乎是察觉到了桑渡和夜逢的远离,原先还算温和的,至少陆舜与宗尧尚且应付得来的丝线忽然变得暴躁起来。
整片焦枯的大地,似乎都缓缓活了过来。
大地在震颤,上方焦枯的树木,仿佛也活了过来,他们朝着桑渡一行的方向逐渐靠了过来,仿佛是一队士兵,将桑渡一行缓缓包围,留给桑渡他们喘息的地方变得很小,很小。
他们在这一刻成了猎物,而猎人正在缓慢靠近,
陆舜的呼吸声变得有些粗重,他眸光微凝,额上沁出汗珠来——
得让夫人与夜逢从这里离开,是他不曾保护好夜逢,现在,必须将他们送离。
仿若是做出了什么决定,陆舜的动作忽然变得迅猛,宗尧最先察觉到了陆舜想要做什么,他双目圆瞪,眼尾泛红,“陆舜!你要做什么!”
声音也有些许变形。
陆舜回头看了眼盛逾,盛逾叫那些丝线团团围住,看起来,一时之间无法将那些丝线制服。
留在这里,每多一瞬,变故便多一分。
陆舜手中的剑,被他重重插进土里。
鲜血顺着陆舜的手掌,沿着剑身滴落,在他们周围,有微弱的红光,从地底攀起,宛若一道帷幕,将他们包裹。
桑渡眸光闪烁,她明白了过来,陆舜想要开启转移阵法,将他们送出沂梦涧。
“你疯了——”桑渡扶着夜逢,沂梦涧与外界之间,有一层无形的结界,在里面想要施展转移阵法,必然承受反噬,很有可能阵法未成,施法的人已经五脏俱损,无力回天。
“宗尧!还不快去阻止陆舜!”桑渡一口气险些提不上来,她看向那些朝着他们靠过来的枯树,咬了咬牙,“这些,我来应付。”
宗尧咬着牙,他重重看了桑渡一眼,而后深吸一口气,冲向陆舜。
陆舜的眼睛已经完全红了,他的嘴角溢出血来,显然,在沂梦涧外的那层结界,远非陆舜的修为可以打开的。
如今这转移的阵法不见端倪,陆舜却已经受了重伤。
只见陆舜低呵一声,他将手中的长剑下压,而他人的面色也在一瞬间变得苍白,好似脸上的血色在一瞬间被抽离了一般。
宗尧眸光一颤,他扑向了陆舜,将人拖住。
与此同时,桑渡松开了夜逢,她将身上带着的符咒从锦囊中取了出来。
浅蓝色的光从四人周围缓缓升起,直到将四人护在中央。
桑渡将夜逢拉到中央,她转头看向陆舜,脸色稍稍有些难看,“现在不是逞英雄的时候,大家一起进的沂梦涧,那便要一起出去。”
话音落下,那些枯枝也已经挪到了她们面前。
盛逾分身乏术,桑渡他们只有自己应对这些忽然活过来的枯树。
桑渡的眼皮轻跳,她盯着面前的这些枯树,忽然转头看向宗尧道,“掩住口鼻,护好夜逢。”
宗尧不知桑渡什么意思,只是这种时候,他面对桑渡,已然是自己都不曾察觉的信任依赖,听桑渡这样吩咐,便依言照做。
药修整日里与药材打交道,除了救人治病的药,自然也制得出伤人的药——
桑渡拜岑山月,本就是为了自保,平日里,自然不会只捣鼓什么治病救人的药材。
只见桑渡一只手遮住了口鼻,另一只手猛地一抬,白色的粉末从她手掌当中飘了出来,桑渡同时扔出了一张引风符,骤然吹来的风将那些白色粉末吹了出去。
那些扭曲的,鬼怪一样的枯树沾上了白色粉末。
不住靠近的枯树停了下来。
桑渡的眸光微微有些发紧,她紧紧盯着已经非常靠近他们的一棵枯树,白色的粉末被风吹得落在树干上,原本漆黑的树干开始快速腐烂,在脱落的表皮下方,露出了深红色的皮肉。
那根本就不是什么枯树,而是伪装成焦枯树木的活物。
桑渡配出的毒粉开始腐蚀那妖物的皮肉,淡淡的腥臭味弥漫开来,一棵人高的枯树,肉眼可见得萎缩,坍塌。
桑渡退了两步,她退到了宗尧他们身侧,而后转眸看向盛逾的方向。
丝线的数量比起先前,多了将近一倍。
宗尧看着桑渡,他眸光轻颤,看起来有些惊讶,“夫人身上,怎么会有这些?”
桑渡没看宗尧,她低下头去看夜逢同陆舜的情况,“你去帮阿逾,我照顾他们两个。”
宗尧这才回过劲儿来,他站起身,朝着盛逾的方向踏剑飞去。
而桑渡则是蹲下身子,抓住了陆舜的胳膊。
陆舜浑身一颤,他垂着眼,看起来情绪复杂。“方才让我继续阵法,将夫人你们先送离,才是对的。”
桑渡冷哼了一声,她少有怒火这般旺盛的时候。
“陆舜,方才你施展传送阵法,是不是觉得自己真是太伟大了,宁可牺牲自己,也要送我们离开沂梦涧?”
陆舜没有说话,只是他的背脊微微有些僵硬,被桑渡捏住的手腕,也有几分不自在,僵硬得如同一根木头一样。
“可事情根本没有到那一步!”桑渡的声音更低了些,她的喘息声微微有些急促。
陆舜本就有伤,方才的反噬更是伤到了肺腑,好在阻止得及时,陆舜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桑渡翻出一枚药丸,塞进了陆舜的嘴里。
她声音略有些低沉,那是陆舜从未见过的一面。
“陆舜,你不该那样轻易就牺牲自己的性命。刚刚,我们分明还有很多其他的法子,你却想着用你的命换我们的命,不该是这样的,哪怕是死到临头了,也该挣扎,该反抗,该去找一个我们大家都能活着离开的法子。”桑渡松开了扣着陆舜手腕的手,她看向身侧低着头的人,“夜逢的事情你觉得歉疚,你觉得是因为自己没有立刻发现才会导致夜逢被抓,导致我们现在身陷险境——”
桑渡顿了顿,她的脸色渐渐如常,不再像先前那般,怒意明晃晃地写了满脸。
“且不论夜逢出事这事儿,是不是真的应该怪你,即便当真是因为你,夜逢才被抓走,你要做的,也不该是用自己的死换他的生。陆舜,我们不是什么仇人,我们是同伴,这世上,没有人愿意开着自己的同伴去送死。”桑渡看着陆舜,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要拼命去活,努力去活,无论发生什么都是。”
“人要求生。”
陆舜眸光轻闪,他看向桑渡。
面前的女子仍旧如同他第一次见到她时一般,明艳动人。
可是这份明艳中,却又
多了一分磅礴的生命力。
“夫人,我只是……”陆舜开口,只是刚刚说了几个字,便又垂下头去,刚刚,他的确是像桑渡说得那样不是吗?就算是解释,也显得有些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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