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宁心中微沉,“小叔叔,魔族甘愿避世不出,为得不就是能避过灭世灾祸活下去吗?若是结界出了问题,那么大家这么多年的牺牲又算得了什么?”
夜莫白微微抬头,即便一双眼睛已经废了多年,可夜宁在恍惚之间,仍旧觉得面前的人仿佛透过那一层薄薄的纱4布看向了自己。
“夜宁,牺牲的不是我们,是镜明。”夜莫白在提起桑镜明的时候,身上总是笼罩着一股难言的悲凉。
“难道,你们指望镜明一个人的牺牲,能够换到你们魔族千秋万世的安宁吗?”
夜宁叫夜莫白的话问住了,他哼哧哼哧喘着气,想要辩驳,想要解释,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当年,他的年纪也不算小了。
事情的始末虽不会有人同他细说,却也不会额外避开他,所以零零碎碎的,夜莫白倒是也知道了不少。
灭世之灾,是悬在魔族众人脑袋顶上的一把利刃。
三十年前,灭世之灾隐隐显现,魔族中,夜氏一族为尊,夜氏众人来回奔波,想要找到抵御灭世之灾的方法。
那时候,夜宁还不曾有独当一面的能力,所以族中的长辈自然是不会让夜宁出去奔波,他被留在了魔族腹地。
一段时间后,夜族人似乎找到了解决灭世之灾的方法。
具体的,不会有人同夜宁这个年纪尚小的后辈说,夜宁只知道,那段时间,魔族似乎有许多大的魔物出逃,而夜氏族人也不急着去追捕,反倒任由那些魔物也好,或是杀人如麻的魔族在外肆虐。
夜宁有些担心。
只是没有人会去在意一个小孩子的担心。
夜宁因着自己知晓的那零星半点,整宿睡不着,第二日便顶着黑色的眼眶去跟着夜莫白修习。
夜宁很喜欢自己的小叔叔夜莫白。
夜莫白比他大上近百岁,可平日待他却没有什么长辈的架子,反倒甚是温和。
见夜宁一脸恹恹的神色,夜莫白甚是温和地问他发生了什么。
夜宁将自己担忧的事情告知了夜莫白。
魔物在外肆虐,外头的人只会将所有的事情都算到魔族头上,这般累积下去,只怕魔族与人族,更是不共戴天。
夜莫白久久没有说话。
他站在夜宁身侧,过了许久才悠悠叹了一口气道,“小阿宁,这些事情,尚不用你去担忧。那些人……”
夜莫白的声音顿了顿,过了许久,他才用夜宁有些听不懂的语气道,“那些人,总有自己的法子。”
夜宁半懂不懂。
直到又过了好些年,夜莫白离开了魔族,夜宁不知道夜莫白去了哪里,自然到处找,到处问。
原先,那些叫夜宁缠着的魔族长辈,皆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让夜宁别多问。
后来,被问得烦了,便有人敷衍他道,“莫白是为了我们魔族的兴亡才离开的,你且等着,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回来了。”
夜宁这才老实了下来,不再多问。
只是,在夜莫白回来前,魔族或是说夜氏又发生了一件事。
夜莫白的双胎姐姐,似乎与夜氏一族的长老起了龃龉,具体的夜宁不清楚,只知道,在一次激烈的争吵过后,夜莫白的姐姐便离开了魔族,至此,再无下落。
后来……
后来发生了什么,夜宁便也不是十分清楚了。
他只知道,小叔叔在外面,似乎有了心悦之人。
那个叫桑镜明的女修士,夜宁即便不曾离开过沂梦涧,却也听说过那位修士的名号。
这本是件好事,可是,小叔叔却因为桑镜明,与魔族长老起了很大的冲突。
具体是什么,夜宁不知道。
只是事情过去了这般久,如今的夜宁多多少少也能明白过来,当年,解决灭世之灾的关键便在桑镜明身上。
只是,夜莫白因为自己的心动,不愿牺牲桑镜明。
夜宁并不知道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在魔族见过桑镜明后不久,灭世之灾便不再被人提起,似乎已然被解决了。
夜宁这些小辈被保护得很好,并不曾亲历当时是如何解决的,只是就后果来看,相当惨烈。
魔族之中,不光是夜氏一族,几乎是稍有些名姓的氏族长老,皆湮亡于那一场抗争中。
夜宁听说,外头的修士也死了不少,其中也包括小叔叔的妻子,桑镜明。
而他的小叔叔夜莫白,则是没了一双眼睛,自此不出,除了夜宁以外,几乎不见人。
付出那样惨痛代价后留下的结界,如今不过二十来年,竟是出现了纰漏,这难免让夜宁心惊,他想不到办法,只能来求助夜莫白。
夜宁本以为,夜莫白同样紧张那结界。
可出乎他意料的,夜莫白似乎并不在意。
风吹过
夜宁的眼睛,微微有些凉,他不自觉打了个哆嗦,抬眸看向面前的夜莫白,想要说话,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而夜莫白,似乎也没有什么要与夜宁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了,他右手背在身后,“回去吧,倘若结界当真出差错,那便证实了当年……”夜莫白的声音顿了顿,他嗤笑一声,才继续道,“证明了当年大家找到的法子是错误的。”
“证明……”
“灭世之劫,无所可挡,那是必然发生的事情。”
夜莫白身上的衣服被风吹得鼓了起来。
夜宁有一瞬恍惚,他看着面前略显瘦削的人,有些不敢将面前的夜莫白同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逍遥恣意的小叔叔看作同一个人。
“小阿宁,回去吧。”夜莫白摆了摆手,他重复了一遍。
而后,也不等夜宁回答,夜莫白转身便回了屋子,深色的大门缓缓阖上,分明没有声音,可是夜宁的耳朵里,却有轰然地声响。
夜宁眸光轻闪,他呆立在原地,过了许久,才抬脚离开。
从夜莫白的府邸离开前,夜宁在大门口停了停,对着门房的老人点头示意后,才转身离开。
风雪萧飒。
大屋,以及屋子里的人,都在远去,越来越远,越来越远,远到仿佛那一片是另一个世界的存在,让人心中升腾起不确信之感。
视线回落,夜宁看向前方提着食盒的侍女,微微皱眉,“等等——”
桑渡听到身后传来声音,下意识快走了两步,只是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她放缓了步子,直到停下来,“夜宁大人。”桑渡小声道。
夜宁微微皱眉,他走到那侍女面前,将人上下打量了一通,“方才我唤你,你跑什么?”
桑渡垂着头,握着食盒的手微微蜷了蜷,“我来给莫白大人府上送餐食,路上耽搁了些时间,方才怕阿宁大人责怪,这才想着快些走。”
夜宁微微皱眉,他的视线落在桑渡身上,“抬头我瞧瞧。”
桑渡心中暗暗叫苦,却也只能依言照做。
只是,她藏在袖子里的那只手,却是悄悄握紧了那装有毒粉的瓷瓶。
夜宁看着面前的人,心中涌出熟悉之感。
只是思绪转了一圈,都不曾想到这熟悉之感是从何而来的。
桑渡看着夜宁略显沉思的目光,开口道,“阿宁大人,那日宫宴,正是我替您斟的酒。”
夜宁眸中闪过了然,他低头看向桑渡手中的食盒。
“我便说在哪里见过你。”夜宁缓缓吐出一口气,“倒是魔族中少见的清秀样貌,你如今在哪里做活?”
桑渡如实回答。
夜宁唔了一声,他抬了抬下巴道,“你随我去魔君处,魔君身边的侍女也该换一批了,你长相清新秀丽,倒不是魔君喜欢的类型。”
桑渡垂着眼,回忆起那日宴席上,跟在魔君身边的几个女人。
的确,魔君身边的女人长相深邃,的确与自己的美大不一样。
“你留在魔君身边替他处理杂物,也好叫他安心做事。”
桑渡福了福身,没说话。
夜宁的身份自然可以说魔君的不是,可若是她说半个字,怕是要落到个悲惨境地。
在魔君身边做事,处境虽要紧张些,于桑渡而言却也是一件好事儿。
自己进入沂梦涧的日子不算长,竟是离魔族最中心的人这般近了。
桑渡心中难免有几分高兴,眉宇之间也染上了一丝喜色。
从前倒也不知,自个儿竟是这般能干。
若是早知道,上一回便不眼巴巴地嫁给盛逾了——
想起盛逾,桑渡脸上的喜色淡了些。
盛逾待自己的确是极好的,无论他是出于什么目的,在嫁给盛逾的那段日子里,桑渡的确没有受到过什么委屈,还在盛逾近乎默认的宠溺中,跟着岑山月学了许多的东西。
也正是因为这样,桑渡这一次重生,得以借着从前学到的那些本事,深入沂梦涧,查探自己身上的诅咒。
桑渡眼眸微垂,轻轻晃了晃脑袋,想要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盛逾。
而大殿上方,噼里啪啦一阵声响。
夜子元将手边的花瓶扫落在地,他盯着夜宁,微微喘着粗气,“夜宁!”
夜宁好整以暇,他双手背在身后,站在夜子元面前,神色平淡,“魔君,如今结界岌岌可危,倘若灭世之难再临,可没有人能够挡在我们前面了。”
夜子元的神色变了又变。
他看着夜宁,喉结颤了颤,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坐回了椅子上,“我们不是一直在想法子吗?再说了,只是有人穿过了结界,又不是姐姐当真崩塌了,而且,外面的结界崩塌了,里头的说不准还能撑上一阵日子呢。”
桑渡站在下方,不敢说话。
上方的争吵,她听不大明白,却听懂了结界二字。
夜宁与夜子元口中的结界,应当就是当年桑镜明在沂梦涧内留下的结界。
上一世,在桑渡死之前,结界的确出了岔子。
只是距离出事的时间,还有一年多的时间,桑渡眸光轻闪,所以,当年结界竟是在这么早的时候就已经出现了预兆吗?
“你——”
桑渡猛地回神,她看向上方,见夜子元正冷着一张脸朝着自己看过来,忙躬身行礼,“魔君大人。”
夜子元的声音在喉咙里转了几圈,“算了,那便按阿宁所说的,今日起,我的那些琐碎事情就由你处理。”
“是。”桑渡应道。
夜子元猛地一甩袖,并没有去看桑渡,“平日里没什么事情,别来吵我。”
桑渡低头又应一声是。
她缓缓吐出心口的那一口气,垂落的眸光闪烁。
******
盛逾回到沂梦涧外小镇上时,盛长风一行人已经到了。
见到盛逾,盛长风脸上的神色复杂难言,他死死盯着盛逾,过了好一会儿,才冷哼一声,“既然你回来了,那就让你那个手下将白璃放回来!当真是没有规矩!”
宗尧见盛长风提到自己时咬牙切齿的,连忙撇清关系,苦着一张脸,冲着盛逾,“宗主明察,我怎么敢对白璃大人做什么呢!”
盛逾的眸光落在盛长风身上,“白璃正是爱玩的年纪,或许玩上几日自己便回来了,倒是长风长老,您怎么会来这种地方呢?”
盛长风很少会亲自来沂梦涧附近。
不知为何,他似乎对沂梦涧这个地方敬而远之。
盛长风看向盛逾,他喉结颤了颤,而后抬手挥了挥,屏退了众人。
等到只剩他同盛逾两个人,盛长风才冷哼一声,语气极为不好道,“我为什么会来这里?盛逾,你倒是说说,你打算对沂梦涧做些什么?!”
盛逾没有说话,他静静地看着盛长风,忽地想起了一件被他忽视很久的事情。
盛逾很少去回忆那时的事情。
那是直到今日,他也无法承受的痛苦,只是现在见到盛长风,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为什么要杀盛长风呢?
那时候,为什么偏偏要杀死盛长风呢?
第90章 “客栈来了一群生面孔”……
见盛逾只是看着自己,并没有要开口解释,或是说些什么场面话的意思。盛长风胸膛起伏得愈发明显,他死死盯着盛逾,呼吸声也变得粗重。
“盛逾!”盛长风的声音里满是愠怒,他盯着盛逾,眸光轻闪,一张脸憋得微微发红,“你说,你来沂梦涧,究竟是为了什么?”
盛逾依旧不答。
盛长风冷哼一声,他愤愤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不是为了你那个未婚妻子?我听说,小姑娘在你上山提亲那天跑了……”盛长风哼了一声。“既然人跑了,那便说明你这婚事成不了,那便罢了,你倒好,为了找那小姑娘,跑到沂梦涧来了!”
盛逾的眸光在盛长风提起桑渡时微微有些闪烁,他抬眸看着盛长风,呼吸渐沉。
盛长风并没有在意盛逾脸色的变化,他继续道,“便是要找人,也不该来沂梦涧这种地方,万一出了岔子……”
“长风长老。”盛逾开口打断了盛长风的话,“我要做什么,何时轮得到你来管了?”
盛长风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双唇轻轻颤动着,瞧那脸色,仿佛下一秒就要被盛逾气得晕过去一般。
他抬手指着盛逾,你了半天,都没说得出一句完整的话,反倒是他自己,脸色越来越难看了。
盛逾却不打算说些什么缓和两人之间的气氛,他站得笔直,视线落在盛长风的身上,自上而下,显得有几分轻视。
“你心里应该清楚,我平日里对你恭敬,并非因为你的修为当真值得我去恭敬……”
盛长风浑身猛地一颤,他死死盯着盛逾,却觉得自己有些认不出面前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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