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后头,声音里多了些调侃的笑意。
桑渡抬手轻轻掐了掐沈慈昭胳膊上的软肉,她脸颊微微染粉,虽说先前为了活命做了那样多的事,在盛逾面前也几番扮出春心萌动的情态,可现在叫沈慈昭这样调侃,仍旧是有些羞意生出来。
她抬眼,装作气恼的模样瞥向沈慈昭,“阿昭姐姐取笑我。”
沈慈昭也笑,笑容之间多了几分温和,声音却不似方才那般不正紧,反倒多了几分严肃,“这样也好,至少他们摆出了该有的态度,不会叫外人看清你。”
桑渡也收了笑,她的视线从面前排得不见尽头的聘礼箱子上扫了过去,若有似无地叹了一口气道,“盛逾当真是个好人。”
这箱子里装着的,可不是简简单单的金银财宝,灵石宝器。
光是难以寻得炮制的丹药灵草,就装满了整整三个大箱子,至于姑娘家的首饰,上好的锦缎,更是数不胜数。
沈元白如今,倒是对盛逾满意了几分。
他不在意盛逾是不是什么天之骄子,他只希望桑渡未来的夫婿待桑渡好。
现在看来,至少盛逾愿意将所有的事情都做到最好,对桑渡也的确有几分真心诚意。
无论这份真心诚意是否关乎男女之情,也能让沈元白多多少少安心些。
他转头,看见了正凑在一处的沈慈昭同桑渡,便抬脚走了过去。
“沈伯伯。”桑渡扯了扯站得略有些东倒西歪的沈慈昭,看向停在她们身前的人,笑着唤人。
“父亲。”沈慈昭吐了吐舌头,忙松了手站好。
沈元白深深望了一眼沈慈昭,这个时候,沈慈昭该在修习才对。
咳嗽两声,沈元白盯着沈慈昭,却是没有训斥她,“罢了,桑桑在呈莱宗上的日子不长了,这段时间,你能陪着桑桑,便陪着桑桑吧。”
沈元白这话,却是让两个姑娘一愣。
两人对视一眼,沈慈昭先按捺不住,有些急切,“父亲这是何意?婚期不是定在半年后吗?”
“是在半年后。”沈元白道,他的目光落在桑渡身上,有几分不舍同无奈,“只是三个月后,桑桑便要去须弥宗附近的灵都暂住了。”
桑渡留在呈莱宗上的时间骤然缩短成了原先的一半。
沈慈昭眸光颤颤,她转头看向桑渡,却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桑渡面上,表情倒是收敛得极好,只是眼眶微微发红,抬眸看向沈元白时,长睫轻颤,宛若风中鸦羽。
“也无须难过。”沈元白抬手拍了拍桑渡的肩膀,“大婚前一个月,我与你青姨便也会赶过去了……”他话音微顿,抬眼瞥向一旁眼眶愈来愈红的沈慈昭,有几分无奈,“阿昭,这是喜事儿,你怎么这样一副表情。”
沈慈昭深吸了一口气,也知自己不该如此,可是等开口,却又是有些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看着沈元白,拉住了桑渡的手臂,垂着眼,声音有些虚浮,“我只是一直觉得还能陪着桑桑半年呢,这一下只剩三个月……”
沈元白看了沈慈昭一眼,似是想要严肃着说些什么,可笑意终究是泄了出来,“我们商议过了,阿昭,你同安淮一起送桑桑去灵都。”
沈慈昭的眼睛瞪圆了些,她盯着沈元白,似是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来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沈元白并非说笑,的确,她与谢安淮的确到了下山历练的年纪,两人修为也不算低,往灵都这一路上,有他们两个在,便不会出什么大的岔子。
见沈慈昭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沈元白摇了摇头,他看向桑渡,“桑桑,有安淮同阿昭在,我与你青姨也就安心了。”
桑渡点了点头,她看着沈元白,并没有开口说什么。
沈元白回望回来,他也不曾开口说什么,不尽之言,皆在眸光之中。
时间似乎一下变得紧迫起来。
三个月的时间,说短,也有近百天,可说长,却是眨眼的工夫,冬雪消融,山头,各色的野花,山草开始争相冒芽。
这段时间,桑渡的担忧少了些。
先前几次出事,她的身体仿佛提前预知到一般,从头顶到背脊,雷击的有惊恐之感弥漫。
这一回,那种几乎将人的心肝挠破的惊恐之感并没有出现,只是在退婚之事尘埃落定之前,桑渡仍旧感觉到,仿佛有一根线垂在她的背脊上,轻轻搔动着,让她有些坐立难安。
直到这段时间,那股不适之感,才彻底消失。
只是桑渡仍旧有些不确定,死亡的威胁当真已经完全消失了吗?
莫名死而复生,仅仅是为了确保自己一定要嫁给盛逾吗?可是,为什么呢?
这些疑问,在愈发忙碌起来的春日,被桑渡暂时放了下来。
离开呈莱宗前,总要同宗门中的同辈一起,再聚上一聚。
一回两回的,三个月竟就过去了大半。
“桑姐姐,有你的信——”脸上仍旧有些稚嫩的小师弟停在了桑渡的院子外,他晃了晃手里的东西,从院子拱门处探出半个脑袋。
桑渡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提着裙角走了过去。
她正在打整院子里的那些花草,日后虽说难以见到了,可在这儿住一日,仍旧是要照看一天的。
天气渐渐暖和了起来,不过是在院子里转了几圈,桑渡便觉得自己身上沁出了一层薄汗,为了方便动作,她用襻膊将袖子固定好了,露出了一截白玉般的手臂。
桑渡给那小师弟递过去一碗甜水,“麻烦你替我送过来了。”她笑盈盈的,眉眼弯弯。
小师弟接过甜水小口喝着,听到桑渡道谢,忙摇了摇头,表示这不过是顺手的事情。
视线撞上桑渡恬静的侧脸,小师弟忙又低下头,脸颊微微有些发红,“桑姐姐,是盛公子的信吗?我瞧送信来的灰鸟腿环上是须弥宗的印环。”
桑渡正低头拆信,听到小师弟的话,她抬起头笑了笑,“是呀,这两个月,他倒是每过七八日就会给我寄来一封信。”
信上,倒也不是什么亲近之语,也不是什么十分要紧的事儿,只一些平淡到如同流水一般的寻常小事。
盛逾最近,该是在调查上回天恩镇忽然失控的那只白纹黑虎。
他倒也没有具体同桑渡提过,只是提起,最近重回了沂梦涧附近,发觉沂梦涧外一百公里的镇上,倒是风景秀丽。
在旁的,也就是一些琐碎的小
事。
什么东市的包子皮薄肉厚,北市的甜粥滋味甚好极为抚慰人心。
当真是很平淡的“家书”。
这是这平淡无比的家书,反倒是让桑渡因为动身的日子越来越近而渐渐有些忐忑的心安定了下来。
三两眼看完手中的书信,桑渡将信纸叠好,收进怀里,抬眼去看,正瞧见沈慈昭同谢安淮一前一后地走了过来。
视线撞上二人,桑渡略有些怔愣。
这段时间,谢安淮同沈慈昭似乎有些龃龉,两人见面时,很少会说话。
而在自己面前……桑渡收敛了眸光中的情绪,谢安淮同样有些奇怪。
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总是藏着一丝隐忍痛苦。
这让桑渡,隐约有些不安。
第13章 启程
-
“桑桑,父亲让我来瞧瞧,你东西收拾得如何了。”沈慈昭走进了院子,停在了桑渡身边。
桑渡这次离开,许是鲜少能回这院子里。
所以,收拾需要带走的东西,便成了一件格外耗费心神的事情。
因为桑渡灵脉损毁,她身边带不了藏宝袋,若是想要将平日里用惯,喜欢的东西都带走,着实是一桩难事儿。
先前沈元白同桑渡说过,无须搬家似得将东西都带走,灵都算是个大都城,想要什么,只要你有灵石,有银子总能买得到。
只是前段日子,盛逾那边,同信一道寄来的,有一个木箱子。
从外头看,那木箱子很平常,除开木头看着好似盈润一些外,看不出什么特别的,上头也不曾雕刻什么十分详细的花样图案。
只是打开后,桑渡看不出名堂,一旁的沈元白却是低叹了一句,“这可是好东西啊。”
见桑渡有些不解地看过来,沈元白抬手点了点那个木箱子,“桑桑,你瞧不见,但静下心好好感受,能不能感受到一股令人舒爽的清风?”
桑渡闻言照做,的确,闭上眼全神贯注地去感受,能够感受到清风拂面,微凉,让人很是舒服。
“箱子里头,蕴含灵气?”桑渡睁开眼,看向沈元白,开口时虽仍是问句,心里多多少少有了答案。
沈元白的回答更是让桑渡心中的猜想得到印证。
“这箱子里,有源源不断的灵气。”沈元白道,他眸光微凝,在他的视野里,面前的箱子当中,霞光熠熠,灵气馥郁不绝,似是下方有个不断往外溢出灵气的源头一般。“倘若我没有猜错,这箱子,应当能放不少东西。”
说着,沈元白看向桑渡,示意桑渡拿些东西来放进去试试。
桑渡见状照做,这木箱子本身并不算大,她用来装首饰头面的木匣子,几乎有这木箱子的一半大了。
她比划着两方的尺寸,试探着将手里的妆奁匣子放了进去。
放进去的瞬间,桑渡眸光闪了闪,瞳孔微缩。
桑渡能够感受到,她手中的木匣子已经放进了箱子,只是当她抬手,却又觉得这木箱子仍旧有原先那样大的空间可以存放东西。
桑渡回头看向沈元白,脸上有一丝惊讶。
沈元白轻轻点了点头,“盛逾还是有心了,这箱子同藏宝袋类似,一个箱子抵得上十来个箱子,他定是想着路途遥远,若是你的行李众多,自是累人,有这箱子在,能省不少事去。”
的确省了很多的事情。
原先有些用惯了的东西,以及搜罗来的话本子,都是带不走的,现在,有了这样一个木箱子,桑渡想要带在身边的东西便都能带走了。
“收拾齐整了。”桑渡笑着引两人往屋里走,“那我装了那样多的东西,箱子也不见沉。”
沈慈昭这也不是第一次见盛逾送来的木箱子了,只是每次见到,仍旧是啧啧称奇。
屋子里的东西,显然少了些,就连桌上那套桑渡最喜欢的青瓷的茶具也已经看不着了,想必是桑渡几番纠结,仍旧将东西带上了。
沈慈昭身边,是有一个藏宝袋的。
说是藏宝袋,无非只是比寻常袋子能装的东西多些,由沈慈昭的灵气围绕着,维持着它的空间。
可若是离得远了,那藏宝袋与寻常的袋子也没什么分别。
真是不知道,那盛逾是如何做到的,竟是能够在千里之外,也保持着木箱子的灵气充裕,得以放下这样多的东西。
“这盛逾,想得倒是周到。”沈慈昭轻哼了一声,她原先对盛逾谈不上喜欢,甚至有些厌烦。
桑渡好端端地在呈莱宗生活了这么多年,忽然冒出个有婚约的男子来,就像是……就像是盛逾忽然出现,将桑渡抢走了似的。
可是经过这段时间,沈慈昭难免感慨,盛逾对待桑渡,称得上极好。
那些定时寄来的信,至少表明盛逾将桑渡这个未婚妻子放在心上了,那天源源不断送来的聘礼,则是盛逾的尊重。
现在,就连桑渡收拾行李这样的小事,盛逾都记挂着,替桑渡打算着。
沈慈昭先前总觉得,这父母之命,两人甚至不曾深入了解过,便要成为世上最亲密的人未免太过荒唐。
可是现在,沈慈昭的想法却有些动摇。
想得有些远了,沈慈昭眸光轻闪,抬眸看向桑渡,她笑了笑,“原先今天就要启程的,只是大家颇有些舍不得你,所以今晚在后山烤肉喝酒,明日一早再启程下山。”
桑渡点了点头,她眉眼变得温和,“日后虽不是说再见不到了,却也难像如今这般,同在一个山头,今日是该好好吃肉,喝酒,喝个畅快。”
她这话说得豪气。
谢安淮轻叹一口气,有几分无奈地瞥了眼桑渡,“你那小猫一样的酒量,就莫要说什么喝个畅快了,若是贪杯,明日赶路时,该头疼了。”
沈慈昭瞥了眼谢安淮,这段时间,她与谢安淮颇有些不对付。
现在听谢安淮竟说些扫兴的话,轻哼一声,上前挽住了了桑渡的胳膊,“真是扫兴,桑桑,我们去鸢园讨些果子酒,喝着清甜又不醉人。”
春日里,呈莱山夜间仍旧有些凉意。
只是,当橙黄色的篝火跳跃着燃起,暖意伴着酒香肉香一起,裹着桑渡。
桑渡坐在沈慈昭身侧,她半歪着头,靠在沈慈昭身上,笑盈盈地看着其他人笑闹。
她少有这样的时候,往年春日里,似乎总会病上一场,沈元白将她看得格外紧,像这样跟着大家一起胡闹,是万万不可能的。
沈元白总是说,这群皮猴子,玩闹起来不知分寸,一个赛一个皮糙肉厚,桑渡和他们闹在一起,再有个什么闪失。
桑渡是听话乖巧的,况且一个人待着也没什么不好。
只是现在,坐在人群当中,仿若有源源不断地生机从她脚下的土地中生长,攀爬,拔地而起似的,带着桑渡的一颗心,也砰砰跳动得更加有力了些。
也不知是谁先喝高了,磕磕绊绊地走到桑渡面前,举着酒杯,“桑……桑妹妹,日后若是在盛逾那儿受了委屈,别藏着掖着,只管回来,咱们都是你的娘家人,定会给你主持个公道的。”
桑渡笑了笑,她大大方方地拿起身边的果子酒,同面前的人喝上了一杯。
也不知后头是谁,嘿嘿地笑。
“你还给人主持公道,你若是同盛逾对上,怕是连拔剑的机会都没有——”只是调侃归调侃,开口的人却是也走了过来,他对着桑渡举了举手里的酒杯,面上多了一分认真,“桑桑,那盛逾虽厉害,可咱们到底人多,他若是敢欺负你,你就回来,咱们这么多人呢。”
“一定。”桑渡道。
而后,她抬起酒杯,将杯子中的果酒一饮而尽。
后山的篝火,一直燃到后半夜。
所以桑渡几人动身时,只有沈元白夫妻来送了。
想要交代的话,仿佛生了根,怎么说也说不完。
方寻青最后红着眼眶,看着沈慈昭,叮嘱她这一路上,一定要照顾好桑渡。
因着有行李,所以三人下山后,便换了马车。
沈慈昭同桑渡坐在马车里,而谢安淮赶车。
原先他们是要在天恩镇上歇上一天的,只是等到了天恩镇,谢安淮忽然提议今儿多赶些路程,等到了都城再休息。
离天恩镇最近的都城是清州城,这清州城府,以花灯闻名。
听说清州城上好的扎灯师傅,做出
来的花灯活灵活现,宛若有灵。
听沈慈昭说起清州城的花灯,桑渡眼眸瞪圆了些,“那些花灯同活的一样?是不是有修士注入了灵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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