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了了看了一眼手里紧握着却早已经没电关了机的手机,忍不住有些幻想。
这时候蒋天奇会不会突然游绳速降到她面前,用一种“我太牛逼了”的神情盯着她乐,非要她说两句发自肺腑的溢美之词才肯罢休。
幸好,她没有把她和姜昂被困的事儿告诉蒋天奇。
一来,她觉得当地的事儿还是当地公安出警最好,既了解情况,保不齐还能盘盘道儿认几个亲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蒋天奇一个外地刑警贸然插手,实在不稳妥且没必要。
二来,蒋天奇还在出差,她也不知道他在哪儿,要是还在西安,告诉他这事儿只会让他心急如焚却又什么都做不了,更容易坏事。
三来,她怕蒋天奇真这么盯着她乐的时候,她会忍不住给他一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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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了了又琢磨了半宿,各种自救的法子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从棚顶的破洞跳出去,前滚翻后空翻一套组合动作后顺利从八米高的屋顶落地,绕到仓库门口从外头牢牢锁住大门。然后翻入办公楼,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在数十名村民手中救下姜昂。最后大摇大摆走到警察面前,拍拍手里的尘土,说一句任务完成,不用谢我?
好像不具有可行性,且不说她前滚翻后空翻样样不成,以她现在的视力,就连摸索到破洞口都费劲。
那么她把防护服脱下来,掐出丝捻成线,一头系在梁上一头系在身上,来一个高空速降,先以千钧之力徒手干翻仓库里的人。然后翻入办公楼,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在数十名村民手中救下姜昂。最后大摇大摆走到警察面前,拍拍手里的尘土,说一句任务完成,不用谢我?
大概也不太行,她要能有变防护服为游绳的手艺,也就不需要当律师,成日里劳心又劳力、提心又吊胆了。
要不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化尸粉,照着每一个阻挡她当神龙大侠的人的面门就是一下子。然后救下姜昂,最后大摇大摆走到警察面前,拍拍手里的尘土,说一句任务完成,不用谢我?
这个方法总算靠点儿谱儿,可就一个问题,化尸粉上哪儿领?
自救和救人的法子越想越没底,越想越没边儿,孟了了索性长出一口气,谨慎地蠕动着僵了的手脚,摸索着房梁的边缘,慢慢躺平。
她是律师,不是法师,没能力在眼下这个情况中突围自救,但她有能力节省体力,等警察进来时尽量不给他们拖后腿。
看守孟了了的人见房上忽然有了动静,都不自觉仰头朝她看去。
见她十分坦然地伸展了四肢准备入睡,他们一个个跟吞了蛤蟆似地气急败坏,纷纷举着手里的家伙事儿叫骂,顺手又是一波羊粪蛋攻击。
蒋天奇像一架坦克似地冲进仓库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绑匪群情激奋,人质安然若素。
他绷紧了的神经一下子缓解了,深深吸了口气,又重重吐出。
“孟了了,你可真成。”
他朝梁上那个白色的身影喊了一嗓子,还没等村民们反应过来仓库多了个人,一套前滚翻后空翻外加一套军体擒拿组合拳,人挡杀人佛挡杀佛,顺利从人群中辟出了一条路来。
半分钟后,门外如潮水般涌入一群警察。
张威跑在最头里,上气不接下气地喊着:“蒋队你吃什么了?!体测的时候都没见你跑这么快!”
“别特么废话,干活儿!”蒋天奇放倒一个冲过来的村民,一边拿束带给他打了个背铐,一边冲张威喊,眼睛却时不时瞄向头顶的人。
警员们训练有素,又备受蒋天奇一路上野兽突击的刺激,此时也肾上腺素爆发,都使出看家本领,瞬间将村民缴械压服。
他们处事一向小心谨慎,轻易不动用武力和警械,无非只是不想事态升级才予以忍让,可要是动起真格来,谁又能是他们的对手。
“上头这个留给你英雄救美了。”张威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好整以暇地走到蒋天奇身边,朝他眨了眨眼睛,“我配合他们出去清点人数。”
蒋天奇似笑非笑地看着头顶使劲眯着眼睛企图看清一切的孟了了,伸手胡噜了一下张威的脑袋,轻轻将他推走了。
孟了了只能隐约看到地上站着个人影,高大、勇猛,让人胆寒,只能是蒋天奇了。
“你怎么来了?”她扒着房梁的边缘,探出半个身子,想要看清些此刻蒋天奇的样子。
“别乱动。”尾音里隐隐透着些不爽,蒋天奇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孟了了扁了扁嘴,缩回了身子。
蒋天奇四下看看,终于在羊圈里找到了臭气熏天的梯子。
把梯子重新架回墙上,他朝孟了了勾了勾手指。
孟了了没反应,仍眯着眼睛看着地面。
“下来吧,祖奶奶。”蒋天奇敲了敲梯子,用声音给这个半瞎一点儿提示,“小心点儿,慢慢爬。”
孟了了深深吸了口气,手脚并用地往墙边爬。
她虽看不见,却依旧能感到脚下有两道灼热的视线正紧紧追着她,对她的每一个细小动作随时警戒。
摸到梯子,孟了了谨慎地晃了晃梯子的两边,确认不会因为自己而产生什么倒伏的情况。
“这时候又知道危险了?”地面又传来蒋天奇的声音,语气不善,却又不敢真的露出凶相。
孟了了没搭理他突然来潮的大姨夫,心一横,抓住梯子的头两截,从横梁上猛地蹦到了梯子上。
“哎哟喂!”蒋天奇见她搞这些危险动作,吓得脸煞白,炸了庙似地直跳脚,一边更用力地扶住梯子,一边嘴里又闲不住地念叨上了,“你慢点儿!孟律师!孟主任!孟总统!你成心吓死谁啊!哎!左脚!好!对对对!别两节两节跨!慢点儿慢点儿!你这人怎么不听劝啊!乖,一节一节走,听话。”
念着念着,终还是成了哄孩子。
孟了了下午上梯子的时候是狼狈外加肝儿颤的,后来在梁上一呆就是大半天,担惊受怕,吹风受冻的,她以为下梯子的时候只会比之前更哆嗦。
但真的站在梯子上,知道梯子底下有蒋天奇替他撑着,耳边又是蒋天奇解说似地一句接着一句,她竟然有一种健步如飞的感觉。
只是,下到还剩一层楼的距离,她忽然停住了脚步。
第34章 盖棺
蒋天奇疑惑地看着孟了了,着急出声询问:“怎么了?!哪儿受伤了?”
“蒋天奇。”孟了了艰难地转过身子,直直看向眼前的虚影。
“干嘛。”蒋天奇意识到孟了了哪儿哪儿都没受伤,非但没受伤,还有额外的精力要跟他找不痛快,脸色又不好了起来。
“你在生什么气。”孟了了问道。
事实上,她不是不知道蒋天奇在闹什么脾气,只是她想把话摊开来说清楚,省得一个两个的都憋在心里,到头来重蹈了杜同舟的覆辙。
“我哪儿敢生您的气。”蒋天奇故作大度地哎哟了一声,仰着头说道,“快下来吧,外头还一堆事儿呢。”
“我累了,歇会儿。”孟了了索性往梯子上一靠,不再往下走。
蒋天奇瞪了她半天,知道孟律师是个倍儿有主意又油盐不进的人,不得到她要的答案,她要不就不肯罢休,要不就鱼死网破。
实在没辙,蒋天奇鼻子出了几口大气,才别别扭扭地开口:“女朋友出事儿了,一点儿想不起来给我打个电话,还得前夫哥通知我。我失败,我太失败了,做男朋友失败,做人民警察更失败。”
“我手机没电了。”孟了了犹豫着给自己找借口。
“那是之后。报警电话和你客户的电话不是你打的?”蒋天奇烦躁地抓了抓一头乱发,“有那工夫联系他们,就不知道跟我说一声?”
“我……”
“你就是心里没我,有什么事儿都不跟我说。要是杜同舟没给我打电话,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被人挤兑到房梁上了!要是我们突围得再晚一点儿,你看是你体力不支摔下来,还是他们耐心耗尽上去把你薅下来!”蒋天奇越说越来气,肩膀起起伏伏,脑袋顶几乎都要冒青烟,“你要是有个好歹,你要我怎么办,我怎么跟我阿姨妈交代,怎么跟我前夫哥交代!”
“你交代得着么。”孟了了对他不着四六却又情真意切的话翻了个白眼。
“咱俩要没什么关系,我当然管不着,你有能耐上房揭瓦我都管不着!可咱俩现在关系到这份儿上了,有什么事儿是咱俩不能通个气儿?告诉我一声,跟我求个救,你还至于一人儿躺一晚上房梁吗?”
要是孟了了早点打个电话给他,他就能更快地把梁老六薅到这儿来,也能更快地找兄弟单位帮忙出警突围,何至于他们这么多人耗到现在。
他都不敢想,要是孟了了真是坚持不住摔下来了,他该怎么面对。
孟了了叹了口气,什么话也没说,重新爬起了梯子。
蒋天奇像是要将积愤不泯了一路的情绪通通爆发出来一般,继续说道:“给你打电话你关机,你知道当时我想的是什么吗?你要是挨打了,我就算脱了这身警服也给你报仇,你要是残了,我给你订最好的轮椅,你要是……”
他一抹脸,说不下去了。
孟了了一步一步往下走,每一脚与梯子接触,都让她的心更柔软了一些。
“结果你倒好,不拿他们当外人,自个儿跟梁上熄灯睡觉了!你走慢点儿!脚踩实了……孟了了,你太是那个了!你就那么要强吗?合着你的强不是我?!”
“蒋天奇。”孟了了又一次停了步子,不仅转了头,更转了身子,靠在梯子上定定看着蒋天奇。
“你又做什么妖。”蒋天奇也急了,脚步上前,离孟了了更近了一些。
“我准备跳下来,你可得接住我。”
“还半层楼呢,你别闹!”蒋天奇气急败坏地嚷着,胳膊却下意识地抬起,做好了接住孟了了的准备。
孟了了虽看不真切,却不带半点犹豫。
她朝着那个模糊的身影扑了过去。
她知道,他一定会接住她的。
毫不意外地,她落入了一个宽厚而温暖的怀抱。
那人因为惯性退了两步,手却将她紧紧搂住,不让她再有一分一毫的意外。
“这是过于自信的过失,我下回一定注意,请组织原谅。”孟了了在那个怀抱中抬起头,迷离地看向急出一脸青须的男人。
“还有下次?!”蒋天奇又将她圈得更紧些,声音凶巴巴的,脸上却已经放松了不少。
孟律师已经在他怀里了,全须全尾的,就这样吧。
“下次我接活儿之前就跟你商量,行不行?”孟了了做出了人生最大的妥协,她捋着蒋天奇的头发,耐心地说道,“你评估了没有安全隐患,我再接。”
“你真是钻钱眼儿里了,这种破事儿以后不准接了。”
“我得攒钱买房啊,难不成还一直赖你家。”
“我是赶你走了还是管你要房租了?!”说到这个,蒋天奇又瞪了眼睛,“给我踏实住着,少废话,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打谁?!打什么?”孟了了一听不乐意了,伸手往蒋天奇身上拧,“你还想家暴了?”
蒋天奇左挪右躲,终于放松了神色,脸上露出了笑模样:“打我!打我成不成!”
孟了了白了他一眼,重新将身子埋进他的怀里。
手臂环上他的腰,孟了了只觉得心里发甜。
她第一次觉得,或许有个人依靠并不是坏事。
两个人在一起,无论是相交几日,还是共度此生,本身就是要互相扶持,彼此依靠的。把生活完全寄托在对方身上固然不好,可把日子过独了,也是一种矫枉过正。
“谢谢你。”她轻轻靠在蒋天奇身上,无比真诚地谢他。
如果不是他一门心思地冲进来救她,这个局面恐怕还要等很久才能打破。
蒋天奇叹了口气,又将孟了了圈得更紧些,沉默许久才开口道:“我答应过你的,一定做到。”
他说过的,只要她有危险,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在哪儿,都会去找她。
这是警察的承诺,更是爱人的应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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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他们恶不恶心。”张威站在仓库门口,对着被解救出来的姜昂大献着殷勤,却也不忘挤兑挤兑站在他们身后的杜同舟,“羊粪堆里谈情说爱,太味儿了。”
杜同舟耸了耸肩,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姜昂看了他一眼,又转身笑盈盈地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人,提高声音道:“不早了,羊也要睡觉了。”
蒋天奇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激灵,忙松开孟了了,清了清嗓子朝声源处看去。
瞧见张威,他立刻没什么好脸地问道:“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我们什么时候来的?”张威嬉皮笑脸地看看蒋天奇,又看看姜昂,笑道,“好像是你让孟律师打你的时候吧。打我,打我成不成,哎哟喂,贱不贱啊蒋队。”
蒋天奇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冲张威骂了一句滚蛋,便护着瞧不见路的孟了了出了仓库。
经过姜昂,孟了了停住,问她有没有什么事儿。
姜昂揉了揉脖子说没事没事,几个大哥人挺好的,不光陪聊,还把附近好吃的地方都推荐给了她。
孟了了并不意外姜昂所说的,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什么都不怕,什么都奔涌地投身其中,获得她想要的好处。
蒋天奇也看向姜昂,竖起大拇指说了声“姐们儿,下回来局里给我们上上课,警民关系这事儿早晚能解决在你这儿”,目光一转,看见了人群中的杜同舟。
他朝姜昂点了点头,拉着孟了了慢慢走了过去。
“这回多谢你。”蒋天奇真诚地朝他敬了个礼,“回北京了请你喝酒。”
杜同舟看了蒋天奇一眼,轻轻颔首,又将目光移到了孟了了身上。
自大年夜里他被孟了了揭开了伤疤之后,他们就没有再见过,此时相见,两人都有些无言的难堪。
好在孟了了看不清楚,既瞧不见杜同舟此时脸上的欲言又止,又瞧不见自己脸上的无所适从。
“我和同事说点儿事儿,你们聊。”蒋天奇拍了拍孟了了的背,侧身看看她,又朝杜同舟扬扬下巴,留他们两个单独说几句。
蒋天奇心思细,更懂人事儿,他体面,大家都体面。
杜同舟和孟了了退到人群之外,相互沉默着,都不知从哪儿说起。
“你没事儿就好。”
“你怎么会打电话给蒋天奇?”
忽然异口同声地开了口,两个人一时都有些愣怔。
孟了了轻叹了口气,笑了出来。
杜同舟也跟着笑了。
他知道,孟了了比他先一步放下了恩怨。
这一刻,他和孟了了的结解开了,和孟了了的缘分也散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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