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池使出蛮力挤开元老三,趁着衣卓芳飞奔而来,朝我的方向望一眼,卓芳以为他要将球传给我,就向右方扑来,谁知郭池向左一晃,将球踢出一道弧线,正好落到大宝脚下。大宝刚要抬脚,皇叔已在他身旁,一提脚将球拨走,把大宝气得哇哇叫。剩下元老四
不敢阻拦,皇叔便一脚将球送入门洞。
左方的花架又上一根柳条。因为此球是圣驾踢入的,众人都热烈鼓掌叫好。
第三局开始,郭池把球传到我脚下。我持球左右摇摆,卓芳生怕受骗,又见郭池和大宝一左一右站着,犹豫间不知我预备向哪边踢。我把球挑得高高的,越过他头顶向前飞出,自己随即朝前跑,哪知卓芳轻巧飞来,如影子似缠在身后。皇叔料到我的心思,已在前方等着卓芳把球截下。郭池和大宝还未赶到,近处只有元老四。我只好传球,他木楞楞地接过球,跑两步和他兄弟撞在一起。那只球反弹朝后滚去,灰溜溜地又滚进门洞。
我丧气极了。郭池连喊这个不算。平康王敲一记锣鼓,命人再插一根柳条。这样我就输给皇叔三根柳条了。
娄柱尘命府中的小厮上茶水。吃茶间隙,元老头笑眯眯地说:“小殿下头一次玩这个。圣上可要让让他。”
皇叔似笑非笑:“这个怎么让?我还未用全力呢。”
我突然意识到什么。在今日铺成堆的赞誉后,再让我丢个脸,这样会让他很高兴。
“还玩不玩了?”他问我。我点点头。
这玩意儿和排兵布阵有些类似。我让郭池待在前方,又让大宝蹲在后方拦截。
“皇叔,衣大人的轻功太好,他若老是飞来飞去,比赛就有失公允。”
对方点点头,命令衣卓芳不能用武功,也命郭池不能伸手抢球。
我又对元家兄弟说:“你们若是再和稀泥,就换人上场。战场上领了军令不执行,可是杀头的罪。”
那两人对视一眼。我瞬间把球带出,朝后推给大宝,大宝很机灵,卓芳和郭池已搅和在一起,趁着我起跑的时刻,就一脚将球踢到空中,皮球渐渐朝闵惠和飞去。
整个蹴鞠场只有他无人问津,我看皇叔也忘了他。球朝他飞去,我已挡住他不知所措的脸,抬脚停球,门洞就在他身后。我侧身绕过,一脚将皮球踢进洞口。
大宝和郭池欢呼起来,远处几位观看的老头也缓缓点头。平康王的锣鼓又响了,这下柳条是插到右边,属于我的花架。
皇叔也笑了笑,叫闵惠和把球给他;我忙叫郭池后退,盯住一旁伺机等待的衣卓芳。可是对方连人带球如风中的箭朝我飞来,我瞅注时机把球挑上空,同时和皇叔撞在一起。
“哎哟…”不知谁在叫,似乎是许多人的唏嘘,“小心啊…别弄伤了。”
我俩互不相让。幸亏刚才绑上厚布条,不然刚才他蹬我那几脚可真够受的。火气和血性都涌上来,我也蹬回去,上半身用蛮力将他挤开。他分毫不让,长年坐在中殿同前桥阁打交道,他没和那班文客那样柔弱。我俩都气喘吁吁,突然元家兄弟磨磨蹭蹭挨过来,和事佬来劝架了。我瞥见郭池恰好摆脱衣卓芳,就用大力将球踢至元老四的胸口,皮球反弹后朝郭池飞去,郭池顺势一拨送给大宝。大宝轻松把球踢进门洞。
这回除了大宝,没人欢呼这记精彩的进球。同时操场一片寂静,元老四捂住胸口,同他兄弟蹲在地上喘气。我汗流浃背,想起那句朝天空吐出的赌注。而皇叔站着几尺开外,微微笑着。如果我赢了,他真会把中殿让给我吗?回头望向操场外,元老师急躁地推开圈凳,执意自己持着拐杖伫立观望;娄柱尘的脸色也不好;其余人担忧的神色更明显,胖胖的户曹主事拿起帕子拭汗,郑未蔷则搓起双手,走到娄柱尘身后嘀咕两句。
我把球扣在脚下,皇叔的脸上还挂着遥遥笑意。众人的静默让我瞬间迟疑,这时平康王的锣鼓又响了。
“还未分出胜负呢。”他转过轮椅,目光注目着我,“殿下再不开球,就当作认输。”
我一脚将球送给郭池,卓芳瞬间出现截球,跳起来顶向后方。我和皇叔同时向后跑,皮球空中划过,落在大宝和闵惠和的中间。我截住皇叔的去路,示意大宝去抢球。
皇叔朝我笑道:“你猜他们希望谁会赢?”
我恍然明白,其实众人不希望我赢。众人希望的是一切维持现状。
大宝抢到了球,前方无人阻挡,得意地朝我喊:“单哥哥,看我的。”
他边跑边喊,身旁的闵惠和又将他挤到草坪未平整过的凹凸处,冷不防脚下一拌,整个人倒头栽去。
“大宝!”我和郭池同时朝他奔去,娄柱尘也跑过来了。
倒栽葱的男孩被扶起来,脸上全是土,鼻子淌血,脚踝也崴了。
“父亲,”他瞬间哭了,发现娄柱尘蹲在自己身旁,立刻撒娇,“好疼啊…”
元老头也赶过来,趁机说:“看看,孩子都受伤了。快别比了。”
众人纷纷适时应和,又叫人搬藤条椅子又叫人去请医官。我被挤出人群,同皇叔一起站在角落。
“胜负还未分出呢。”朝天空下过赌注的男人说。
那天他在大都府尹突然出现,我内心惊讶极了。真实的他看起来很年轻,是个清朗挺拔的男子。他原该是戏文里的反角,阻挠我回家的路。
“等以后再比吧,”我对他说,“以后有的是时间。”
皇叔的名字是长丰。长丰长饶,长业长安。父皇的名字就是长业。既然祖辈们都希望儿孙平安长久,什么事都不急于一时。
“哼哼…”长丰笑起来。这时平康王的轮椅咯吱咯吱滚过来,他笑得眉头都拧起来了。
幸好大宝的骨头没伤,只是脚踝需要包扎,鼻子也要止血。他期期艾艾,拉着父亲要他陪他。
“阿爹,你瞧他笨头笨脑的,”他的半个姐姐发话,“玩蹴鞠也能摔成这样。茶会为他耽误多少时间,蒸笼里的小食都快凉了。”
元老头已经安排主客全部落座。大宝要抬进内院去清理伤口,他紧紧拽着父亲的袖子。娄柱尘低头对他说几句话,随后男孩不情愿地松了手。他松手后,他的姐姐就得意笑起来。那女人真挺像花面蛇。
因为蹴鞠玩了半个多时辰,众人看得焦心,此刻坐进花厅,又吹起舒缓的风,恰好吃茶吃点心。一时间笑语盈盈,新煮的茶水香飘四溢。元老师命人找出几件新的干衣,呈给坐在正位的圣驾。
“陛下,出了一身汗,换身衣服喝点热茶,可别给风吹病了。”
皇叔起身回答:“老师也换身衣服吧。我看你出的汗不必我少。”
我心里想笑。可巧有人也递过两套成衣,我和郭池就去内室换衣。可是两套都小了,我又穿回自己的,郭池却不行,刚才同衣卓芳拉扯,裤子和上衣都破了。
元绉见我俩又原装出来,才知道衣服的尺码给小了。闵惠和连忙赶过来,傻笑道:“抱歉抱歉,我只想着挑两件新做的,没想到身量不对。”
我穿自己的挺好,不用换了。只是郭池需要换一身,不然坐在锦袍玉带的人群中太突兀。闵家公子又命人找出一套,湛蓝色丝质面料,领口袖口都镶金边,郭池穿上后更不自在。
元绉扯了扯胡子:“我家里的女人针线活很好,她们今天也来做客,郭将军的旧衣不如留给她们缝补。”
郭池扭着肩膀:“快些吧。我穿上这件跟耍戏的猴儿。”
我们再次落座,各色吃食已经陆续端出。每件茶点都封在食盒里,端去正位的食盒格外谨慎,封条都是娄柱尘亲自揭的。他的女儿在后方持一张清单,一项一项勾划,每揭开一盒,她就勾去一项。
郭池翻起白眼,悄悄说:“有必要这样吗?谁上赶着毒死谁啊。”
我示意他禁声。很快
轮到我们,也如同正位的上菜流程,有人揭开一盒,就有人把手里的清单划去一项。
等到皇叔与我的碗碟摆完后,轮到其他做客就轻松许多,只是郡主府的侍从过来上菜。
皇叔看我一眼:“等得不耐烦了?还是觉得这里吃饭戒心太重?”
我只好说:“客随主便。”
平康王坐在身旁,笑道:“陛下与储君的身家性命事关江山社稷,固然越谨慎越好。”
皇叔也笑:“今日高兴,进食也香,想听些琴音箫声。”
这时主家娄娘子分完食盒,也坐到对面的纱帘后座。细细望去,纱帘后坐了许多女子,珠翠环绕,细纱裙窸窸窣窣。刚进郡主府的那股香粉味又若隐若现。
“平康大妃的箫声最好听了。”不知谁在说。
纱帘内响起细柔的回应:“不敢,不敢在陛下面前班门弄斧。”
“不如请小夫人跳支舞。”
更有轻柔的语音回答:“更不敢。储君是新客,唐突了就不好。”
纱帘内的推托还未完,皇叔又问我:“刚才蹴鞠你没赢,现在让你点支曲子听听。喜欢什么样的?”
蓦然想起什么。故国家园梦。如今我回来了,可此处鲜花簇拥,合家融融,不会有人起兴致唱那个。又看着皇叔,我倒想听兰陵曲,只怕说出来,他又要翻脸无情。
娄柱尘见我不回答,就圆场笑道:“储君怕是不大听小曲,所以点不出名字来。”
他的女儿随即接话:“家里刚得一把好琴,不如今日拿出来,奏给陛下与储君听听。”
很快有人支好桌案,花容月貌般的娄娘子走到花厅中间,朝上磕了一记头。
“陛下是音律高人,请指教奴家。”
皇叔却说:“琴箫合奏才好。”
我猜那女人原来想独自出风头。既然圣驾点名琴箫合奏,她未能如愿,刚才被捧的平康大妃也手持洞箫出席。
我听不懂音律,所以并不在意。这位平康王妃年纪略长,望之比从兄年长许多。我侧过头去,平康王闭起眼睛,按引出的音律用两指细细瞧着桌子。回想十岁前的记忆,他一直躺在床上,有几次见过他发脾气。看来人会改变…
曲调未完,却随着一记破音嘎然而止。原来娄娘子弹奏得兴致正浓,琴弦突然给扯断了,她有些发愣,一时不知该如何收场。
皇叔瞧了一眼,温和说道:“没事,是弦端的口子松开了。这些古董平时需要保养,拿出来用才能顺手。”
娄柱尘正要起身致歉,皇叔又转头对元丞相说:“你家不是有人会修这个。来了吗?”
老头立刻说:“在后院内室,已经去传唤了。”
我挺好奇,修把琴也值得大费功夫,偌大的郡主府就拿不出第二把琴了。平康王已然睁开眼,对我悄悄笑道:“好弟弟,修的不是琴,是各家的道行。”
从花厅后方转出一名妇人和一个女孩,起头的妇人我认识,就是先前在花园遇见的周娘子。
她先走至我的面前,举起托盘,郭池的那件旧衣端放在其中。
“补得可真好,”郭池伸手捞起来,里外细看,乐呵呵地说,“这针脚比新买的还整齐。”
周娘子微笑说:“裤脚是我补的,上衣是小女的手艺。赶得急,大兄弟将就穿吧。”
郭池更乐:“这可不算将就。”
我抬眼望去,除去周娘子的沉稳,她身后的女娃娃更引人注目。那个女孩如新煮的奶酪一般,白皙细腻,齐眉刘海,弯如月的眼睛,将花厅内新鲜嫩黄的迎春花也比下去了。
皇叔的声音传来:“半年不见,喜儿长成大姑娘了。”
元老师招招手,女孩把手中放置衣物的托盘交给我,转身朝主座走去。
“带她过来,原本想给大公主做个伴。”
皇叔感慨而发:“公主有她一半的本事就好了。”
那把扯断弦的古琴已送至御前,周娘子瞧了一回,又递给女儿也瞧了一回。
女孩笑道:“最好将七根弦松紧捋一遍,重新按上雁足,再衔上弦端就好。”又敲了敲琴板,说这是块难得的好木头。
“这位元家小姐真厉害。”回程路上,郭池还在细看自己的上衣。而我吃得太饱,有些困了。
“单哥哥,”大宝的鼻孔里堵了纱布,“我那花面蛇姐姐,是不是在御前出丑了。”
其实我倒不觉得,抚琴失手,那是很寻常的事。不过从今日的形势来看,娄娘子倒很懊恼。那些女子争强好胜起来,比起男子有过之无不及。
“你们兄妹俩都出丑了。”我觉得娄大人能管住前桥阁,但未必管得住这对儿女,“瞧瞧你自己吧。回去好生躺着,不然我就送你回万家庄。”
第41章 归来的王子(十二) 在九鹿山庄住过两……
在九鹿山庄住过两月有余, 我才有闲暇时间把受困万家庄以及之后一路上京的细节写信告诉母亲。不出意外,母亲的担忧与不满跃然表现在回信上,意外的是, 她竟然花费同样多的笔墨为王玫鸣不平。大王将军留守邺城是为保护她和萍萍, 他每日煮贝母和桑白皮给她治咳喘, 又粉刷发霉的墙皮。那些事我都做不好。我扔下她跑去万家庄, 把她担心坏了。好不容易得到平安的消息, 那天郭池匆匆回城,却不问青红皂白将照顾她的干儿子给下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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