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沉默之后,她指着她:“你敢…”又指着牌位:“忤逆不孝…”
小冰也对着牌位:“叔父,你别怪我。这是她自找的。”
娄夫人十分愤怒,抡起胳膊想打她,而我一直站在门口,屋内昏暗,我又将门板合上,她抬起手的同时,发觉我的存在,不自觉畏缩一下。
“陛下,”妇人朝我乞怜,“并非我真要害人。娄柱尘一直薄待我。你们男子怎会懂深闺妇人的心情。他看我就如看四周的空气,眼神是空的。我…我只是一时想报复。”
我想赶在天黑前回宫,对小冰说:“把药给她。”
桌上有两盏茶,小冰倒入一盏,递给她。对方的嘴唇都哆嗦了。
她吼道:“柱郎说过不怪罪我的。你们凭什么要我死?他为什么这么说,他知道自己亏欠我。”
突然,妇人扑过去,抱着一尊牌位大哭,牌位上的名字是娄宝励。
“陛下,因为铁麒麟王朝,我连儿子都赔上了。”她十分爱惜,摸着那几个字,“他去的时候,他爹保证他不会有事的。结果呢?船板上都是窟窿眼,孩子断了气。其实我不想他死,只要他把孩子赔给我…”
小冰扶起老妇人的腰,替她擦着眼泪鼻涕,而我立在阴影内,不打算改变计划。
“姑母,”那盏茶又被端到眼前,“你喝了吧,这样就能和他们团聚了。”
哪知娄夫人伸手猛一挥,瞬间杯子碎了。她看小冰的眼神格外怨恨,仿佛面对的是一只肮脏牲畜,充满了嫌恶。
“小贱婢,身上流着肮脏的血,害了咱们南宫氏一家。”
这话无疑刺痛了她,她微微扬起下巴,视线凝滞。
我立刻开口:“夫人不肯自己赴死,我只好请人代劳了。小冰,我们走。”
她忽地转过脸:“陛下,你知道为何我堂兄一眼看中她,连阿博都抛下了。”朦胧的光影,沉香虚浮,她的表情好似在笑,“起先我也想不通。那日中秋的晚宴,我才弄明白。镜花水月桂影馥。她多像云罗,穿上南宫家的旧衣,一举一动全是她的影子。”
妇人的手指,摩挲于小冰雪白的面庞上,摩挲她的眉骨,她的鼻尖,又到她的下巴。
“好孩子,少全这么喜欢你,除了你长得像他妹妹,还有一点。你和他们一样,身上都流着肮脏的血。好似狗闻气味似的,闻着闻着就对上味了。”
小冰一把抓住她的手:“姑母,你说我就罢了,别捎带上他人。”
娄夫人大笑起来,空荡荡的佛寺,这种笑声怪骇人的。
“我就知道…”女人转着眼珠,暧昧的空气涌动,见我在场,她没敢吐出污言秽语。
“你认为我恶心他们么?我是可怜他们。这像不像诅咒,不知落到谁的头上。一代又一代,好似要我们断子绝孙。从前我可怜少全,可怜云罗,现在可怜你,又可怜阿博…”
“姑母,你若疯疯癫癫去见叔父,我可要去问候表姐了。”
她立即吸口气,因为恐惧又愤怒,抽搐的两颊泛出青白色。
小冰又奉上另一盏茶:“我不想你死在别人手上。过往的事,我早不介怀。你喝吧,喝完给表姐留封信。”
她接过杯子,站起身,仔细端详端坐的女子,尔后说:“要我死可以,但是你得跟我一起。少你一个,南宫家就少一个祸害。”
瞬间桌椅掀翻了,妇人不知哪来的蛮力,硬生生掐住小冰的脖子。我费了好大劲才掰开手指,心里大怒,拔出刀,预备直接杀了她。
“哟,”她又冲我喊,“好恩爱的夫妻。陛下,我叫过几任陛下了,你们轮番占着皇位,轮番趴在咱们身上吸血。云罗从没开心过,她总说我的命比她好。其实我们是一样的。小冰也是一样的。”
小冰捂着脖子咳嗽,我将她带到屋外,同时示意阿松进去。屋里几声闷响,很快结束了。阿松转身出来,说人已经死了。
南宫氏的人都太自以为是,我恼怒地朝屋内瞅一眼。小冰咳得厉害,眼泪都出来了,伏到我腿上呕吐。看了看她的脖子,还好没抓破,只泛出几道淡红的痕迹。我对她说,没必要在意那疯妇的话,也没必要将自己和他人相提并论。
怀中女子拉住我的衣袖:“过两天,先去内城报丧。人要拉回雍州安葬。”
等她整理好衣襟,我立刻吩咐人套车,急着要走,这个地方不想再来。一阵风吹过,她却缓缓转过身,目光依然留在那间屋子。
“陛下,刚才桌上有两盏茶。”
我也记得,目光一转,阿松又冲进屋子。这次并未发出响动,过了一会,有个男人蹒跚着步子出来,身穿紫色织花长袍,丝绵袜羊皮靴,发髻上一枚白玉簪,正是京都富家公子的打扮。
他十分害怕,小腿都僵了,哆嗦着跪下,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我微笑道:“二公子来寺庙,怎么不啃声?”
阿松俯在耳边,他刚才躲在衣柜里。
二公子连忙喊叫:“陛下,我什么也不知道。连日下雨,岳母腰背疼,家里娘子担心,我偷偷来送些药材。”
我叫他起来。阿松刚碰到他,他连忙弹开,手脚乱舞,仿佛要杀掉他似的。
“陛下…”他伏身于我的脚边,“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只好蹲下身,缓缓说:“娄夫人犯了人命官司,若诉至公堂,恐累及南宫世家的名声。若不闻不问,孤家觉得愧对死去的娄大人。你明不明白,二公子?”
“明白,小臣明白。”他连连点头,却不敢看我。
“今日此举,是不得已而为之。二公子,你觉得这样做,有错吗?”
他抬起眼睛:“没有错。刚才臣都听见了,是岳母害了岳父大人…呜呜呜…”
他哭起来。小冰走近,她朝我使个眼色,表示不想看见这个人。
我按住她的手,随后又对男子说:“闵公子,这些陈年往事,我本不想许多人知道。更何况,那是娄府和南宫府的事情,与安福郡主府没什么关系。你仔细想想,有错吗?”
他止住哭声,眼珠子瞪着石板路,片刻后醒悟:“没错,陛下圣明。郡主府从来不管闲事。臣只是顾念岳母可怜,内子又怀着孩子,所以才来探望的。”
你都明白就好。可小冰不愿善罢甘休,她觉得他听到的太多了。
她瞅着他笑:“二公子自幼在王府长大,能说会道,内城中交游广阔,我看你的嘴巴是管不住的。”
“娘娘,”他又爬去她脚边,“小臣什么都不会说的。请娘娘相信我。”
小冰继续笑:“怎么相信?不如公子将舌头剪掉,这样我才放心。”
闵惠和的身子簌簌抖起来,想后退,阿松堵住了路,前方又有我的身影。仿佛真有人要剪他的舌头,他哇哇哭起来。
雨一直没停过,屋檐底倾泻着雨水,滴滴答答令人烦躁。我拍拍他的脸,叫他别哭了。
“二公子,今日我放你回去。不过你要记得,从此郡主府的安危就系在你舌头上了。若哪天你的舌头变长,倒霉的是整个家。”
他不可置信望着我,本以为自己死定了。
阿松将人带走。而小冰十分不满,她的手很凉,望着那间屋子就发抖。回程的马车里,她并不搭理我,独自靠在角落。
“小冰,他家大哥是个明白人,我想叫他去洛水帮着老四。”
她是怪我放掉闵老二么,靠近些,取出斗篷裹住她,却
发觉她默默流着眼泪。
我微笑道:“小冰,如果我是你的叔父,明知不可为的事,就不会去尝试。广阔天地,他可以再找心爱的女子。身陷于人生死角,只会害人害己。”
第81章 归来客(四) 因为主上曾提及两次,属……
因为主上曾提及两次, 属意我去铜雀台辅佐四叔,消息立刻流转于前桥阁,我还未受命, 已有许多人来府上叨扰。不知这算好事坏事, 众人皆夸我年少英才, 好似除我之外, 整个中殿没人能临危受命了。后来我问主上, 自己能做什么呢,四叔都挡不住的风雨,我也挡不住。他挺真诚回答,河道是他即位后办的第一件事,不能搞砸。他不算说白话,介绍江湖上的柳家武馆给我认识,他们自称常年驻扎三川镇, 江河汇流之地,每逢水患, 修堤截水十分有经验。
单立说:“这事不宜动用羽林卫,老四和你带着江湖上的人,行事反而简便。“
那刻面前有两名粗黑汉子,一左一右叉着腰, 而中间是位妩媚耀眼的妇人,妇人瞧我一眼, 注意力落到我的腿上。
她笑道:“好俊俏的男娃娃,这腿骨是生来就坏了么?”
说完就伸手, 刚触及膝盖,却被我捉住了。阿寿推着轮椅,叫她别动手动脚。尔后那几个粗鄙男女都笑起来。
主上介绍我的身份, 大公子的父亲来自澜山闵氏,母亲是皇室郡主。人家压根不在意,或者没听懂。轮到他们自己,那骄矜妇人扬着下巴,她是柳家武馆的大小姐,不过早嫁了人,武馆由柳二当家。
我自然感激主上寻来的帮手,只要他们别添乱就行,又朝妇人笑道:“大娘子也要同行么?”
这伙人里只怕这个女人最难对付。
幸好她不去:“我要带孩子回万家庄。京都的事办完了,家里还有男人要伺候呢。”
单立似乎与她很熟悉,请人去偏厅嘱托了许多话。而我留在主殿,同几个男人大眼瞪小眼。听闻当朝主君是从万家庄起兵的,难怪他们出入中殿毫不拘束。
这是五月初的一天,下过雨后,天气渐渐热起来。退出中殿,顺道走一趟前桥阁。今天值班的是李户老,他眯着眼打盹,有两个学生挨头打算盘。见我去了,立刻谈起洛水的行程。他说今年外库要支不少钱,西北大营要一项,镇国公府要一项,河堤缺了口,救济金又是一项。
我有些疑惑,从前永昌督军的用度不需要从京都支取。
李大人笑道:“陛下新令,今后各地军队的花销都由国库调拨,不再是各家花各家的。”
我也笑答:“这样也好,省得管打仗的还得管生计。”
让人将轮椅推去宫门等待,今天小弟夫妇奉召去琼华宫请安,我正好等他们一起回去。树荫下凉快些,阿寿与我坐在一株老树下。阿寿问我,是不是真的想接洛水的差事。
叹口气,有些事不由我的意愿决定。去了洛水,跟着四叔,等于时刻要为主上奔命。而我只想做个闲散公子哥。再者我也不放心郡主府,惠和太柔弱,母亲又不冷静,弟妹刚失去母亲,又等着临盆。这时我走了,家里谁来主事呢。
初夏的风吹起茂叶,层层叠叠的绿叶随风摆动。拾起一片落叶,经脉纵横交错,好似暗嵌着每个人的命运。远处走来一对小夫妻,女子挺着大肚,男子落在后头。他们终于出来了。
亲家母是船王南宫笠的胞妹,当年由母家指配给寒门贵子娄柱尘。娄柱尘步入前桥阁后,先主长丰又将他的女儿许配给安福郡主府。幸好那时我不在京都,不然也要如此拉郎配。瞧这一男一女,男的瘪着嘴,女的横着眉,各自走一边,脚步压根不合拍。
我责怪小弟:“弟妹走得慢,你该等等她,怎么自顾自往前冲呢。”
惠和立刻坐到我身旁,擦着脸上的汗,他说那女人在皇后面前无礼,他都使眼色了,她愣是没瞧见。
姣姣走过来,也是一头汗,不知是热的还是气的,戚戚数落:“大哥,我家母死得突然,我多问几句,哪里做错了?他只会哆哆嗦嗦躲在后头,也不为岳母说句话。一出宫门就骂我冒失,凶得不行。”
让阿寿去车里去取扇子和水,两人的火气都太大了。他们围住我,小弟闷头不啃声,姣姣淡妆素裹,好像盛放完的白牡丹,大片花瓣颓靡着,花粉掉得满地,就如她的心情。
她见小弟冷漠,只好对我哭诉:“大哥,我命苦得很。父亲跟头牛似的,心血都在公务上。从小只有亲娘养着,那天突然告诉我,她跌一跤就死了,这怎么可能?他只会叫我别哭,有体量过我的心情么?前几日韦大人来吊唁,我只说要看一眼,他竟然发脾气了。不许我去瞧,更不让我问。刚才宫里,我想替母亲求赏个封号,他居然当众骂我。大哥,你可评评理。如今他瞧我母家没人,尽情欺负我呢。”
小弟确实做的过分。阿寿递来帕子和茶水,等她喝上几口,就扶着娘子去车里坐。留下的男孩依然闷坐,头依靠我的膀子,十指纠结着交叉于一起。
“大哥,你真的要去洛水吗?”
我点头,圣命不可违。
“我不希望你去。我很害怕。”
抬起稚嫩的脸庞,他怎么也哭了。我发觉他最近沉默寡言,连小衡王府都不去玩了。
“惠和,你遇到什么难事?可以告诉大哥。”
他掰着手指头,一下又一下,接着咬紧唇,朝我摇头。
“陛下嘱咐过,岳母的棺柩交给大都府看管,过了尾七,就运到雍州落葬。大哥,韦大人会亲自送去,咱们府上不必操心。”
即便如此,你和姣姣也该亲自去送。
他连连摇头:“刚才皇后说,她怀着孩子,不要奔波了。岳母是南宫家的人,这些事就让皇后做主吧。”
仔细瞧着他,随后慢慢说:“好吧,既然主上都安排好了,咱们自然无话。惠儿,如今弟妹没有依靠,你可以不喜欢她,但要保护她,你懂不懂?”
惠和的目光迷惘而无措。
我便说:“君子不欺辱弱者,更何况她是你的妻子。你都快当阿爹了,爱护妻儿不是应该做的?郡主府的血脉,要好好传下去。”
小弟紧抱我的臂膀,就如丛林里的狗熊抱住树干一样。
第二天收到铜雀台的来信,四叔依然没有踪迹。这下我有些着急,算一算半个月过去了。主上命我明天带人启程,我连忙回家打点行李。很快柳二来到郡主府,盯着阿康阿寿收拾箱子。他说多带些药材,衣裳则不用带许多,又不是去游山玩水。母亲则亲自指挥厨房,几个女人埋头做干粮。家里闹哄哄的,只有我无事可做,突然想起喜儿,这一趟只怕要走好几个月,还未和她告辞呢。
97/133 首页 上一页 95 96 97 98 99 10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