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经书放在藤椅上,转身想要走,靳佑之一把抓住她胳膊。“既然你都送来了,我们就一起去供奉。”
“你自己去就够了。”
“不行,你跟我一起去。”
不由分说,靳佑之拉着棠妹儿就朝越野车走,棠妹儿挣扎,可惜她身单力薄,打不过一头北美棕熊。
她被靳佑之塞到车里,为了抗议这种流氓行为,她全程看向车外,一句都不说。
靳佑之也不逼她,自顾自看路开车。
今日不是初一,也非十五,焚香祭拜的人几乎没有,去往昭明园一路顺畅,抵达墓园门口,里面有人过来接应。
靳佑之和对方寒暄两句,带着棠妹儿往里走。
一年前棠妹儿来过这里,记忆可谓深刻,内堂装饰摆设,没有丝毫改变,尤其是灵位前的长生烛,一排排燃烧着,永远保持相同的长度。
在这里,时间好似静止。
靳佑之把经书摆上龛位,燃香举过头顶,一连三拜。
“爷爷忙到脱不开身,不能亲自来看你,请小姑姑见谅,过几日他老人家有空再来。”
别在T恤领口的墨镜,微微下坠,靳佑之的庄严刻在骨子里,而非他这一身慵懒打扮。
棠妹儿站在一旁,安静等候,办完老爷子交代的事,靳佑之重新走回棠妹儿身边,他低头看她眼睛,视他们之间的暗战。
“是,刚刚我是在杀鸡儆猴……但不是对你。”他认输般承认。
棠妹儿语气平淡:“是我自己撞上去的,我知道佑少不是专门针对我,但也没关系,就算佑少杀鸡儆猴,警告我也是应该的。”
靳佑之侧目:“你做了什么事情,需要我警告你?”
棠妹儿冷眼看他,那神情分明是你怀疑我的立场,为什么还要明知故问。
靳佑之淡道:“棠妹儿,我比你有良心。”
花花世界,花花心肠,再加一个花花二少爷,突然同她讲良心,还是在神明面前,叫人意外,又不得不怀疑他的动机。
棠妹儿:“我记得你以前不信这个的,佑少有话,不如直说。”
而靳佑之看着她,目光深邃,一点就着的个性,全然不见。
他也有一字一句剖白自己的时候。
“在全世界都说我是混蛋的时候,只有你信我,那个时候卑微如你的小律师,也敢挡在我前面,替我面对记者镜头和李太的猪血。”
你曾经为我对峙过全世界。
靳佑之:“所以,棠妹儿,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不会怪你。”
这话太大。
棠妹儿失笑,“你的话,听起来像报恩。”
“随你怎么理解。”
“佑少对我无限包容,我很感激,如果你真想报恩,就把老爷子那24%的股份送给我,你舍得吗?”
一句拿来赌狠的玩笑话而已。
靳佑之转头看向正中间的灵位,眼眸中只有跳动的烛火。
“我一早就和你说过了,靳家的钱花不完,你喜欢多少拿多少……更何况这次,笔在你手里。”
——
棠妹儿返回薄扶林道家中,时间尚早,她从冰箱里拿出一袋速冻水饺煮了吃。
吃到一半,她忽然发现没有煮熟,馅心内部还是冷的,实在叫人懊恼。剩下半盘懒得再煮,反正也吃饱了,直接倒掉。
节约的习惯,早已离她而去,棠妹儿自己浑然不觉。
她双手抱头,撑在桌面上,轻轻吐纳片刻,脑海中不自觉又冒出靳佑之的话——
“你喜欢多少拿多少,笔在你手里。”
大约是种无力感,靳佑之对她,她对靳佑之,大家明明已经开始做朋友,但却在这个节骨眼上,站到了两个阵营里。
残酷地为各自利益而战,这样的局面下,靳佑之竟然说出“笔在你手里”这种话。
是真情赠送,还是假意警告她不要乱碰遗嘱?
前者过于疯癫,后者反而切合实际,可看靳佑之的态度……两者孰真孰假,棠妹儿一时无法分辨了。
她头脑一片混乱之际,靳斯年推门进来,刚好看到坐在餐桌旁发呆的棠妹儿。
他换过拖鞋,放下衣物,走过去看了一眼桌上,“在吃饭?”
“刚刚吃完了。”棠妹儿起身收拾,顺便问他,“你吃晚饭了吗?”
“在公司吃过了。”
说到公司,棠妹儿已经好一阵没去公司正常上班了,“我最近总往老爷子那跑,没关系吧,会不会耽误公司那边的事?”
“公司的事有阿仁,你专心做老爷子那边的事。”
棠妹儿犹豫了一瞬,本来想说你的眼线可能被靳佑之给拔掉了,但转念一想,这种事,靳斯年的人肯定第一时间跟他说过了。
所以,棠妹儿没提。
反而是另一件事。
棠妹儿问起,“遗嘱的三个监督人,你准备怎么解决?”
“解决了。”靳斯年轻飘飘一句。
“这么快。”棠妹儿就被这个消息给惊到,“他们可不是随随便便小人物,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被你买通……”
“大人物更龌龊,只要我给的利益足够多,他们湿身比任何人都快。”靳斯年从后面撑住她身侧台面。
温热的怀抱与男人的语气不符。
棠妹儿回头。
男人眼中流露出轻蔑和厌恶的神情,他分明是在睥睨这个世界,然而这样凛冽的目光还是让人心惊。
因为分神,棠妹儿把案台上的碟子打翻在地,瓷片崩碎。
两人同时顿了一下。
棠妹儿赶紧推开靳斯年,七手八脚蹲下捡拾碎片,靳斯年站在那看了她一眼,眸色缓和。
他转身取来垃圾桶和纸巾。
雪白大片的碎瓷,已经被棠妹儿捡得差不多了,靳斯年蹲下来,看着她,“别用手捡了,容易扎到。”
“不捡干净,也会扎到脚的。”
棠妹儿执拗不听,再伸手时,被靳斯年一把捉住,“看你慌手慌脚的,去一边等着,我来捡。”
好像与手有关的操作,靳斯年拥有绝对的话语权,可那样一双漂亮的手,拿柳叶刀可以,拿笔可以,做这样的粗活,真的可以吗。
棠妹儿犹豫片刻间,靳斯年已经将她提起,手臂在腰间一拦,不费吹灰之力把人抱起来,转身,迈过这片狼藉,他把人置于岛台上。
返身回去,靳斯年用纸巾在地面仔细地沾了一遍。
他洗完手,走回棠妹儿身前,“已经清理干净了,这样可以了吧。”
棠妹儿不说话,却用双手绕过靳斯年肩膀,将头埋在他颈间。
温热的依恋,伴随起伏的呼吸,却始终说不出口。
靳斯年回抱,与她耳鬓相贴,过了好久,似叹息,又似安抚,他问:“你在害怕什么?”
改遗嘱的条件已经具备,可真到了最后一刻,你在害怕什么?
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棠妹儿條然收紧手臂,“我也不知道。”
第63章 多芥末那目光暗藏一整个冬天,安静极……
圣诞来临之前,老爷子的腿终于可以拆除保护了,能够健健康康地过节,算是一件喜事。
棠妹儿和靳佑之一起陪靳宗建去医院复诊,连医生都说老爷子愈合得好。
“这几天可以试着下地走一走,相信很快可以很快恢复到之前的行动力。”
复诊结束。
棠妹儿为老爷子预约上门理疗师。
靳佑之推着轮椅,陪老爷子在草坪上晒了一会儿太阳,这中间,他电话一直在响,靳宗建催他。
“年底了,应酬多,我的人面,都是你在帮我撑着,知道你事忙,不用陪我在这浪费时间。”
“晒太阳怎么会是浪费时间。”靳佑之正说着,棠妹儿拿着预约单与他们汇合。
棠妹儿:“这个Dr李很有经验,我选了他帮您做康复治疗,您要不要过目一下。”
靳宗建还没开口,靳佑之把单子拿过来,他看两眼,又叫金刚,“去查查这个人的底。”
这防备意味的动作是针对的谁,太明显了。
棠妹儿没说什么,推着靳宗建走在前面,不去听靳佑之和金刚的对话。
老爷子笑了笑,“你和佑之闹别扭了?”
棠妹儿:“您身处特殊时期,接触的人,肯定要人品过硬,佑少谨慎一点没坏处。”
“他不一定是紧张我,可能是紧张你也说不定。”
棠妹儿强撑着笑了笑。
身处夹缝之间,她也看不懂人性了,剩下的唯一信条就是,有价值才会被爱,她自问身份立场,对靳佑之没有任何价值。
冬日阳光晴好,中午时分,老爷子提议出去吃饭,“有一家老店,我带你去尝尝。”
棠妹儿:“这不好吧,佑少安保严格,一茶一饭,还是吃家里的比较安全。”
靳宗建:“那有什么关系,带着保镖一块去就好了嘛。”
靳佑之朝他们走过来,棠妹儿望了一眼,靳宗建马上明白,他把某人往外赶,说,“我们去吃饭,你赶紧去应酬,别来打扰我们。”
靳佑之转头看了棠妹儿一眼。
棠妹儿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有没有取得靳佑之的信任。
但他还是说,“你们吃完饭早点回家,您腿脚不好,不宜到处走动。”
靳佑之不在,压迫感少了一半。
到了老爷子指定的餐厅,棠妹儿环顾四周,多了几分观赏的心情。
几十年前的动画海报挂在墙壁上,餐厅中间一块舞台,砌着黑白格的地板,球灯空转,很有复古摩登感。
这里几乎没有客人,招待他们的人自称炳叔,负责收钱,同时还兼职当厨师。
老爷子和炳叔打了个招呼,炳叔扬声,“还是老样子?”
“嗯,两份。”老爷子打了个哈欠,转头对保镖说,“你们去门口守着。”
后厨响起滋滋啦啦煎烤的声音,棠妹儿好奇,抬头去看,“您经常来这里吗,看起来是熟客呢?”
靳宗建:“我不是客人,我是这里的老板,我给炳叔钱,叫他保持三十年前的样子,把这间餐厅开下去。”
棠妹儿不解:“这间餐厅有什么特别?”
“细细粒以前最喜欢这里,每年过生日,她和同学庆祝完,都要我陪她来吃宵夜。”刚刚还红光满面的老人,转眼间老了十岁不止。
棠妹儿心口一揪。
靳宗建接连打哈欠,犯困的模样,“后来,每年忌日,我都会一个人来这里,点一份特餐……她说,她最喜欢牛排沾黄芥末,又辣又过瘾,我都记得。”
忽然悲伤而至。
棠妹儿望着靳宗建,张了张口,可却不知道要怎么接这话。
“我老了,但不糊涂,我知道你不是细细粒,细细粒也不可能再回来,但我总是忍不住把你当成她,不然人生那么长,没有一个寄托,要怎么熬呢。”
“好在……快要熬到头了。”
似乎早有准备,靳宗建抓住她的手,将一张折好的纸,颤颤巍巍按在棠妹儿手心里。
“这里是3%的股份,你喜欢滑雪也好,喜欢玩滑翔伞也好,天上地下都随你。去享受你的人生,不要在靳斯年手心里继续坐牢了。”
“老爷子,我不能私下接受你的股份。”
老人的声音渐渐衰微,态度却前所未有地恳切,“就当我收买你……不要动我的遗嘱。”
棠妹儿保持者手臂前伸的姿势,心口像压了千万斤的重量,一动不敢动。
能到这里,已经让靳宗建耗尽力气。“……别说话,让我睡一下。”
老爷子枕着棠妹儿的手,慢慢趴在桌上,好像睡前呓语,“爹地什么时候害过你,叫你不要爱那个男人,你偏偏跟我作对,还跑去烧炭……”
“还好,我们父女又要见面了,终于可以把话说清楚了……”
叮铃一声,出餐铃响了。
市井吵闹,恍如三十年前,曾有少女坐在同一个位置,翘首期待她的生日特餐,忙碌的炳叔把餐盘托在肩膀。
“上菜喽!两客牛排薯条,多多芥末——”
——
靳宗建过世,堪称世纪末葬礼。
出殡当日,红港九成名人,到场拜祭。棺椁登车的画面,在电视上反复播放。
殡仪馆门前封路,保镖夹道屏蔽人群,靳斯年和靳佑之,两人身着庄严的黑色,一左一右为靳宗建抬棺,送出殡仪馆。
连媒体都嗅到了,靳宗建时代落幕后,这将是靳斯年和靳佑之携手合作的最后一程。
肃穆的是情绪。
血雨腥风,才是这座豪门这背后暗流涌动的真相。
新闻的最后,主持人唯恐天下不乱,说:“豪门遗产大战一触即发,鹿死谁手——”
电视屏幕一跳。
棠妹儿关掉了电视机,没开灯的房间,霎时陷入傍晚的昏暗中。
今天是棠妹儿被软禁的第三天,她坐在昭明园的禅房里,吃喝不缺,只是没有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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