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庭走上前,坐在她床边,身体背对着窗外昏朦的暗光,离得近了,她才看到他眼里的红血丝,如蛛网密布,瞧着十分吓人。
她伸手朝他靠近,被他双手捧在掌心。
他爱怜地吻她手背,一直将她的手紧攥着,像是在害怕她又会化作无形消散。
她的状态趋于稳定,第一时间点了点他手上的伤口。
知道她想问什么,明庭轻声回答:“我没事,你别担心,一点皮外伤而已,过几天就好了。”
她又轻轻点了两下,他回答她:“不疼。”
骗子,怎么可能不疼。
虽然她当时已经快要昏迷,可她知道有人挡在了她身前,挡住了舒慧妍刺向她的那把蝴蝶刀。
她用指腹在他伤口的位置来回轻轻摩挲,用这样的方式表达着她的心疼。
他紧攥着她的手,俯身在她唇边留下一个温柔的吻。
病房门在这时突然打开,林惠宜“哎哟”了一声,舒遥赶紧乖乖躺好。
她默默从明庭掌心抽回了手,缩到被子里藏住,以为这样就可以掩盖他们刚才亲密的事实。
她惶恐来回看,明庭轻声告诉她:“他们都知道了。”
她愣了愣,随即想明白,舒慧妍绑架她的事一定瞒不住明家人,那有关她身世的一切也会随之浮上水面,再加上明庭那个吻,他们如今的关系是无论如何也藏不住了。
但这样也好,她和明庭总有一天要面对家人的审判,那早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只是林惠宜看过来的眼色依旧是难以接受的样子,但她绝口不提,而是照常关心她,问她有没有好一点,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
明庭帮着回答:“张医生已经安排好了一切,舅妈不必费心。”
闻雅跟着走进来,说冯警官到了。
明庭刚想开口让冯警官在外间等待,没想到舒遥重新牵住他的手捏了捏。
他转回视线看她:“你现在状态不稳定,医生说你最好不要再受刺激。”
她不放弃,又捏了捏他。
闻雅见状,说:“也许让她了解事情的全貌,反倒会减少她对未知的恐惧。”
舒遥跟着点了点明庭手掌。
明庭考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松口:“那就让他进来吧。”
冯警官一进门,明空和关颂青也跟着走了进来,还有来医院照顾舒遥的梅姨,宽敞的病房一旦围满了人,气氛瞬间变得沉重。
冯警官看了眼病床上的舒遥,又谨慎地看了眼明庭,得了明庭的眼色,他才开口说:“事情已经调查得差不多了。”
冯警官的调查结果比舒遥从舒慧妍嘴里知道的更为详细。
舒慧妍在长达四年多的时间里,一直遭受舒扬帆的侵犯,在她十七岁那年,她怀过一个孩子,她曾向罗琳芳和当地警局求助,却没有得到妥善解决。
罗琳芳矢口否认儿子侵犯女儿,还信誓旦旦说,舒扬帆这个傻子只有三岁儿童的智力,连裤子都不会脱,怎么可能去干成年人才干的事?
不仅如此,她还把舒慧妍打了一顿,边打边骂她不知检点,不知道是在外头跟哪些人厮混有了野种,竟然还不要脸地污蔑自家人。
也许仇恨的种子早已在舒慧妍心底种下,她开始默默地反抗,时常会用钢针去扎舒扬帆,甚至给他喂过老鼠药,但又抢救了回来。
今年过年,罗琳芳带着老公和小儿子回娘家过年,大儿子痴傻,她从来不愿意带着大儿子出门,但又不能留他一个人在家,便让舒慧妍独自在家照顾痴傻的大哥。
舒慧妍也就是趁着这个大家都在欢庆的日子,将舒扬帆骗到山上,推进了满是沼气的地窖。
那片山平时很少有人会去,周围邻里也对舒家避之不及,根本没人发现舒扬帆已经死了。
舒慧妍在确认舒扬帆死亡之后,用刀破坏了他的尸体泄愤,最后又一个人挖土将尸体掩埋,之后匆匆逃离了家乡。
直到罗琳芳带着老公孩子回家,发现儿子女儿都不在,家里还有被人翻动过的痕迹,她匆匆检查了家里的财物,发现少了现金和首饰才匆忙报警。
那边的案子甚至还在调查之中,舒慧妍立马又在这边犯了案。
他们审过舒慧妍,舒慧妍一直重复,她是在替舒遥报仇。
舒遥听到这里,紧攥着明庭的手加重了呼吸,明庭立刻打断了冯警官。
舒遥的情绪没有平静的趋势,林惠宜见状,摆了摆手让他们出去等待。
她的身体在小幅度颤抖,明庭俯身将她紧紧拥住,一遍又一遍小声安慰:“没事了宝贝,没事了,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别怕。”
舒遥喘着气,泪水在瞬间盈满眼眶,“我没有,”她颤抖着声音说,“我没有让她杀人,我没有......”
“我知道,我知道,”明庭轻轻拂去她眼角的泪,轻轻吻她额头给她安慰,“一切都结束了,宝贝,再也,再也不会有人能伤害你了。”
过去那些痛苦的画面在她眼前一遍遍闪现,她的眼泪决了堤,明庭怎么都止不住。
窗外已经全黑了,他的面庞笼着一层柔和的暖光,舒遥视线朦胧,浑身颤抖不止,热泪往下流淌的时候,她的面颊先后迎来沉重的水滴,她亲眼所见了,他为她落下的泪。
她伸手触碰他湿润的眼睛,仰着脸吻上了他。
“再也不要和我分开好不好?”
她已无力承受分离的痛苦。
而这时候,她才听见明庭今夜的恐惧。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遥遥,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差一点,差一点他就永远失去了她。
他无法想象,如果他的生命里没有舒遥,会是什么样子?
第57章 more than I can s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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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夜深,舒遥才又吃了药重新睡下。
明庭弓着身子替舒遥掖好两边被角,又在她额头上留下一个晚安吻才起身往外走,他开门的时候,林惠宜和闻雅还在外间会客厅等他。
林惠宜见他出来,立刻起了身问:“你打算怎么办?”
林惠宜在事发十分钟后就接到明朗的电话要她赶来南城,她一路心急火燎提心吊胆,等她风风火火赶到医院跑进病房,正好撞见明庭俯身在吻舒遥,当时那场面,吓得她接连后退了好几步,是“砰”一声撞到门上才停了下来。
她语无伦次地问明庭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舒遥会被人绑架?现在情况如何?却得到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
舒遥昏睡了一天一夜,明庭也跟着守了一天一夜,她一直没能找到机会和他单聊,眼下舒遥终于醒了,她必然要好好问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去隔壁吧。”明庭小声让二人跟着他往外走。
一进贵宾休息室的门林惠宜就迫不及待开口:“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阿庭,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闻雅将门关上,默默站在了门口。
明庭站在休息室的正中央,“无论多么复杂,都由我来处理,好吗?”他平静看着林惠宜,“事情是我一手策划的,让遥遥装作明丽的私生女,逼迫商庭洲露出破绽,是她跟我配合默契才骗过了商庭洲,才顺利让商庭洲交出证据认罪伏法,这一切都是我的主意,跟她没有关系,包括,爱上她这件事。”
“可她现在是你妹妹!”林惠宜急道,“我不管她究竟是不是Lily的女儿,你将她带来我们家,跟你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年,还为她举办了隆重的成人礼,现在整个港岛的人都知道她是你妹妹,都认定她是你妹妹!那她就是你妹妹!阿庭,你们是兄妹!兄妹怎么可以相爱乃至结婚生子?阿公也绝不会同意你和遥遥在一起的!”
“我不需要他同意。”
“阿庭,你不可以这样!”林惠宜急得双眼通红,“你这么做,是要将我们明家的颜面置于何地?!”
“颜面?”明庭紧蹙着双眉看她,“明家的颜面?舅妈,你看到她现在的样子了吗?她今天差点就死了你知道吗?你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了吗?你知道我之前拼命喊她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吗?”
他没有让林惠宜回答,而是直说:“若她今天有什么意外,我会陪着她一起死,你觉得明家的颜面现在对我来说还重要吗?”
“你!”
林惠宜愣住了,她一直知道明庭是明家三代人里最叛逆的孩子,可她还是没有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
“你怎么可以说出这么不负责任的话?!”
明庭对她的指责无动于衷,他深吸了口气,缓缓道:“除了舒遥,我现在没有义务对任何人负责。”
“你妈妈呢?”林惠宜追问,“Lily现在还躺在病床上,她若是听见你说这些话该有多伤心?!”
“我对她还不够负责吗?”
明庭面色沉静,并未因她提起明丽而有任何的表情变化,他的嗓音甚至因此掺了丝寒:“从明丽出车祸到现在,这个家里对她最负责的人就是我和舒遥,明丽是我妈没错,可她也是明君珹的女儿,是明朗明琛的亲妹妹。当初她出车祸,明朗在北城开会无法抽身,明琛在国外应酬赶不回来,明君珹就在集馥园,可他却是第二天下午才到医院了解情况,在这期间,没有一个人问过车祸的起因经过,没有一个人留心过警方的调查。”
“是,”他肯定道,“我知道你们为明丽费了心,请来了世界最顶级的医疗团队照顾她,也出了很多钱,可是舅妈,明家最不缺的就是钱。”
“明丽从南城转去港城华元之后,是舒遥每周飞过去贴身照顾她,陪伴她,她从芳蕤园过去要花整整六个小时,早上五点就要从家里出发,可她每周都去,从不嫌累。从集馥园过去只需要半个小时,你回去问问明君珹,他多久去一次医院?”
“当初我和舒遥为了搜集证据劳心费神彻夜难眠的时候,他们的日子依旧如常,明朗依旧是威风凛凛的青年代表,代表着大湾区的新青年各地宣讲做慈善;明琛依旧是财大气粗的富豪,他甚至在给明丽联系医疗团队的过程中,与一位女明星传出同游瑞士的绯闻;明君珹依旧是港城顶级豪门的掌权人,可他试图掌控一切的行为,竟是带着私人医生要抽舒遥的血做亲子鉴定。”
他忽地笑了一下,语气还是平静:“舅妈,舒遥不是明丽的亲生女儿,可她这些年的乖巧贴心已经到了能让你羡慕明丽的程度,那你知道她为此付出了多少努力吗?今天这样的情况舒遥不是第一次经历,我一手将她带大,我亲眼看着她成长,她能安安稳稳活到今天并不容易,我现在能平静地站在这里跟你讲话也很不容易。你知道的,我不是什么听话顺从的人,如果这些年没有她在我身边,我不知道我会是个什么鬼样子。”
林惠宜听到这里莫名感觉呼吸一滞,她双眸来回晃动,不知道该把视线落在何处。
“阿庭,”她深吸了口气,理了理思绪问,“你现在,你现在是在追究家人的责任吗?”
“抱歉舅妈,”明庭转开视线说,“这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是想表达,我爱她,我离不开她,没有她就没有现在的我,她是我的一切,如果非要让我走到抉择的地步,我会毫不犹豫选择她。”
他顿了一下作出结论:“所以明家的颜面于我,分文不值。”
林惠宜因吃惊而微微张开的嘴迟迟没能合上,她的双唇尝试动了动,却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什么话说。
现在的年轻人,果然疯狂。
她被明庭说得头疼,明丽的车祸细究起来就是一堆烂账,这是明家一家人的事,她不想独自面对明庭。
“还是,还是等遥遥恢复了在和家里人商量吧,先别急着公开,这不是件小事。”
话说到最后,她还是只能先妥协,反正日子还长,说不准哪天就变卦了,她现在多嘴只会惹得年轻人烦,她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赶紧告诉明朗实情,好让他拿个主意。
明庭没再说话,林惠宜便拎着包先走了。
休息室的门再一次合上,明庭看向还站在门口的闻雅,略垂眸:“抱歉,让你见笑了。”
闻雅微微牵动唇角:“是我应该觉得抱歉。”
“嗯?”
明庭已经很久没有阖眼,大脑和身体都超负荷运转,骤然听她这么说,他还一时没能理解到准确的意思。
闻雅立即解释:“没能保护好她,是我的失职,明总如何处置我都接受。”
“我为什么要处置你?”
此刻他虽疲惫,却也细数着闻雅在事发后的操作,“第一时间联系冯警官和明朗协助,立刻让学校调取监控,在事发地点寻找目击者,同时联系通讯和出租车公司获取定位,逻辑清晰,有条不紊,换做是我,我不会做得比你更好。”
“可我还是很内疚。”
闻雅跟在舒遥身边这么长时间,这还是明庭第一次听见她主动表达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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