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像是给舒遥戴上了一副沉重的枷锁,铁石的重量沉得她抬不起头来,她既无法面对外界,也无法面对家人,更无法面对明庭。
就在此时,明君珹开口问她:“遥遥,你可分得清你与阿庭之间,究竟是亲情更多还是爱情更多?”
舒遥一怔,匆匆抬头,却发现自己惘然四顾,竟是一时找不到答案。
“我今日来寻你,并不是要将你们分开。”
舒遥有些茫然。
不是吗?
明君珹淡然一笑:“你该知道,我们一家人都很喜欢你,我虽清楚你的身份,却也早就接纳了你。在你成人礼之前,我向法显大师求了一个字,‘净’,明澈纯净,本该是你的名字,本该被写进明家族谱。”
舒遥记得,明空当时提过,还被明庭两句话刺了回去。
“我们明家已经准备好为你的一生保驾护航,你会是明家最受宠爱的小女儿,可以一辈子无忧无虑快乐地生活,往后若是看上哪位青年才俊,你的所有家人都会为你备上厚礼送你出嫁,婚后的日子若是过得不顺心,你大可以踹了别人回家做一辈子千金大小姐。”
“只要你还是阿庭的妹妹。”
明明室内透着风,舒遥却感觉自己有些喘不过气。
“遥遥,阿庭可以不顾后果肆意妄为,可你不能不顾后果,你是女孩子,你和阿庭的结合必然伴随着沉重的代价,倘若你日后过得不顺心,或是阿庭变了心,你又该何去何从?”
变心?
舒遥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可这时候她不得不去想,明庭对她,真的会变心么?如果变了心,她该怎么办?
明君珹起了身,舒遥也赶紧站了起来,“阿公要走了吗?”
明君珹执起墙边的手杖,回身面对着舒遥,平和道:“还是那句话,我今日来,并不是要将你们分开,而是让你多一个选择。冲破伦理相爱需要勇气,可生活并不仅仅需要勇气,阿公希望你能慎重考虑,一切都还来得及。”
舒遥张了张唇,却没有说出话来。
明君珹转了身,刚走两步又回头:“我让冯伯备着菜,你跟妈妈说完话就回集馥园用晚餐,好吗?家里人都很担心你的身体,和他们见见面,聊一聊,也好让他们放心。”
舒遥偏首看向病床,明丽安安静静躺在那里,她在心底默念:妈妈,妈妈......
妈妈就快要醒来了,妈妈会爱她么?
她朝明君珹点点头,“好,阿公慢走。”
病房门打开,露台的风对穿满室,风中百合清新淡雅,她想起第一次见明丽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艳阳天。
那时候她还没有经历那些可怕的事,她只是一个没有妈妈陪伴的小学生,那天是六一儿童节,爸爸陪她参加完学校的活动开车去接明丽开会。
车停在大厦楼下,她从车窗里看到明丽朝她走来,她穿一套剪裁利落的白色西服,手上拎着包,脚下踩着高跟鞋步步生风,别人朝她问候,她回以微笑,她拉开车门看到她的第一眼也是笑。
她还记得明丽见到她说的第一句话:“好漂亮的女儿,怎么不早点带来见我?”
所以妈妈对她......应该是喜欢的吧?
喜欢她这个女儿,便不喜欢她这个儿媳么?
舒遥望向露台,百合在风中轻轻颤动身躯,脆弱又坚韧的模样,像极了此刻的明丽。
第61章 more than I can s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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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遥到达集馥园的时候,夜色已无声笼罩这座纷繁富丽的花园。
明君珹在园艺设计上颇有自己的见解,也许是受教育背景影响,集馥园的造景和花木搭配有很明显的英式花园特征。
小乔木,开花灌木,一年生,多年生植物交错搭配,鳞茎植物、野生花卉、各式藤蔓和地被植物组合出茏葱繁复的自然景观,四季变换,集馥园总有花常开,色彩多变,一步一景,与芳蕤园的规整有序,讲究对称平衡的法式花园截然不同。
虽然明庭告诉过她“集馥”就是“极富”的意思,但舒遥每次来这里都能感受到花园主人“集世间万象,品人生百态”的心境。
所以她一直觉得,明君珹并不是只有严厉冷肃的那一面,他能掌管好明家,培养出三位优秀的后代就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人物,她以往对他的了解,还是太过浅薄。
今日听了那些话,她又对这位家主有了新的认知,若是站在他的立场,他给出的另一选项是当前这个局面的最优解——让一切回到原点,她不必和明庭分开,也无须承受任何压力,家人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而她也真的被那个问题难住了,她和明庭之间,究竟是爱情更多?还是亲情更多?
爱情,又是什么?
世间男男女女因悸动碰撞出火花,彼此因热烈闪耀而结合,爱情于人类,应是永恒不灭的星辰,不论需求与否,它永远悬在夜空,于某一个黑夜,点亮有情人的眼睛。
而她和明庭的爱情,更像是一瞬灿烂的烟火,它可以成为今夜最绚丽闪耀的风景,却转瞬即逝,注定无法永恒。
她很想不顾一切燃烧自己飞去夜空尽情闪耀,可她不想留下满地残凉让家人去收拾。
她有些偏执地想,如果可以,她希望从未与明庭相识过,从未相识过,便不会因相爱而痛苦。
又或许......或许她根本就不该出现在这个世上,是她体弱多病才慢慢拖垮了爸爸的一生,如果没有她,爸爸这时候应该已经实现他的梦想,背着吉他行走四方,或是站在万众瞩目的舞台唱着自己想唱的歌,而不是与她天人永隔,再难相见。
“遥遥?”
下雨了,闻雅撑伞打开后座车门,见她愣着,便叫了一声。
舒遥收起了她那些偏执的想法,散开裙摆拎包下车,轻纱曳地,带起一片湿冷贴在她脚踝,她迈开脚步,跟着闻雅进了门。
家里只有明君珹和林惠宜在,知道她要来,林惠宜让司机去买了她爱吃的焦糖炖蛋泡芙,家人待她,一切如常,就好像她和明庭的爱情从未公之于众。
问起她上学的事,舒遥坦言:“哥哥希望我留在国内上学。”
林惠宜不动声色地看了明君珹一眼,但明君珹并未因这话有任何神色变化,依旧是慢条斯理用餐。
林惠宜顺手端过冯伯送上的清口茶给舒遥,柔声关切:“那是不是还要重新考试?之前就听阿庭说你学习很用功,也很辛苦,这次身体刚刚好一点,可别再累坏了。”
“还好,”舒遥接过葵口杯说,“校考是没什么问题,但我还得参加高考,之前一直是为ACT做准备,高考的科目还需要快速恶补,接下来一段时间应该会很忙,可能没法每周过来了。”
“那还是先顾着你的身体要紧,你刚刚出院,身子都还虚着,你妈妈那边我会时常过去看望,你尽管放心。”
舒遥乖巧地应:“谢谢舅妈。”
林惠宜拉过舒遥的手,颇是心疼地放在掌心摩挲,她那晚的确是因为兄妹接吻受了不小的冲击,可她和舒遥这几年的感情不是假的,一朝了解舒遥的身世和经历,她对舒遥更生了几分怜惜,况且从始至终,她都认为舒遥是无辜的。
这小丫头才18岁,还是个高中生,对情情爱爱可能只有一个粗浅的理解,可明庭不同,明庭年长,还从一开始就知道舒遥不是他的亲妹妹,日常相处也从不避讳,如今这般局面,分明是他放之任之才至于此。
“那为何不考虑留在这边读书?”
明君珹忽地开口,林惠宜和舒遥都同时抬头看他。
“去港大吧,家里帮你安排,你也不必这么辛苦。”
“这,这怎么能行?”
舒遥知道这只是明君珹一句话的事,可是......
她心虚别开视线去看那杯龙井:“哥哥也很心疼我反复参加考试,可是哥哥说,高考是很多人改变命运的开始,我既然决定了要参加,就不能破坏规则。我知道大学会有一些特招政策,家里可以通过政策让我入学,可正是因为家里有特权,那不论我是否符合政策标准,外人都会以为我用了特权霸占别人的名额。”
她抬眼看着林惠宜和明君珹,一脸真诚道:“哥哥在南城尚且如此,我若是靠家里去了港大岂不是要影响舅舅?我读书事小,如果让人借题发挥就麻烦了,我不想那样,再说,我也不是完全考不过,只是需要再多做做题而已。”
明君珹听完,神色有一瞬愣怔,他放下筷子低低笑了一声:“阿庭倒是难得守一次规矩。”
舒遥想起明庭跟她说过的话,又垂眸:“哥哥说他自己已经没救了,不能再把我教坏。”
林惠宜正喝着茶,听见这话差点一口喷出来。
舒遥赶紧给她递上纸巾,林惠宜笑得直咳嗽:“看不出来啊,咳咳,阿庭还能教你这些。”
舒遥帮林惠宜拍着背,笑得贼难看,她才不会说,她要真去了港大,明庭真的会打断她的腿。
正说着,明空开车回来了,跑车引擎还在室外轰鸣,林惠宜已经让阿姨往桌上添了副碗筷。
舒遥重新端起杯子喝茶,听见明空与人交谈的声音从电梯走廊传来,她闻声回头,明空手拿外套拐出走廊,身后跟着关颂青。
舒遥感觉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关颂青了,才与他对上视线,她立马放下杯子起了身,双腿推得餐椅往后呲啦一声,小跑着就上了前。
方才凝重的情绪好似一瞬消散,她笑着迎上关颂青温柔的眼光,几分怨怪地问:“怎么来也不给我打电话?”
关颂青还没开口一旁的明空就先问:“怎么颂青的行踪还要跟你汇报?你是他什么人?”
林惠宜“哎哟”一声:“明空你也真是的!妹妹关心一下哥哥怎么了?非得多嘴!”
她这潜台词是,这丫头好不容易高兴一点,你就非得扫兴!
“就是就是,”舒遥瞪了一眼明空,明空学着明庭伸手揉乱舒遥的发,“我也是你哥哥怎么不见你关心我?”
舒遥没话说了,她确实有点偏心,但她还是硬找了理由:“我和你是一家人啊,一家人自然就不用这么客气了。”
关颂青自然伸手替舒遥理着被揉乱的发,语调颇为宠溺:“好了好了,知道我是外人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舒遥急得直跺脚。
“先坐下吃饭吧,”林惠宜催道,“再不吃菜该凉了。”
她走出自己的位置朝关颂青招手,“来,颂青来坐遥遥旁边。”
舒遥又瞪了明空一眼才重新落座。
关颂青依次问候了明君珹和林惠宜,之后才顾着和舒遥说话。
关颂青这次来纯粹是为了工作,与明空见面也是因朋友邀约正巧碰到,他今晚本来没打算来集馥园,也是听了明空提起舒遥,这才厚着脸皮来蹭一顿晚餐。
又是一段时间没见,舒遥比之前清减了些,面色也不如以前粉润,可她那双眼睛依旧美丽,只是像这春夜落雨,蕴着风吹不散的愁绪。
林惠宜坐到了舒遥和关颂青对面,一瞧他们二人交谈时的亲热,立马就朝明君珹看去,两人对视了一眼,没多说话。
晚上关颂青留宿集馥园,客房在一楼,舒遥洗漱完披上外套就下了楼。
为了避嫌,关颂青与舒遥去了侧花园赏雨。
檐下亮着一盏五彩玻璃灯,舒遥脸上添了几缕艳色,在这细雨霏霏的春夜看来,有种蛊惑人心的美。
关颂青有些出神。
舒遥一偏头,正对上关颂青直白的眼光,她歪着脑袋一笑:“颂青哥哥不认识我了吗?”
他低垂眼睫敛去眸光,“看你瘦了。”
“是啊,你都不来看我。”
关颂青笑:“我去看你你就不会瘦了吗?”
“说不定呢。”舒遥唇角向上,眼里却没多少笑意。
“在为你和明庭的事情发愁?”
舒遥轻轻笑:“果然我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关颂青没接话,视线落到黑夜里。
还是舒遥先忍不住:“你就没什么想和我说的么?”
关颂青舒了口气看她:“你想让我说什么?”
舒遥怔怔望着雨中静谧的花园,几分茫然地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感觉压力好大,既无法面对家人,也无法面对哥哥。”
一边答应明庭要勇敢爱他,一边又害怕世俗的压力,道德的枷锁,她也很讨厌这样摇摆的自己。
“那就都不要面对。”
“嗯?”舒遥不懂。
关颂青深吸了一口气,春夜的凉意入肺,他更清醒了些。
他侧身面向她,将双手重重按在了她肩膀,郑重地叫了她的名字:“舒遥,你是为你自己而活的,知道吗?”
“明家是收养了你不错,可若当初没有你配合明庭演戏骗过商庭洲,车祸一案不会这么快找到证据。你爸爸是明玺的员工,他在工作途中出了车祸离世,明玺理应要对你负责,更何况,这件事对你爸爸来说,根本就是飞来横祸,你不需要在任何人面前放低姿态讨好,你懂吗?”
“可是......”
她想说,寄人篱下哪有不低头的?关颂青却打断了她:“我其实很想带你走,带你离开这个漩涡,可我没有资格,遥遥。”
他长久以来的私心,在今夜,全都说尽了。
可舒遥看他的那双眼依旧隔着这雨打不散的夜雾。
他手一揽,将她拥入怀中。
“别想这么多了好不好?你最近瘦了太多,有很多人会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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