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力扬,”方成悦偏头去看他,“明天去给孩子做导管检查。”
马力扬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方成悦看着对面呆若木鸡的小医生,问:“怎么?不是一直吵着要给先心病人做手术吗?这次又要临阵退缩吗?”
马力扬快走了几步,心情激动的大张着手要去抱他。可终究是不敢,他一把抱住自己的头,原地转了个圈圈。
“收到!收到!”
—
纪鱼藻回家就觉得累,躺在沙发上刷了会手机就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特别冗长的梦,走马观花似的回顾了一下跟母亲在一起的时光。
那时她们住在乡下,外公外婆去世都很早,只有妈妈和舅舅两个人相依为命。
后来爸爸回城,妈妈一个人照顾她,轻言细语,从没发过脾气。她五岁时舅舅得癌症去世了,家里只剩下他们母女俩。
亲人一个一个都去世了,纪鱼藻记不清妈妈有没有哭过,印象中好像一直是笑着的,很少有沮丧的时候。
直到十二岁那年,妈妈也病了。
有一次叫她过来,微笑着说:“以后要委屈你到爸爸那里去生活一阵子,等妈妈好了再把你接回来。”
纪鱼藻非常坦然地接受了她的提议,她想妈妈不是不沮丧,只不过是不能在她面前沮丧而已。
那她也别让妈妈太担心了。
后来就是成年累月的跑医院治病,日子过着过着就过去了。
出车祸那晚,她将生的希望留给了爸爸,自己当场就没了。两人连最后一面也没见上。
此后很多年,纪鱼藻已经完全想不起她的模样。妈妈淡得像一个影子,就这样轻飘地从自己的生命里滑过去了。
方成悦进门的时候已经深夜了,医生们的时间都不属于自己,无休无止的值班将时间切割成黑夜和黑夜,他想不起来自己有多久没见过正午的阳光了。
有时候也会恐慌,从大学开始,他就没多少时间陪她。纪鱼藻总说,我也没时间陪你,咱俩扯平了。但方成悦还是会觉得,这样的身不由己对她而言很不公平。
如果结婚,男人只需要承担工作就可以了。而女性除了工作之外,家庭孩子,林林总总,总是不如结婚前自由。
而唯一可以享受的恋爱,他也没时间给。
纪鱼藻是个不怎么把自己当回事的人,晚饭也是有一顿没一顿,方成悦忙起来更是那样,家里冷清的就像个冰窖。
他走进厨房,从手机上搜一个教做饭的视频,把米饭蒸上,简单做了两个菜。
菜摆上桌的时候,纪鱼藻已经醒了。
方成悦叫她:“过来吃饭。”
纪鱼藻看着桌上的白灼生菜和醋拌莲藕,很赏脸的表扬了一番,“哎呀,没想到你不止长得好看,做饭也厉害。”
因为情绪价值给得太足了,方成悦想,为她做一辈子饭也值得。
他又想起什么,转身走进厨房。
安城夏日的夜晚,会有一些人推着车卖莲蓬。那么深的夜里,一个婆婆推着车蹒跚而行,方成悦看见了,心生不忍全给买了回来。
婆婆见他这么慷慨,还送了他几支开得正好的荷花。
家里的东西,都是张文惠精挑细选的,方成悦随便拿一个花瓶插花,拿一只碗装莲子,看起来都是艺术。
纪鱼藻忍不住就笑了,她没那个选择的能力,只能去感慨,“怎么这么好看。”
方成悦没有讲话,他记得纪鱼藻很喜欢吃莲子,上大学那会,曾经有一次去找他,她买了十几只莲蓬,绿玉似的莲子窝在里面,她一个接一个的挖出来剥给自己吃。
他修长干净的手指将绿色的薄皮剥开,露出里面白色脆实的莲子。
纪鱼藻一旁看着,突然开口。
“其实,我很小的时候最讨厌吃莲子。那时住在外婆家里,外婆喜欢熬红枣莲子羹,熬完之后我一口都不喝。她会说,吃莲子好哦,看看你妈妈的皮肤为什么这么白,是因为莲子吃得多。”
方成悦手上的动作没停,纪鱼藻指着莲藕又说:“我也不爱吃莲藕,外婆说,吃莲藕才好呢,你妈妈为什么长得这么好看,是因为莲藕吃得多。可怜我被骗那么多年,好笑吧?”
“外婆说得是真话。”他将剥好的莲子推到她面前,郑重其事的说:“难怪你长得又白又好看,多吃一点。”
纪鱼藻羞赧低头,夹了块莲藕放进嘴巴里嚼了一下,眼泪却像六月的倾盆大雨,哗然有声,让人误以为永远都不会停似的。
方成悦慌了手脚,起身走到她身边,弯腰去抱她。
纪鱼藻伸手环住他的腰身,将脸埋进他胸膛,哽咽的声音闷声闷气的传出来,她哭得更伤心了。“可惜他们都不在了。”
“没事,还有我呢。”
外婆还说,莲子就是“怜子”,你要好好吃饭,善待自己的身体。
这么多年,身边最亲近的人,一个又一个离开,幸好还有他在。
第57章
◎处境无可奈何◎
安城是个四季分明的城市。
纪鱼藻醒得很早,清晨开窗时,夏天的绿和秋天的凉意一股脑冲进来,满头满脸扑了一身。
她穿了件长袖长裤的睡衣,因为是双面棉纱,料子软的没有筋骨,有一条裤腿半吊着,露出半截匀称白皙的小腿。
纪鱼藻伸了个懒腰,高楼之上的云天,淡雾沉绵笼罩,太阳还没有出来,但空中已经有了大片的红色云霞。
长风破窗而入,白色的纱帘鼓噪如波浪。
方成悦从卫生间洗漱完出来,遥遥望着她的身影,心中萌生出无限的欢喜。
纪鱼藻转身,对上他的眼睛。
此时太阳跃出云层,喷薄的淡金色光芒洒在他身上,越发凸显出眉目清冽,鼻梁英挺,身材轩昂。
她头一次将自己印象中的少年与眼前的男人重叠在一起。
人生无限流淌,爱而不得的执念穿越重重时光,一步步变成了可以触摸的模样。
从前那五年,他和她像是站在天平两端的人,方成悦的感情放得轻,天平的一端永远高高在上。纪鱼藻的感情笨拙、热烈又谨小慎微,很多的情绪一层一层摞上去,她一直处在天平的底端。
可惜两人从未比肩。
纪鱼藻咬牙,大步朝他走过去,走得近了却又突然停住脚步。
她低头去看地上的影子。
还是高低不齐的两个个体。她微微往前进了一步,错着身子的两个人,这次终于一般高了。
方成悦纳闷问她:“你在搞什么?”
“不许动。”纪鱼藻伸手制止了要走近的他,“你看我的个头,跟你一样高唉。”
她在虚空中张开双臂,地上属于方成悦的那个影子被抱进自己怀里。
纪鱼藻又往前走了两步,影子被太阳光拉成比例失调的细瘦一条。
她伸出手又在虚空中比了比,投在地上的两个影子,这下她终于是比他还要高了。
方成悦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手上用劲将她一把拽到自己的身边。
纪鱼藻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矮影子融进了他的高影子里面。
“哎呀,”她嘟着嘴说:“你怎么这么讨厌。”
下一秒,他却突然蹲下身,单手握住她裸|露在外的小腿,热源从手掌中渡过来,冷热交替中,纪鱼藻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
冰凉的小腿渐渐被焐热,方成悦将她的裤腿卷下来放好,低头指指地上的影子,毫不在意地说:“这样不就好了?费什么劲呢。”
纪鱼藻的眼睛里闪着细碎晶莹的光,她弯着身子捧起他的脸,垂下来的头发落在方成悦的额头和脸颊上,纪鱼藻低头,珍惜的在他嘴巴上轻轻亲了一下。
方成悦的手扶上她的腰,仰着头加深了这个吻。
纪鱼藻禁不住这撩拨,腿上一软,双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扫在脸上的发丝冰凉又柔软,接触的地方却炽热又迫切,方成悦的手探进她睡衣,顺着腰往上,来来回回轻抚着她的背。
纪鱼藻的耳朵泛着不正常的红,腰绷到极致,她再也坚持不住,砰一声跪到地上。
方成悦松开她,眼睛看起来不太清明,一开口,声音里却又带着嘶哑。
“你是不是在考验我的忍耐力?”
纪鱼藻红着脸喘息,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春水一般定在他脸上,“谁让你忍了?”
方成悦能清晰感知到身体深处跃跃欲试的觉醒,他在对她的渴望和对她爷爷的承诺之间动摇了一会,终于还是亲手将心中的恶兽关进了笼子。
他拉过她的胳膊,低头在上面咬了一口。
白齿红肉,爽滑弹牙,还带着她身上独有的清爽香味,感觉十分满足。
“啊!”纪鱼藻脸皱成一团,无声的呲了呲牙。
他笑着松口,转身进卧室换衣服。
“不许走,我要报仇!”纪鱼藻甩着胳膊去追他,终于还是慢了一步,看着紧闭的房门,她转着把手,伏在门上小猫似的扒拉了半天。
“方成悦,开门。”
突然门被拉开,只来得及看见翻飞的几跟头发丝,纪鱼藻被他拽了进去。
“唔……”
即将关闭的门缝里,他低头又去吻她。
—
第二天傍晚,七个月大的先心病人被推进手术室。
医生们洗好手,换好无菌衣后进入手术室。
无影灯亮起,先心病人已经全麻。
主刀医生祝岩冲方成悦点了下头,道:“开始吧。”
患儿柔嫩的胸骨被锯开,术野完全暴露。
洗手护士将器械递过来,一场苦战才刚刚开始。
王莹等在外面,心情十分焦躁,她像个困兽般在走廊里徘徊,站累了坐下休息会,坐一会又重新站起来继续走。
丈夫常洋就倚在椅子上把着个手机聊天,也不知道聊了什么,对着屏幕突然又嘿嘿笑起来。
马力扬忙完手头的工作,过来安慰了会患儿的母亲。
手术经历了两个小时又十五分钟,医生从手术室里探出头开始叫人,王莹赶忙应了一声。
“手术很成功,放心吧。”
王莹焦虑的表情像泡在苦水里的橄榄,时间久了,皮都泡皴了。
因为这句话,她充满苦难的脸上终于带了点笑意。
“谢谢医生,您辛苦了!”
祝岩冲马力扬摆了摆手,马力扬迎过去,祝岩悄声嘱咐:“小方的手指被针管扎了,一会记得盯着他去验个血。”
“啊?”马力扬起先没在意,只想着一个婴儿,各项指标都检测过,能有什么事?但祝主任也是为医生的健康着想,便赶忙应了:“行。”
婴儿身上插满了管子被推出来,王莹只看了一眼就捂住了嘴,护士推开她,“家属不要逗留,孩子要进ICU观察。”
当天晚上,孩子的父亲常洋出现感冒发热、皮疹腹泻等症状,马力扬心里一惊,心想不会这么寸吧?真是防不胜防。他问诊了好几次,都被常洋避重就轻的遮掩过去了。
马力扬急了,“你身体外在的反应,全部符合艾滋病的初期症状。你以为我愿意问吗?我是怕你比你闺女没得更早!麻烦你有点最基本的医学常识行不行!”
几句疾言厉色的话一说,马力扬将男人的气焰熄灭了一半。
常洋这才觉得害怕,但嘴上仍然不服输,“不可能,我就那一次……”
“跟谁?同性还是异性?”
“不是同性,”常洋涨红了脸不好意思说,“我不喜欢男人。”
马力扬心里一惊,逼着他用试纸做了个检测,结果发现结果是两道杠。
气的马力扬破口大骂,“你他妈个混蛋,为什么不早说?!你不知道自己的孩子还没断奶吗?你老婆孩子现在都有可能被感染!还有方老师,是我非要让他给孩子做手术……我们读了那么多年的书,怎么能因为你一个人渣就毁了自己的人生!”
常洋还要嘴硬,“你小子别跟我狂啊,小心我投诉你!”
是护士紧拉着马力扬,两个人才没当场就打起来。
方成悦被医院的检验科紧急给叫过去了。
检验科的主任表情沉重,接连问了好几个问题:“你是被针管扎的还是针头?受伤之后立即处理了吗?”
方成悦一个医生,自然能明白主任话里的意思。针头刺破,自己的血液流出来,被感染的几率小。针管刺破,相当于接触到了病人的血液,被感染的几率会大大增加。
“针管扎的。我做过紧急处理,伤口也充分消过毒了。”
检验科主任给他做了半天思想工作,阻断药是必须要吃的,医院那么多医生,尤其是急诊上,职业暴露的情况也不少,没那么容易被感染,所以别有太大心理压力。
方成悦点头致谢,“谢谢主任。”
从检验科出来,马力扬早就等在门外了,小医生脸憋得通红,眼睛里隐约有泪意浮动。他张了张嘴,却羞愧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方成悦淡淡瞥了他一眼,问:“你很闲吗?别在我眼皮子底下偷懒。”
马力扬追随着他的脚步,抬胳膊抹了下眼角的湿意。他已经在心里忏悔了无数次。
“方老师,我错了。像我这样的人,一点都不专业。因为可怜病人就随便投入感情,结果害得你……”
“行了。”方成悦停住脚步,转头制止了他的自责,“身为医生,我们没有把病患拒之门外的权利。”
马力扬望着他走远的身影,一阵酸楚袭上心头,巨大而无声的痛苦扼住了他的咽喉。
他想自己还是不够强大,因此时常会流下软弱的泪水。
*
案情分析会是在马陆的病房里开的。
小米锁了门,拿了张巨幅绘图纸贴在电视机屏幕上。
同房间的病友早已出院,几个人见缝插针的开会。
“师傅,你看啊,我画了个人物关系图。”
“等会等会。”马陆戴上老花镜,抬手制止了他,“你先给说说送进来的女孩什么情况了?”
“昨天凌晨在医院去世了。”
“……法医的解剖结果呢?”
“颅骨受撞击处形成明显血肿,胸部皮下出血集中在肋骨,断骨刺破脾脏。脊柱骨折导致神经损伤,心脏和大血管破裂。最关键,阴|道撕裂,生前被侵犯过。我们已经提取了作案人的DNA,咱分局没那条件,明天我跟小赵去市局的DNA库里看匹配结果。”
“现场什么情况?”
赵春阳继续汇报,“坠落起点是南面四楼窗户,窗台栏杆上的鞋印跟死者符合,现场无血迹和搏斗痕迹,是自己跳下来的。”
“受害人不是说过,里面还关着两个女孩,人呢?”
赵春阳沉声道:“一个在小区附近的一座废旧的破屋里关着,另一个在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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