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如此坚实笃定,让纪鱼藻误以为他们可以永远这样走下去。
于是,她任由这份感情在心中慢慢生根,如同埋在地心的岩浆,经过长年累月的挤压和磨炼,已经膨胀到了极致。只是,他突然又要分开,那些沸腾到心疼的熔岩翻江倒海似的迸发,她觉得胸腔那里仿佛开了个火口,涌动出来的炙热恨不得将生命都焚烧殆尽,纪鱼藻实在是撑不住了。
“或许跟一个人相处久了,总会有感到厌倦的时候,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她的声音带着无法辨识的喑哑,纪鱼藻努力笑着,以免下一秒就会哭出来。“这次分开,不要暂时,以后都别再见了吧,我们总不能跟同样的人再谈第三次恋爱……你说对吧?”
方成悦说不出话,纪鱼藻一路从屈辱中走来,是一个最不能被折辱的人。明明知道一旦出口结果就会变成这样,可真正面对了,他还是心痛到无以复加。
“如果你真的想好了,我没有意见。找个你不在的时候,我来拿一下自己的东西吧。”
纪鱼藻从没想过,有一天她竟要第二次动手折断自己的翅膀。她想她此生都不要再跟他谈一次伤筋动骨的恋爱,这实在是太疼太疼了。
她最后看了一眼他苍白的脸色,话语里仍然带着关切:“方成悦,不要生病。你可是个医生啊。”
纪鱼藻转身,大步走到电梯口那儿,张文惠正从里面走出来。
擦肩而过时,张文惠等着纪鱼藻跟她打招呼,但痛不欲生的她却视若无睹的走过去了。
张文惠被她的样子吓了一大跳,那难以缓解的痛楚太有杀伤力了,她莫名觉得自己的心里都空了一块。
电梯门阖上,纪鱼藻软在地上,冷风穿过她灼热的心,她抬起双手掩住了被眼泪糊住的面庞。
张文惠板着脸问自己的儿子,“你们又在闹什么?”
方成悦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半摔下去,膝盖重重磕在地上,他母亲抢前一步给扶住了。
热泪无声,从他眼中迫不及待地滚落下来。
—
马陆出院的那一天,赵春阳特意给订了束花。
粗线条的小米胳膊底下夹着师傅的铺盖卷,细节决定成败,他永远都想不了那么细。
马陆的太太接过花,喜笑颜开地说:“还是小赵贴心。”
小米嘁了一声,说:“师娘,可不敢只表扬会做人的徒弟,就忘了下苦力的徒弟啊。”
“哎哟哟,听听你这张嘴啊,是一点亏都不肯吃。”
马陆还是那样一脸笑呵呵的模样,转头问小米:“鲫鱼怎么没来?”
“她跟着关队调查去了,”小米道:“师傅,等你归了队,我一点点给您汇报,这案子蹊跷。”
也就休息了半下午,马陆就回了单位。
同事们都劝他多休息一阵子,马陆拧开保温杯往里面倒水:“可不能再躺了,再躺身上就长蛆了。”
纪鱼藻风尘仆仆地从外面回来,见了他眼睛一亮,“哎哟,您老人家怎么回来了。”
马陆瞅了瞅她那张脸,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是在强颜欢笑。
“少废话,说正事。”
“稍等,我洗把脸。”
她洗脸也洗得随意,汤汤水水挂在湿刘海上,更衬出那张白得透光似的巴掌大一张脸。
纪鱼藻拿出自己的本子,摊开,快速翻动。
水滴顺着刘海往下落,一颗一颗打湿了本子,那写在上面的字迹一经了水,就变得模糊起来了。
赵春阳被她的头发搅得心烦意乱,左手轻轻捻起来,露出她的眉眼,右手连抽了几张纸给蘸了蘸。
纪鱼藻接过他递过来的纸巾,胡撸了一下头发,不甚在意地说:“谢了。”
马陆和小米对视了一眼,眼下如此暧昧的氛围,这是……有情况啊。
纪鱼藻没意识到众人之间的暗流涌动,本子翻到她做过记录且串联起来的线索,她抬头看马陆,说:“孙法医又发现了新情况。”
第63章
◎一条线上的南辕和北辙◎
“这几天一直下雨,其中一名女孩是在河边被发现的,现场的物证痕迹不好采集,给侦查工作带来很大不便。从小区四楼跳下来的女孩属于半封闭环境,采集到的证据也不多。拥有完整遇害环境的是在小木屋发现的女孩。”
“三名女孩身体上并未发现作案人的DNA,只有在小木屋的那个女孩,扔在地上的烟头上发现了嫌疑人的DNA。考虑到作案手法的一致性,孙法医初步判定嫌犯是一个人。”
“不可能!”小米打断她,冲动道:“三个女孩身体受损伤程度不一,这该怎么解释?明明是两个人作案,而且其中一个畜生应该是那方面的功能不行,这才符合逻辑。”
马陆点了点头:“小米说得有道理,我赞同。”
“从常理来推断,一个成年男性同时控制三个女孩确实有点费劲。但如果是两个人作案,案发地点不同,伤痕为何如此一致?现场提取的指纹基本没有特别完整的,市局DNA库里的数据信息也没有。”
赵春阳听完十分无语,“连受害人的身份都确定不了,这不是代表着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
众人陷入沉默,马陆拧开保温杯的盖子,吹口气,两片嘴唇贴着杯口吸溜了一下,问:“小米,你说案子蹊跷,你觉得哪里不对劲?”
“第一个被发现的女孩,我记得老孙说她也是扼颈窒息死亡。”小米环顾一周,问马陆:“但我们勘察过现场,高坠点没有其他指纹,死者体表也没有伤痕,初步断定女孩是自己跳下去的。也就是说她是跳下去之后才被掐了脖子,那当时谁在现场?”
马陆抬眼看向纪鱼藻,“报案人是谁?”
“早上起来跑步的小区居民,派出所民警那里有记录。”
“调阅一下出警记录。”
“好的。”
此时纪鱼藻的手机响起,她接起来,一边点头一边说:“行,好嘞。哎呀,谢谢您。”
小米见她脸上隐约有喜色,几步走到她身边,迫不及待问:“姐,什么好消息?”
“上午关队带我又去了一趟市局,虽然作案人员库里没排查出数据,但刚才跟我们接洽的曾法医说,省里还有一套专门排查男性染色体的数据库可以用。”
马陆听完眼睛一亮,“那感情好。鲫鱼,一会你和小赵再去趟海源医院,去问问当时的接诊医生,或许还有漏下的信息。小米跟我去城中村出事的地方再看看。事不宜迟,大家分头行动。”
“收到。”
—
马力扬刚一走出病区的电梯口,就看见王莹正焦急的等在外面。
她的脸色像灰白的鱼肚,见了他好似找到了主心骨,一开口眼泪就流了下来:“马医生,方医生什么时候回来,我们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马力扬不想跟她说话,面无表情的越过这个人就往前走。
王莹扯住了他白大褂的袖子,哀哀恳求道:“马医生,我知道你对孩子她爸有意见,可孩子是无辜的,求你不要放弃她。”
马力扬的怒火来得蓬勃且旺盛,大火烧过寸草不生。“你说谁无辜?最无辜的那个人还在家里躺着呢!”
“我知道、我知道,”王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她的下巴那儿起了个火疖子,红肿光亮的脓包落在苍白干瘪的唇边,像是熟透了的柿子,稍微一挤就要爆浆了。“方医生好点了吗?”
“你们怎么能这样?你们怎么能瞒报病情?”马力扬口不择言,委屈悔恨的心情几乎快要淹没他,“你为什么连自己的丈夫都管不住?你是个傻子吗?连他背着你找鸡你都不知道?”
“马力扬!你给我闭嘴!”
马力扬猛地回头,见神经内科的副主任医师黎初抄着白大褂的口袋正冷冷看着他,身旁站着的人正是方成悦。
“方老师!”马力扬跟看见亲人似的朝他跑过去。
黎初指着他破口大骂,“男人犯了错,凭什么指责女人?!你有病吧!”
马力扬快崩溃了,这年复一年充满挫败的医生生涯,这日复一日毫无人性的超长工作时间,还有前辈老师们动不动就要骂人的坏脾气,真他妈不想干了!
想归想,他依旧很怂的什么都不敢说,低着头乖乖挨骂。
电梯到了楼层又“叮”地响一声,这次出来的人是纪鱼藻和赵春阳。
隔着医院里汹涌的人潮和眼前四五个人的身影,方成悦终于将迂回的眼神放到了她身上。
阳光洒在纪鱼藻瓷白的脸上,上次见面时他服药后的不良反应正厉害,此时才看清她眼角和唇边尚未消失的伤痕。
他难耐心中的酸楚,哑声问:“你的脸怎么了?”
纪鱼藻没有答话,见他精神头好了许多,但清癯的面庞上仍旧萦绕着一丝苍白的病气,越发衬托出突出的五官和清冷的气质。
还没等到她回答,仓促间王莹突然给方成悦跪下了。
“方医生,我真的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做导管检查的时候,我就心惊肉跳的。一会查查网上这个信息,一会看看那人发的帖子。人家说手术过程中孩子可能会堵了大脑,或者一个不小心被刺破了血管随时都会死,我就一直这么盼着,盼着她可千万别有事!”
“好不容易孩子推出来了,我们家艾米那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气都快喘不上来了,我、我问祝主任孩子是不是不行了?祝主任说没事,结果孩子又给推进重症监护室了。现在我就想进去看看,可护士就是不让进……”
“方医生,求求您了,帮帮我。”
方成悦几次三番弯身去扶她起来,都被她不管不顾的气势给挡回去了。
纪鱼藻看方成悦手足无措的样子实在费劲,上前走过去,双手架住了亲属的胳膊,热情劝道:“是艾米妈妈吧?您别着急。我们家孩子同样的病,现在活蹦乱跳的,没事儿。”
马力扬的眼睛都快瞪出来了,心想这纪警官怎么什么招儿都敢用啊,她哪来的孩子?
“看病的事得交给专业的人来看,你看这网上的信息有真有假,不能全信的。”纪鱼藻指了指方成悦,像在推销一件奇货可居的商品:“方医生是个可靠的人,你要相信他。”
王莹对她的判断毫无疑义,激动的情绪肉眼可见的舒缓下来,她打量着眼前这位舒朗可亲的女性,不敢置信的又问:“你的孩子……真的没事吗?”
“当然。”纪鱼藻眼睛都不眨的说:“生龙活虎,好着呢。”
纪鱼藻给马力扬使个眼色让他安抚病人情绪,她走到方成悦身边,跟他商量道:“我觉得,虽然医院有自己的管理规定,但看在孩子那么小又遭了很多罪的份上,哪怕让她妈妈隔着玻璃看一眼呢,你觉得行不行?当然,我也就是那么一说,行不行的你们看着办吧。”
方成悦气息不稳地看着她,擦肩而过的时候,他握住了她的小手臂,艰难开口,“你要去哪?”
纪鱼藻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一点点从他手掌中挣开了自己的手腕,眼中的情绪跟对待一个陌生人般并无二致:“有公务。”
方成悦被她的冷淡钉在原地,赵春阳搭眼瞧了他一眼,错身撞在他肩上,紧跟着纪鱼藻也离开了。
方成悦立即转身,盯着她越来越远的背影,心想人跟人之间的羁绊如此浅薄。这也不过三五天,曾经无比贴近过对方的他们,就这样成了一条线上的南辕和北辙。
他低头,不自觉紧握起拳头,脸上的表情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黎初一旁看着,咬着牙拉起王莹,也不知道是在跟谁较量。
“我带你去看孩子。”
—
纪鱼藻和赵春阳从林烨的办公室了解完情况出来,林烨又把纪鱼藻叫住想单独说几句话,赵春阳在她的示意下先行离开。
两人走到楼层的茶水间那里。夜晚来临,白日的喧嚷过去,他们享受着难得的清净时光。
“怎么了?”
林烨摇头,半晌才艰难开口:“我昨晚梦见莲池了,总觉得她有很多话要说。”
纪鱼藻并不搭茬,拿出手机在自动售货机前扫码,问:“你想喝点什么?”
见他拿不定主意,纪鱼藻如同往常一样替他做了决定。
两瓶饮料依次落下来,她弯身从出口那里拿起来,一瓶美年达,一瓶七喜。
纪鱼藻把七喜递给他,林烨客气道谢。
她仰头喝了口汽水,拧上瓶盖看向远方,轻声道:“当你犹豫着无法抉择的时候,最好的日子都过去了。”
林烨总觉得她意有所指,他拎着七喜的瓶口,左晃一下,右晃一下,那些汹涌的白色气泡从瓶底深处涌上来,激荡着无法止息的澎湃。
“你说得对。珍贵的东西一再失去,我不知道下一秒又会失去哪一个,就这么犹豫着,好像已经丧失了迈步的勇气。”林烨怅惘笑了,“从前我并不是这样。”
纪鱼藻跟着他笑,“从前我也不是这样。但人随事变,没办法的。”
林烨想,其实他从一开始就做出了选择。只是,在拥有纪鱼藻的友情和失去纪鱼藻的爱情的天平上,他无论选择哪一个,对他来说都是一场万劫不复的深渊,倒不如就这样笨拙的顾此失彼的维持着现状。
从此以后,不关注或许是最好的应对方法。抓不住的,且让她随风去吧。
“郝淮的手术定在五天后。”
“啊,是吗?”纪鱼藻叹气,“但愿他手术成功。”
“鱼藻,你已经从创伤中走出来了,是吗?”
“人总得往前看吧,那些曾经以为再也过不去的,其实都会过去的。林烨,现实没想象中那么可怕,你也往前看吧。”
林烨望着逃生窗口发出的绿色光芒,陶醉的笑了,他跟纪鱼藻不一样。曾经困住她的都是不好的事情,而困住自己的都是无法释怀的美好——风华正茂的父母,沉默寡言却忠肝义胆的少女纪鱼藻,还有记忆里永远长存的夏天……那是他无法抛弃的过去。
他笑了笑,温和地说:“会的,我们都往前看吧。”
—
纪鱼藻从医院离开的时候,在两栋灯火通明的医院大楼的连廊上,与方成悦狭路相逢。
若是从地面往上面看,其实两个人都像是踩在半空中岌岌可危的人。
纪鱼藻望着他周正英俊的面庞,心里涌上无限的不甘——这样躺在自己的青春里八年的一个人,起码应该睡一次再拱手让人的。
她这样想着,抬步朝他走过去。
第64章
◎“我亲亲你好不好?”◎
纪鱼藻停下脚步,势若万钧的堵住了他的路,方成悦心里一空,抬眸看定她。
她往前进一步,他便往后退一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呼吸相闻。
纪鱼藻将自己的手塞进他白大褂的口袋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挤进他紧握的指头中间。她脸一抬,鼻子刚好擦过他下巴,方成悦感受着眼前人细软的呼吸,浑身的肌肉骤然抽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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