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那些都不过是在五蕴的作用下,产生的欲念罢了,也就是因执著而产生的一种假象。这只会使得人愈发执迷,唯有真正放淡各种执念,无所欲求,心中的快乐方才会长久。”
尘卿抬眼瞧向身前之人,见她神情怪异,眼中透露出一丝异色,含笑试探性地出声,问道:“施主,可是有何疑惑需要贫道解答么?”
第40章 奇闻志异 初见之时,他尚且不是如眼下……
强自静下心神, 季书瑜抬首回望他,牵强地带起一抹笑,应答道:“师父讲解的十分细致。一切事物因缘和合而生, 又因缘消散而灭,没有一成不变永恒存在的事物, 人需明心见性的探索这世间, 不知, 我这般理解的可对?”
长甲刺入皮肉之中的钝痛感传来,她定睛注视着眼前的面容, 不敢有丝毫的分神。
眼前之人的伪装高明若此,令人瞧不出一点儿破绽, 眼角眉梢等细节处的肌肉牵动逼真若此, 不像是寻常的易容之术。
可她无比确信, 初见之时,尘卿尚且不是如眼下这幅长相的。
那时的他虽说也能因着不凡的气质称得上一声清隽出尘,可将五官挨个拎出来挑剔,也只能评得一个中人之姿。全然不似现在这般, 红唇齿白, 肌理细腻的找不到一处毛孔,活似志异中画皮披身的男妖……
坐于对侧的尘卿未能及时察觉她的异样, 挽袖于一旁的卷堆中取出一只卷轴展开, 言道:
“施主果然颇有慧根, 此话说的不错。观夫人昨日抄写的乃是心经, 其中讲述的‘五蕴皆空’、‘无眼耳鼻舌身意, 无色声香味触法’本质也是一样的,都是引导人们看破种种欲望和感觉的虚幻性,从而破除众生对欲望的痴迷和执着。”
“妾身受教了。”季书瑜垂首应答, 长睫微敛,掩住眼底神色。
可若是他用的并非为易容之术,那么,有没有另外一种可能,是屋中有其他能致幻的异物在发挥作用?
她细细思忖着,若惫懒般抬手抵住额角,不着痕迹地往殿正中的香炉投去一瞥。
……会是它么。
她的话太少,反应也平静若此,无甚波澜。
尘卿面色微沉,一时也不能确定她眼下状态到底如何,修长的手指翻动书卷,略显浮躁地以指骨轻轻敲击桌面,一边温声同她言道:“既然施主已读懂了此节,那贫道便接着讲述下一段经文了。”
“师父。”
季书瑜突然出声打断,面对尘卿投来的异样目光,芙蓉面上扬起一抹歉意的笑容,压低了声线,解释道:“妾身忽而觉得有些目眩口渴,久跪于此,腿脚颇有些不便……可否劳烦师父为妾身倒一杯茶来?”
尘卿将目光往下微移几寸,稍顿片刻,方才笑着颔首,言道:“那是自然,请施主稍待片刻。”
见他起身往佛台一侧的长案走去,季书瑜收敛了面上笑意,屏息凝神,专注地捕捉着视线中男人的一举一动。
因着先前从未这般仔细地观察过此人,如今这番细观,倒确实叫她收获不浅,竟真是从几个不经意地细节中隐隐瞧出些许端倪来。
这僧人有古怪。
“施主,茶来了。”
瓷盏被置于她面前的小案上,其中茶汤清澈,杯身浅而窄小。
季书瑜出声谢过了他,之后伸手接过了那只茶盏。
待尘卿于对侧蒲团上落座,她方才抬臂以长袖掩住面容,作出一副饮茶的模样。而宽袖之下,却是卡着对面之人的视线死角处,将杯中清液悉数倒落于腰间的香囊中,一滴不落。
来历不明之物,她是从来不敢轻易受用的。
那囊袋是以深色棉布掺和着绫罗织成,即使吸饱水后也难以瞧出异样。
她检查过后,放下手臂,拿出方帕轻拭唇角,再次向他道谢。
“多谢师父。”
尘卿趺坐于蒲团之上,侧首似不经意地往她手中杯盏投来一眼,微微颔首,继续低声念诵起经文。
“‘若人欲了知,三世一切佛,应观法界性,一切唯心造’,此句应是这般解读:世人于追求所愿中看到、听到的内容,皆是出自本心幻化而成,而佛之本意,却是要人在幻化当中,莫为任何事物而执著。倘若一人不想办法破除心中的执念,便会永远生存于这种自心所化的幻境之中,难以解脱……”
季书瑜自然也瞧见了他投来的眼神,一双乌眸微垂,若有所思。
那不会是她的错觉。
自己嫁入闻人府中已有两月,同闻人策朝夕相处,或多或少将他的一些习惯牢记于心间。
而面前这僧人此刻双肩低平,神情放松,面上所展现出的细微变化并不似作伪。眉目间的神态却是与闻人策有着六七分的神似,令她无法轻易忽视。
又如他思考时,也惯爱将身子微微倾斜一侧,以左手的两个指节轻轻敲击桌面。
这些细小的动作都同闻人策如出一辙。
只是于此刻,这些相似之处倒不尽像是他有意为之。
反而更像是因着过往曾有过长期刻苦地训练,因而形成了肌肉记忆,以至于之后再想要解下面具重新做回自己,却是始终无法恢复至最初那般真实的状态了。
暗阁中便专门设有模仿目标人物的‘影子’之职。
可据她所知,于外界能做到模仿正主相似到这般田地的人物,也只有来自西屿的那群无拘无束的‘藏锋客’了。
如今所能获得的线索太少,季书瑜脑海中隐隐划过几个猜测,可到底也不能确定这人的底细究竟是否如她所想。
那此人的动机又是什么?
尘卿跪坐于蒲团之上,微微向前倾身,将手中的卷轴往她前方递去些许,一边以手指着经文为她示意,言道:“无论是人认为的佛也好,法也好,其实都不过是来自心底的执念。世间众人真正应该寻求的,乃是破除心中执念,而非去求甚么佛,甚么法。就如,《金刚经》中所说的‘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也是这个道理,不是么?”
他神情含笑直视着她,明明位于佛台之下,且身上还披着袈裟,此般脱口之言却是异常的放肆大胆。
像是,埋伏已久的猎手即将扒下身上的伪装,准备收网了一般。
他衣袍上的檀香之气极为浓郁,二人之间的距离忽而拉近,季书瑜一时不察竟也被迫吸入了不少。
她攥紧了拳,心中隐隐有不安划过。
“夫人记住了么?”
青年乌眸静静地望她,言语间蓦然改变了对女子的称呼。
这声‘夫人’于红唇白齿间缠绵辗转而出,被念的极为旖旎暧昧。她甚至不需细听,便能发觉这音色竟是与闻人策往日唤她时有着十成十的相似。
他褪去了初见时的温润亲和,以一种诱人以身饲魔的蛊惑姿态于美人耳畔轻唤,一字一句地如是说道:“若是记住了,便请夫人跟着吾念……‘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
季书瑜乌眸半敛,默了半晌,直待他耐心地重复了第二遍,方才若无所觉般跟着他轻声念道:“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
若为她的乖巧温顺所取悦,尘卿眼中翻涌着难以压抑的暗色,含笑沉吟着抬起一只掌心,以一种难以抑制喜悦的情绪轻颤着落于她发顶,面上神情诡谲。
“但其实,贫僧私心却不认为方才那般解读是对的……单凭容貌长的像如来,或仅凭说的是如来说过的法,也就是并不全面圆满的考证,只因个别条件相同时便确定那便是如来,只会导致世间众人错认如来。”
他指尖下移,抚上美人削尖的下巴,见她沉默着不曾抗拒,轻轻使力使她仰面同自己对视,一边审视着其眼底的神色,一边缓慢地开口问道:“夫人真的听明白了?”
季书瑜面露怔然之色,明明是一副不解他话语中深意的模样,却仍是因着他此刻不容置喙的语气而犹疑着颔首妥协。
见她点了头,尘卿复柔和下面上的神情,以中指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下巴颏,若抚摸猫儿般低声夸赞她。
“当真是只油光水滑、乖巧伶俐的漂亮小宠,要说那人目中一点儿也瞧不见你,我却是不信……嘬嘬,好猫儿,若是你能一直如眼下这般乖巧温顺的依着我,我便允你,必不叫那毒妇轻易将你这张漂亮脸皮扒了去,可好?”
他唇边笑意森然,伸出长指于她眉心轻点,不断地往下滑落,一手握住了她的那截纤细雪颈,掌心缓缓收紧,
“毕竟,赝品就是赝品呐,即使衣衫上熏了同样的香,所作出的神情再像,到底也不是正主啊……”
见她仍旧毫无反抗之意,他目光微缓,方才稍稍松了力道。大掌贴着后颈轻轻摩挲,隐隐有要再往下探索的势头。
正是此刻,廊外忽然传来几声扣门的响声,令人无法忽视。
窗棂上映射出一个高大男人的身影,他高声言道:“属下合一,不知小夫人眼下可在屋中?”
闻言,尘卿停住了手上的动作,眉间泛起一层郁色,带着些许的不悦抬眸往窗棂处瞧去。
“何人在此处喧闹?”
有小僧闻声匆匆赶来,出声阻拦道:“尘卿师兄正在殿内为贵客授课,请这位施主前往正殿礼佛。”
“起开,你可知晓我家主子的身份么,若是耽误了事,你欲如何向我们公子交代?”合一却不理睬他,见屋内无人应答,提声继续唤道。
“小夫人请开门,我家公子有事寻您!”
佛台下,尘卿思忖片刻,微微垂首同季书瑜附耳几句,轻声吩咐。
“别敲了,施主您别敲了,若是惊动了一侧的香客,那可如何是好……”
待下完了指令,尘卿方才不紧不慢地整理齐衣摆,从蒲团上起身朝向门房边而去。
半开了房门,他长身立于外头二人跟前,面上仍是一派宽和的笑意。
以清朗温和的音色同不速之客解释道:“贫道正在讲解经文,方才询问了女施主的意思,她并不想叫他人打扰。倘若您有事,还请过两刻钟之后再来吧。”
第41章 镜里观花 “怎么,你是做这赝品食髓知……
合一直觉却不相信这僧人所说的话。
他曾与那小夫人交过手, 也知晓她并非全如表面上这般简单,一众人于寺中居住了这么多日,她慧黠若狐, 没理由会瞧不出这其中的古怪。
更何况……
想起客堂中的闻人珏,他抿紧了唇, 见尘卿转身又要回到屋中, 猛地抬腿抵住了半掩的房门。
侧首越过尘卿往偏殿里头看去, 一边开口同人掰扯道:“这可不成,师父您身为出家人, 向来以慈悲为怀的不是?这次便请您行行好吧,可莫要为难我一个跑腿传话的下人才是, 更何况我家公子如今当真是有事要同夫人商量, 正于客堂中等着呢。”
说罢, 也不待尘卿开口回应,他便再度提声对着屋内那跪姿端正的女子唤道:“小夫人,公子于客堂等候着,可否劳烦您随属下走一趟?”
他声音洪亮, 足以令远于对侧廊道外的人都听见声响。
可不曾想, 那靠案而坐的长裙美人侧对着殿门,半垂首似看经卷入了神, 从头到尾竟是对外头几人的交谈毫无一丝回应。
尘卿目光微转, 对上合一诧异的眼神时, 神情亦是平静无波, 含笑言道:“您也瞧见了, 施主如今不希望旁人打扰,不若待会儿再来吧。”
接收到他投过来的眼神,立于一侧的灰袍小僧犹豫着上前, 伸手拉住合一的手臂往后拖拽,唤道:“施主,请您离开吧……”
合一面有不甘地被拉离了门边,侧首望向屋内之人,确定她行动自如并未受到任何拘束,眼中不由得浮现出些许疑惑之色来。
她就是再厌恶、再想避着自家主子不见,可往常于外人眼前一直都是伪装的很好的,不是么?
甚至就连主子也曾调侃过她,道是这位小夫人滴水不漏,心细如发,如条滑不溜手的鱼儿,令人难以把到错处。
可如今她却不肯出声理睬他……这究竟又是缘何?
见他沉默着不语,尘卿风淡云轻,发出一声低笑,回身准备再度合上殿门。
不想,双手尚且未离开门板,众人却闻偏殿里头忽然传来一声人体倒地的动静。
气氛骤然间沉默,合一眼神一凛,趁着小僧尚未反应过来的时机,挣脱开他的束缚,上前猛地以肩膀顶撞开殿门。
入到屋中,那满室的浓郁檀香气味便争先恐后的向他扑面而来,合一谨慎地屏息凝神,越过男人大踏步来到佛台之下。
“小夫人!”
他蹲下身,借着佛台前的一片烛光仔细地检查着女子的状况,一边伸手于她鼻尖感受底下的鼻息,焦急道:“您可能听得见属下的声音?小夫人……”
被撞开的尘卿扶门而立,眼神阴冷地望着佛台底下的男人,面上神情莫名。
冷眼旁观了片刻,但见无论那来人如何呼喊,地上的女子也始终未有反应,他方才面上重新染了温和浅笑,抬步向前方走去,出声言道:“施主莫慌,贫道正好通晓些医术,不妨让贫道来为女施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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