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指尖不断地下滑,直至尾骨尖下的长强穴方才停止了下移,于此处停留揉按。
季书瑜感受到隐痛,忍不住轻蹙起长眉,身后那人若有所觉一般,微微抬首观察她的神情,一边温声含笑道:“小夫人若是觉着痛了,婢子动作便再轻些。嗯,这个力度可还成?”
之后,她果真又收敛了些许力道,神情专注地为她进行案扤。
倒真是做足了一个温柔细心的婢女应有的模样。
季书瑜并不言语,待她结束了扶膂,转到跟前来进行明堂的穴揉按,视线不经意滑过她颈间,忽而发现她光滑的皮肤上留有几道深浅不一的红斑。
她神情微怔,喊停了红衣的动作,抬手轻轻抚摸过她的颈项处的肌肤,迟疑地开口问道:“这是怎么弄的……你受伤了么?”
红衣闻言垂眸望向她指的方向,亦是一愣,神情若有所思,正想着开口随意胡诌一句应付她。
下一刻,却见身前美人竟是径直倾身过来,以纤指抚摸上她的脖颈,神情中是藏不住的关切。
美人轻启檀口,朝着她的颈侧轻轻呵气,温声问道:“疼不疼?汤泉中有硫磺,若是叫伤口沾了水恐怕会很疼……不如你上岸歇息去吧,这里不用服侍了。”
那温暖的细风于颈项的肌肤上抚过,如若柳枝点水,于她心头泛起丝丝痒意。
红衣动作微顿,闻言有一瞬间的出神。
这句话语,似乎于数年前也有人同尚且年幼的她说过,只是那一刻距离如今已经太过久远,久远的她如何也记不起那人的模样,也逐渐淡忘了他真正的死因。
她只知道,他确确实实的离她而去了,从此只留她一个人于物欲横流的宝岛之上,逐渐浸染了身心,终日追求声色狗马,昼夜荒淫,再不复从前那个单纯如白纸的天真幼童。
可面前这只羔羊却是这般好命,生得花容月貌,又拥有出众的家世,生来便比她多了层屏障,因而至今也得以保留着那无用的良善。
她浑然不知自己接下来的死状会有多么凄惨,如今却是这般滑稽的,眉眼温柔地关怀预备宰杀她的猎手。
蠢笨又无知。
凤目间滑过一丝异色,她于心中冷嘲,含笑应道:“婢子不疼的。”
不过没关系,她不嫌弃的。只要得到了她的皮囊,饮下她的鲜血,她们二者便能彻底的融为一体。
今夜过后,她便能彻底抛去如今这个肮脏丑陋的身份,继承她所有的光明与洁净,以金枝玉叶的身份重新开启一段不同的人生……
她痴痴地注视着她,以指尖抚过那精致的眉眼,心中藏着满满的恶意。
之后,这张脸很快就会是她的了。
“伤口泡久了不易于恢复……不知,你有带药膏吗,不若让我为你涂抹一番吧?”
面上那尖锐的指甲于她肌肤轻滑,即使是面对眼下如此诡异的场景,季书瑜却仍旧保持着镇定,语气自然地开口。
红衣闻言也回过神来,收了手,以妩媚的凤目瞧她,忽而启唇微笑,道:“夫人如此体恤下人,当真是良善。那药膏就在岸边的篓子里,请夫人自行去取吧。”
见季书瑜应声,闻言果真是转身朝着岸边逐渐靠去,毫不设防的将自己的脊背完全暴露于自己眼皮之下。
红衣神情诡谲,抬手从袖中摸出一方帕子,亦是随着她一点一点地朝着岸边移动。
“药膏不在这里……”
季书瑜垂首于篓中寻找着,对于身后迫近的威胁却若毫无所觉,疑惑道:“红绮,你当真往篓中塞了药膏么?这里头,怎么都是些长短不一的银刃?”
“回主子,婢子不敢欺瞒于您,药膏么……婢子还当真没有。”
此言方出,红衣干脆利落地抬手制住了身前女子的纤细腰身,另一只手跟着抬起,将早早备下的药帕捂住她的口鼻。
“可迷魂香却是管够的。”
为了确保她昏迷前不会剧烈挣扎,红衣事先于其上加了几倍分量的药粉,不过几息,便见怀中女子果然身体脱力,腿脚发软,逐渐往水底下滑去。
她双手使力,将怀中女子的身躯拉起倚靠于自己的肩上,不想转身时竟是意外扯落了腰间的一块素净铜牌,很快便落于水底。
红衣动作微顿,神情略显紧张地垂首望向下方。只见汤泉水面上一片雾气氤氲,可视度极低,却是不能叫人一眼便望见水底。
而此刻水流较湍,若是不及时打捞这铜牌,恐怕之后只会愈发难寻。
是以,她思忖片刻,还是决定先将昏迷的女子送至岩石上头,之后再返身过来打捞。
红衣脱去了身上碍事的衣物,缓缓潜入到水中,花费了约莫半刻钟的时间方才成功将那块玉牌从水底拾起,重新浮出水面。
待靠近了岩石堆,她双手撑地正准备爬上岸去,抬首时却见前方那个本该昏迷不醒的女子正以手支颐,微侧过身,眉眼含笑地打量着自己。
不过失神了一瞬,一柄熟悉的冰冷锋刃便紧紧贴于她的颈侧,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按压着其上的血管,一如方才她为她案扤一般。
这,怎么会……
她竟然没有中招?
美人鬓发微湿,形容略有些许狼狈,然而那一双杏眼却若被清泉洗濯过,清明而无一丝朦胧之色。
她含笑地看着面露惊色的红衣,笑声言道:
“嗯?红绮,可于水下寻见你要的药膏了么?”
第45章 琪花玉树 “嫂嫂不若另择高枝?”……
红衣不可置信地打量着她, 如若见到什么志异鬼怪一般,试图从她的面容上找出一丝易容过的痕迹。
“你……”
红衣磨着牙根,双目微沉, 冷冷地瞧着她:“你方才用的是什么江湖技法躲过了迷魂香?不……你不可能是她,你究竟是什么人?是如何骗过我的眼睛抢先一步披上她的皮的?”
“当真是小狗脑袋, 如今你才是那个待宰的猎物。”季书瑜含笑, 言道:“嘘, 小声点,若是不小心惊动了外头的人, 那我也只好主动替你闭上你的嘴了。”
见她面上展露出与往日截然不同的陌生的狠色,红衣心如鼓擂, 不自觉地压低了音量, 眼神却是一刻不放地紧盯着她, 忍不住出声质问道:“你是暗阁的‘影子’……”
季书瑜轻轻挑眉,并不同她辩驳,伸出右手强硬地取过了她手上的腰牌,将之收于囊中后, 之后又言道:“接下来, 回答我几个问题,若是答得能叫我满意, 我便给你一条生路, 若是不满意……我便会将你本欲在‘季书瑜’身上做的事, 原封不动地回报于你己身。”
刀锋贴于她的面容轻轻用力, 红衣被迫地垂首望向那一篓子反着冷冽寒光的刀刃, 口唇一阵嗫嚅,方才心有不甘地颔首。
“你,想要要问什么?”
季书瑜垂眸思忖, 举起手中的铜制腰牌,言道:“你的这块牌子瞧着倒是莫名眼熟……这般善于模仿,且拥有这般齐全精密的一整套剥皮工器,据我推测,你和那尘卿应该都是藏锋客的人吧?”
此句虽是问句,可季书瑜开口时心中已是有了答案。
红衣眉眼微挑,冷声道:“你果然有鬼。”
并没有反驳,那她猜测应是不错了。
季书瑜观察着她的神情,若有所思,又问道:“下一个问题。你们藏锋客以往一直于西屿活动,此番如何会来东宣?又如何盯上了闻人府作为目标?”
红衣垂眸冷笑,顿了半晌,方才缓缓抬头同她对视,眼中流露出浓烈的嫉恨之色。
“为什么,呵呵,我不过是一个依附
于人的‘影子’,又怎么会知道主人们的意愿到底是什么呢……”她发出一阵喑哑的笑声,森冷而又可怖。
话未说完,唇边竟是率先流下一道乌黑的血迹。
她若有所觉,抬手拭去唇边液体,垂首望着自己沾满血迹的手,神情陡然间变得异常狰狞,她哑声嘶吼道:“果然有鬼……杀,杀了他……陪葬!”
红衣将双手紧紧箍住自己的脖颈,发出几声怪异的嘶叫声响,之后的言语悉数被扼于喉咙中,再是发不出来了。
此处温度太高,使得她血管内的毒素发挥的极快,下一瞬,红衣的身体若于一瞬间被抽去了所有力气,瘫软如泥的伏倒于地面上,之后连一丝气息也未有了。
那乌黑的毒血顺着凹凸不平的岩石缓缓流入底下,于泉水之中染开朵朵血花。目睹了全程的季书瑜面上留有片刻的愣怔,待上前确认过了她的鼻息,心中愈发感到疑惑。
她方才说的有鬼,是指谁?
总不会是说要她的同伙,尘卿陪葬吧?
季书瑜若有所思,抬首望向月牙,粗略估计了一番眼下的时刻,抬步正欲离开此处。
脑海间忽而回想起前一日合一传递给她的信息,不由得心神一凛。回首望向岩石边上堆叠整齐的红衣。
不妙。得先去东院客堂看看闻人珏的状况才是。
*
子时三刻,疾风于空旷天地间嘶吼。
团团乌云汇聚于天际,遮挡住了星辰与月光,使得整个香山都陷入了一片昏暗之中。
客堂房门紧闭,一片静谧安宁。床帐之中,男子双眼紧闭,苍白的面上覆有一层极为细密的汗珠,顺着辗转反侧时的动作间,汗珠沿着饱满的前额滑落,于枕上洇开条条墨痕。
闻人珏紧闭着双眼,面上泛着不自然的红霞,一双长眉紧蹙,受困于梦魇中久久难以挣脱。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有一道轻巧的脚步声于廊间响起,腰牌与衣衫布料轻轻摩擦撞击,发出一道不甚清晰的响动。
廊下传来隐约的对话声,词句不清,难以分辨。
山雨欲来,堂间风声愈发嘶鸣刺耳。天际陡然炸开一道巨大的惊雷,声音长久地回响于天地之间。
正是这动静。方才使得床榻上的人于梦魇中惊醒,他睁开一双泛着血丝的潋滟桃花眼望着帐顶,极力平复着急促的呼吸。
听闻外头传来的隐约脚步声,他眯起尚且迷蒙的长眸,本能地抬眼朝窗棂处瞧去。
雷光闪过,那窗纸前映出一道曼妙妖娆的影子,来人声音隐隐含媚,同守门人言道:“我办事向来不喜他人旁听,此地姑且有我守着,尔等且先退远些。”
守于门外的几人迟疑片刻,方才低低应答,脚步声果真是逐渐退远了。
听着那些极为轻弱的细响声,闻人珏于床榻上坐起身来,额上冷汗直流,抬手借着一侧的帐钩于自己身上划了道口子,借着疼痛使得自己尽力维持着仅有的清明。
罗刹信女忒过阴毒,竟然扮作王氏的模样诱哄他饮下了毒,他被困于房中强捱了一整日的情毒的折磨,此刻已是筋疲力尽。
前几波浪潮已经过去,如今毒素发作凶猛,也是整个药效发挥过程中最难捱的一段时刻。
而她专挑深夜来此处,也实在不难想象到底是怀的什么心思。
闻人珏眼神愈发阴鸷,抬手掀起帐帘,于床榻边上一侧取出藏匿的长弓,修长的手指搭箭上弓,将其拉至满月。
只等那罗刹女入内,便可一箭穿喉。
可外间始终是静不闻声,他屏息凝神极力地捕捉来人的脚步,可终究是一无所获。仿佛方才廊间的动静都只是他的幻听一般。
他神情微变,无声息地翻身下床榻,而在下一个伴随着刺眼白光的响雷后,身侧却陡然探出一只女子的手臂来,带着一阵清甜的兰花香气,以难以反抗的力道径直制住了他把着的弓箭。
“……!”
闻人珏呼吸微顿,全身肌肉瞬间绷紧,拉着弓弦的长指微顿,指腹间瞬时间出现一条血线。
女子强硬地夺下了他手上的弓和箭,低声言道:“嘘,别出声。”
耳边的声线格外熟悉,他几乎是在她出声的那一刻便下意识地放松些许心神来,可稍作思索,却又蓦然感到狐疑。
回首借着雷光瞧她,入眼的却是那张熟悉的昳丽面容。
她对上他的双眼,杏眸中清凌凌若一泓水中月,道:“我来带你走。”
话音落下,室间有片刻的寂静,闻人珏目光微微下移,瞥见了她手上沾染的鲜红之色,眸色渐沉。
那是谁留下的血?
“是么?”
季书瑜却不理睬他未尽的话语,抬眸望向一侧的木窗,异常冷静地同他发号施令,道:“外头约摸有百号人,咱们不能同他们正面对上。我带你往后窗的水路出去与合一他们汇合,务必赶于天亮之前离开此庙。”
闻人珏被情毒折磨的双眼通红,强自稳住心神地听完了她这番话语,眯起一双长眼,低声笑道:
“你要带我走……”
桃花眼中神光诡谲,语气意味不明。
他方才一时不察错失了动手的最佳时机,就连唯一的弓箭也被她夺去,眼下,这妖女既有心要作弄羞辱他,又何苦还这般可笑地做戏?
更何况,她方才那发号施令的模样实在是学得不像。若真是那条鱼儿,如何能有这般胆量独身来此处寻他,还这般豁出性命的去救一个令她直觉感到排斥的人?
闻人珏唇边笑意愈发寒凉,冷眼瞧着女子取了他的箭镞转身往窗边走去,笨拙地去撬动那扇早被封死的窗。
如今是邪毒发作的第八个时辰,他已经被折磨的几乎快要丧失理智。若是再不能够得到纾解,恐怕当真会被体内的毒性折磨的发疯,只待失去意识后便彻底沦为一条只为欲望所驱使的畜牲。
31/65 首页 上一页 29 30 31 32 33 3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