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存的理智使得他绝不能容忍自己像条狗一般去同罗刹妖女求欢,哪怕那是失去了意识之后的无心之举。
他一定要杀了她。
之后将其碎尸万段。
闻人珏面上神情诡谲,复取出一只箭镞,悄无声息地缓步靠近那并未设防的暗红身影。
而当他握着箭镞的手正高举起,鼻间似乎已经能嗅到那扑面而来的温热血腥气时,耳畔女子忽而淡淡出声,若明月般冷冽,轻易便浇息了他心头的暗火。
“果然是病的昏了头,公子既然不能控制自己的行动,不若让妾身助您清醒清醒,如何呢?”
“呵。”
闻人珏发出一声低哼,一时不解这话中之意。
之后又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疼痛之感牵引了注意力,他思绪迟缓地垂眸往下望去,却发现不知何时,距离自己心口一寸处正紧密地抵着一支锋利的箭镞。
……
静默片刻,闻人珏抬首望去,但见身前披着墨发的美人身体纹丝未动,只是稍侧过首来。
那昳丽的容貌于电闪雷鸣间透露出一丝不似活人的艳色,长睫微抬地瞧着他。“不若再过来点试试?正巧,妾身尚且还没报公子先前于鹿鸣山寨予我的那‘一箭之恩’,因而每每想到,都觉得异常遗憾。”
是恩,还是仇?
闻人珏呼吸微沉,黑眸映着窗纸上时隐时现的雷闪白光,一语不发地打量着她。
呼吸声在安静的室内沉闷地扩散着,平白升起一丝压迫之感。
“呵呵,是你啊……嫂嫂……你杀人了?”
见她应声,气氛有半晌的静默,那立于对侧的颀长身影忍不住地发起颤来,喉咙间发出几许闷闷的笑声,最后竟是弃了手中箭镞,俯身弯腰大笑起来。
“你真的杀了那人……”
听闻那串如若能蛊人的笑声,季书瑜蹙起秀眉望向窗棂处,忍不住埋怨道:“你声音轻些,别惊扰了外头的人。”
闻人珏呼吸微促,面容上泛着一片诱人靡丽的赤霞之色。他声线低沉,笑言道:“圣人曰,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如今看来倒也不差。嫂嫂果真是……十分的记仇。”
虽是这样说,他眉眼间的神情却较以前隐约松缓几分下来。
闻言,季书瑜微微挑眉,言道:“非也,这世间最难驯养之物乃是毒蛇。它们阴毒难缠,只招惹了其一,巢穴中其余的蛇便会如潮水般翻涌而来,将猎物的血肉悉数啃啮入腹,往后再是甩不脱这些于阴暗角落中伺机报复的‘影子’。妾身以为,公子对于这道理定然是比我更能理解的透彻。”
闻人珏静默片刻,抬眸见她回过身去继续埋头撬窗,眼底神色意味不明。
“毒蛇……”
那于她心中,他应也算是为她需要驱逐躲避的毒蛇罢?
若是用毒蛇来形容他,倒也确实没甚么错……
借着夜色遮掩,那暗处的视线极富侵略感,像是野狼锁定了自己的狩猎目标,视线如有实质般地一点点划过她的眉眼,隐约透着一种要将之整个吞吃入腹的凶狠意味。
又是一声雷鸣,天地间风雨大作,喧声不断。
女子低头动作,一头如若黑缎的墨发下垂落于身前,露出底下一截雪白的纤细脖颈。忙活了一刻钟,也始终未能成功打开窗子。
她稍感郁闷地将手中折了的箭镞扔到地上,问道:“这支也坏了,你那儿还有多的箭吗?”
窗被人从外头封住,单是以她的力量却是不能撬动。
她正斟酌着言辞欲让闻人珏也来帮忙,心下焦急,一时竟也忘了男人如今尚且为焚身的烈火所折磨,思绪浑浊,实在不清明。
身后那人一语不发,顿了半晌,方才抬步向她缓缓靠近过来。
她以为他是取了箭来帮忙的,心下方才松快些许,回过首去,却见一只长臂抵于她身侧的墙面,宽大的袖间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龙涎香,耳旁声音极富磁性,以一种温柔诱哄的语气,问:“想活么?嫂嫂。”
二人距离极近,男人微微俯下身来凝目注视着她的双眼,眼底若有鬼蜮浮动,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暗情绪。
“那是自然。”季书瑜被逼至角落,肩胛骨抵住窗棂,感受到些许疼痛之感,忍不住眯起双眼,“只是,妾身不解公子此话又是何意?”
闻人珏压低了音量,言道:“你瞒不了他们多久的。”
“外头的人只需接到信号,便随时会冲进来将我们砍杀,为他们的同伙报仇。”
季书瑜轻轻挑眉,应声道:“所以你欲要如何?”
闻人珏眼神微妙,“能于红衣手下逃脱并反杀,嫂嫂的身份绝非是表面上这般简单吧?虽然暂且不知派你入到府中的主使者是谁,但大致的所图我却也能猜到几分……只是可惜,大房那边已经不景气了,往后长兄他争不过我的。”
冰冷的华衣碰到她的脸,他唇角边挑起的弧度含有讽意,目光中亦是清醒的近乎冷酷。
“嫂嫂不若考虑另择高枝,弃暗投明吧?不论是谈情说爱,还是床笫之事……珏都不比他差,甚至能比兄长做的更好。”
季书瑜若听闻了什么荒唐的笑话,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异色,不可置信道:“你当真是病糊涂了,你可知晓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疯话么?”
“疯话。不错,我确实早被闻人府的那群疯子给逼疯了,只是我眼下既能得出这番结论,其中自有我的思量。”身量颀长的青年玩味地咀嚼着这几个字,欺身上前,垂首同她附耳,“珏与你不会有任何威胁,更不会同旁人拆穿你的异样……可是,那是有代价的,珏也同样有求于夫人。”
嘴上虽是说求,可他面上却全无求人的谦卑,唇边勾起一个妖异的弧度,含笑温言。
“珏需人帮忙解这情毒,等恢复力量之后,我便能助你破窗逃下山去。最后等此间事了,回到兰泽后你是想另择良婿,转阵营跟我,或是当无事发生继续做我那好兄长的妻子,珏都无毫无异议。”
说罢,不待她开口,他又接着说道:“别着急回答,慢慢想吧。只是,我要提醒你,兄长他可并非是什么金玉良人,表面上瞧着似玉无瑕,可胸膛中那颗捂不热的冰碴子,就同他父亲的一般冷硬。如若叫祖父发觉了你的端倪,闻人策更是不会出手保你,甚至颇有可能为了权利而将你撇的一干二净……到时候,等待你的只会是五马分尸,吊死城头的凄惨下场。”
这话却是好笑。
闻人策不是良人,那他便能是么?
季书瑜于心中冷嗤,并不以为意。可身前之人却仿若能窥听见她的心声,慢条斯理地启唇言道:
“夫人,兄长他不愿意保你,可珏却不一样,只要你肯,珏定然会出手护你余生平安无忧。”
她狐疑地抬头望他,本是不想搭理他的,沉默了半晌,略有些抑制不住好奇地问道:“为何?”
这样一个以利益至上的无情之人,如何敢这般信誓旦旦地说出这席话。
闻人珏唇边的笑容愈发扩大,那双含笑的桃花眼中闪过的光影虚虚实实,说不清究竟是戏谑还是嘲弄。
“嫂嫂方才不是也说了么,因为……珏就是疯子啊。”他启唇轻舔唇角,只觉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胸膛间那颗心脏狂跳,似极力喧嚣着想要得到宣泄。
那种疯狂的念头几乎于下一刻便要破体而出,冲破理智的阻拦。
“一个疯人想要做什么事,维护什么人,那不都是任凭心意,无需理由的么?他闻人策的东西,我就是想要统统占为己有,不论是权利,是下任家主之位,亦或是他的妻子,我都极其乐意去抢,且不遗余力地去给他添堵。”
季书瑜沉默。
她就不该问那句话。
这人的脑子果然是烧糊涂了吧。
“怎样?夫人,你想好了么?”
二人的身体靠的极其之近,于远处看去,仿若二人紧密相依。而他的呼吸隐隐若若地轻洒于她的脖颈之上,引起一串若被火苗点燃的烧灼之感。
闻人珏望着面前那张芙蓉面,声音低哑地继续诱哄道:“不论是钱财,权势,或是庇护,只要你想要,我都能随时给予你。而我要的,也只有那一个简单的条件,之后是去是留,珏绝对不会限制于你。”
那温度灼热的指尖落于她的鼻梁下滑,带着一点克制不住的力道轻轻摩挲。
“是因为我的容貌?”
季书瑜默了半晌,终于出声,眼底神光晦暗。
“是。但也不全是。”闻人珏对此并未否认,却也不肯再多费口舌同她解释太多。
他虽然疯,却不瞎。审美的眼光也于常人无异,是丑是美自然能分辨的清楚。
对于季书瑜过于出众的美貌他很难做到视而不见,因此,早在于鹿鸣山竹屋中的第一次见面时,他便对她产生了浓烈的兴趣。
可若要说这欲念只是因为皮囊而起,却也不对。
方才倘若进来的人是披皮成功的罗刹妖女,即使她拥有着同样一张的绝色容貌,他也决计是不会容许她活着接近自己,更不会若眼下一般,产生一种莫名口渴心烦的冲动。
总之,这是一种令他自己也难以明晰的缘由。
季书瑜闻言不语,眉眼沉静,亦是于心底细细思量。
她倒是不怀疑他眼下能这般轻易将承诺出之于口的底气。
以往她被人言语隐晦地指骂为草包美人、祸水红颜,她都能做到无动于衷。
只是眼下,得了他这般不褒不贬的肯定,心底怎么就这么不舒坦呢……
就好像是回到了昔日那一段被待价而沽的日子。
闻人珏同那些垂涎她的‘买主’没有任何的区别,唯一的差别,也只是胜在他的容貌身份条件较他人稍微好上些许。
抛开一切来说,他的容貌甚至是比较符合她的喜好的。
可此刻,她真的很有一种想要跳起来给他一刀醒醒神的冲动。
之后季书瑜也确确实实照着自己的意愿做了。
眼下的气氛太不对劲了,若是一直跟着他的节奏走,恐怕二人都会
彻底栽在这里。
她唇边笑靥森凉,将袖间从未收起的锋刃抵上他的脖颈,檀口轻启,言道:“公子若是不想脖子上多个口子,就烦请把您的手从我身上拿开吧。”
第46章 习非成是 “兄长这般君子,于床笫之间……
闻人珏并不言语, 长翎睫羽垂落,目光晦暗地注视她。那手臂揽于她腰身,掌中传来的温度高的若能将人肌肤灼伤,
“想活命么?小叔?”
季书瑜笑面温柔。“这句话,我也原封不动地送还与您。公子如今脑子糊涂了, 于是忘了, 妾身如今冒着这般风险来到此处的缘由到底是什么, 为的又是谁?如若之后您再不能清醒些许,收敛一些, 我亦大可以潇洒离去,彻底将您置之脑后。”
说罢, 她又将手中匕首往他肌肤贴近几分, 声音泠泠如玉击, 道:“您听明白了么?”
“如今,求人者——是你非我。”
握着匕首的那双手异常稳当,纤细的指骨清晰而漂亮。闻人珏神情不变,乌眸垂落, 心擂如鼓, 脑海中尽是为她这番同往常温顺形象极为割裂的言行,而无端感到兴奋。
这般鲜活的模样, 才是取下面具后真正的‘季书瑜’吧?
甚至就连她的夫婿也被蒙在鼓中, 至今未能发觉她真正的妙处。
而他是第一个探索到的。
这般想着, 闻人珏心中无端生出一种隐晦的惬意之感, 蓦然觉得心中的郁烦也被纾解了几分。
鼻腔中尽是女子身上浅浅的兰香, 那股口渴神烦的感觉愈发躁动,他忍不住伸出舌尖轻舔唇角,隐隐约约品尝到空气中那玉兰气息中的丝丝甜意。
待缓解了心渴, 他方才能够重新冷静下来,继续听她说话。
“……至于您方才所说的‘端倪’,那就更是奇怪了。我身为父皇的女儿,此事又如何能作得了假?公子怕是病糊涂了。”
她此话有偷换概念之嫌疑,闻人珏闻言忍不住轻笑,若有所思道:“既是如此,那可否请嫂嫂为珏解答一下——你是怎么杀死红衣的?她武艺虽是称不上多么高强,可也远超于常人水平,更不可能会敌不过一个幽闺弱质。嫂嫂若是不通武艺,又是如何从她手下活着离开的呢。”
室内光线昏暗,隐隐弱弱的幽光投射于美人面上,为那若覆霜雪的眸子添上几许如月的清辉。
她神情淡然,不以为意道:“小叔未免有些高看于我了。人在面临绝境之时,就是会没缘由的产生一种无可抵挡的爆发力,求生的鸣铎之声回荡于脑海中,教人心中激荡,全然忽视了对危险的恐惧。妾身不想死,因而求生的意志死死支撑着我举起刀尖,将残暴的恶人反杀了……这个解释,不知可能令您满意么?”
闻人珏发出一声低笑,抚掌言道:“不能退缩,因退则死。妙,甚妙,果真是天衣无缝,不论对谁,都十分具有说服力。”
话语虽是含着笑意,可那双黑沉沉的眼中却若有鬼蜮浮动,藏有异色。
季书瑜只作未听懂他话中的浅嘲,杏眸微弯,神情自若地说道:“公子意志坚定,身中奇毒却还能支撑到现在,当真是令人钦佩。可闲话少说,如若您是想要同我动手,妾身不过一介幽闺弱质,自然是不敢因为几分恻隐之心而对您手下留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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