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一颔首,着人将她送出门去,眉心微蹙,继续汇精聚神地听众僧人说话。
……
“您请。”
马车停于庙门最开阔之处,四周立着几个手持利器的兵卫,正来回巡视。
兵卫将季书瑜送入包围圈,最后止步于轿阶之下。听她问起庆心,他思忖片刻,答道:“侍女们如今正于客堂之中收拾行礼,夫人不必担心。”
季书瑜颔首,说道:“若是她来寻我,劳烦你让人放她进来便是。”
那人应声,待车帘落下,方才回身往一侧走去,于马车不远处伫立守护。
车内已是通了一阵子的风,里头仍然存留些许药草的清气。季书瑜以手支颐卧于软褥之上,可酝酿了半晌睡意,仍是未能成功入睡,思绪纷飞。
待眯眼小憩了一会儿,马车外传来一阵脚步轻响。
她循声望去,窗外出现一张熟悉的面容,那兵卫手中拎着一只食盒,递入车内。
“小夫人,这是庆心姑娘差人送来的安神汤。”
季书瑜正想喊住他问问庆心的事,见他转身走远了便也只能作罢。
轿帘半掩,阳光透过纱幔洒落进来,形成斑驳的光影,为车内增添了几分温馨与明亮。
她揭开食盒,目光定定地望着里头那盏安神汤。
碗盏底下垫着一张做工精致的丝帕,上头以双面绣的技法绣有活灵活现的衔蝉奴,乃是事发前她存放于妆奁之中的贴身物件。
这物件不单只是一张丝帕这般简单,上头更是留有代表她暗阁之人身份的印记。
暗阁中人遍布四海,其中有高官达贵,亦有走卒商贩,而他们在外想要相认时,最常用的便是不动声色地展露信物之法,以证自身身份。
大多数人用的是刺青,遇热即显,极为方便。而她因为特殊身份的缘故,便只能挑选贴身之物作为信物。
那丝帕上的一只猫瞳中以特殊技法编出了一个‘酉’字,而另一只则刺有‘七’字。
酉七,正是她于暗阁之中的排号。
而能知道帕子之事,便只有同为暗阁中人的庆心了。
她是想以此法同她报平安吗。
季书瑜寻思着,展开丝帕仔细查看了一番,见到底下的一张字条,方才安下心神。将那药盏举起,忍着苦涩之感饮下。
山庙中的事还未能查得水落石出,此地也并不安全,她需尽快休息好,恢复精力才是。
用了半盏的汤药,她倚着跟前的小几闭眼休憩,强行控制自己不去想那些旁的事,不消一会儿,困意果真是如波涛一般汹涌而来。
今日这汤药的药性未免太强了些,当真是庆心亲自做的么……
在彻底陷入睡眠前,她似乎听到耳边有脚步声渐近,之后
又隐隐约约响起合一的声音。
“我来同夫人商量些事,她如今可在马车之中……”
有人小声应答,声音压得极低。
她想要开口说话,却不想竟是连眼皮也困得睁不开了。
罢了,之后的事且等醒后再说吧……
*
客堂内,门窗紧闭,帐纱如青雾一般堆落,为光线一照更是朦胧似幻。
光线透过纱帐,照射于男子苍白而细腻的面庞上。原本挺拔的鼻梁被光影勾勒,更显立体深邃。
他闭着眼,仿佛沉浸于无垠的梦境之中,长翎睫羽在柔和的光线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针灸配合汤药治疗之后,闻人珏方才转醒,神思渐清。
他以一双长目望着帐顶入神,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守于一旁的医师开口,答道:“申时一刻。”
闻人珏应声,从他手中接过了药盏,状若无意般问道,“外头如何了?二位夫人如今可还好?”
医师回道:“大夫人体内毒素堆积,脉象缓涩而弦,气机郁滞、气血不旸,还需喝几帖药方才能转醒。小夫人则无甚大碍,只是精力元气被过度消耗,若是不好生调养,日后也恐会落下病根,故而近日需以大补之材扶正祛邪,俟气机畅通,再行调理气血,方能康健无恙。”
听闻他这番话,闻人珏饮药的动作骤然顿住,面上神情莫名,思忖片刻后,言道:“队伍出发前备下了不少灵芝,且将之平分为两份,送去给二位夫人罢。”
医师神情惊愕,额上陡然冒出些许冷汗,“那您呢……公子的贵体如今也需补物调养。”
方才要踏入到室中的合一闻言亦是脚步一顿,神情略有些许波动,迟疑着不进去。
主子对小夫人有意,如今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瞧出些许端倪来。
二人不久前于险境中生死相依,相互陪伴着走过了寂静的深林,经历过那样以命为燃的暖,闻人珏会对小夫人生出些许心思他并不觉得意外。
只是现在,他们到底是从深林之中脱离出来,回到这凡尘俗世之中了,不是吗。
他是她夫郎的弟弟,而她是他兄长的妻子,二人身份特殊,又身在闻人世家之中,若是此事被传出去叫人闲话便已经够呛,更遑论能有好的结局?
更何况,公子难道当真是忘了他原本的目的了吗?
忘了最初为的权利将玉倾公主一步步算计陷入匪窝之中。
忘了又是因何,而被迫做下放火烧山这般凶险的举动。
可那明明是几个月前才发生的事。
……
公子一路走来经历了种种风霜雨雪,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些许成果,他断然不能让他为了女子而冲动行事。
更何况,他如今身体抱恙,若是知晓了自己之后要汇报的事,恐怕……
他神情凝重,迟疑着想要退后出门去,谁料闻人珏却一早便发觉了动静,长目微抬,唤道:“合一。”
合一后退的脚步顿住,上前抱拳下拜,应道:“属下在。”
闻人珏目光如炬,视线缓慢地扫过他面上的神情,神情蓦然冷淡下几分,又以长指轻叩碗盏,却是始终未叫他起身。
冷落了人半晌,他方才开口,淡声道:“你如若有心想要瞒我些什么,之后便不必再来伺候了。”
见他神情莫测,隐隐有动怒的迹象,合一无奈垂首,默了片刻,方才沉声言道:“回主子的话,小夫人她……”
话音戛然而止。
那握着杯盏的手愈发苍白,闻人珏声音寒凉,神色却仍旧优雅和煦,一字一句地问:“你说她如何了?”
合一面色惨白,俯首磕了一个响头。
“属下失职。有人乔装成属下的模样带走了她,据周围人的描述推测,那人或许是——尘卿。”
第54章 作茧自缚 “往后还有许多的时间可以相……
季书瑜是被痛醒的。
手臂内侧传来一阵阵刺痛之感, 有温凉而粘稠的液体沿着肌肤不断向下滑落,无声坠地。
她想要回忆昏睡前发生的事,可脑海如若被针扎一般隐隐作痛, 痛感一如从前红衣的手笔。
身体发软无力,她只觉自己似乎正卧于一双柔软的膝上, 头顶上覆有一只温暖的大掌, 正一点点地梳理着她的墨发, 动作温和而暧昧。
“夫人醒了。”
耳畔的声线低沉华丽,带有一点不明的缱绻之感, 语气莫名有些熟悉。
她排斥地想要挣脱他的手,那人却仍是从容自若, 由着她坐起身来。唇边笑意森然, 伸出长指于她眉心轻点, 不断地往下滑落,不由分说地握住了她裸露的那截纤细雪颈。
“痛意到极点了么?可是……眼下还没结束呢。”掌心缓缓收紧,带有几分凶狠的意味桎梏住她的脖颈。
冰凉的瓶口抵上被划破的伤口,血珠不断滴落, 缓缓落入容器之中。季书瑜忽而意识到什么, 眉心紧蹙,迟钝地抬起头来望向那人。
室中太过黑暗, 视线之中一片模糊, 却是无法清晰分辨出他的模样。
她只隐隐瞧见两瓣极薄的唇, 与一双幽凉若蛇瞳的长眸。
似乎是合一。
可他眼下这是在——?
“疼吗?夫人。”发觉了她身体的僵硬, 男人开口, 笑声说道,“原以为还需要些时候才能苏醒呢,可这才不过几个时辰, 您便恢复了神志,当真是……令人有些出乎意料。”
季书瑜被他桎梏住,身体动弹不得,只得睁着一双杏眼,无奈地瞧着血液不断地流失。
“你究竟要做什么?”她问道,声线略有些沙哑。
耳畔声线含着隐隐的气音,并未给她答复,只温柔安慰道:“夫人莫忧,只是一点血而已,很快,你便不会感到疼了。”
室内漆黑一片,令人难以视物。隐隐的血腥气息充盈于屋室,透露出几分潜藏的危险。
待收集完了血液,‘合一’徐徐轻晃着手中的瓶子,俊朗的眉眼逐渐舒展开来,却又好似在抑制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欲望。
季书瑜神情莫名,观察他的神情,骤然联想起不久前于佛台之下,那名唇红齿白、行为诡异的僧人。
……此人不是合一。
男人对于她的打量并不以为意,慢条斯理地抬手舔去瓶口处沾染上的血液,眼中若有鬼蜮浮动,眼眸渐深,笑道:“看样子,夫人是认出来我了。能被贵人记住,当真是贫道的荣幸。”
但见他饮血时流露出的一副极为愉悦的模样,似乎全然不嫌其中腥味,显然精神状态有异于常人。
对于这般极其富有攻击性的疯人,还是莫要轻易招惹、触怒他为好。
季书瑜不吭声,小幅度地往后退了些许。一边不动声色地探手往袖中摸去,果不其然,那柄不离身的短刃已经消失了踪影。
‘合一’揽过她的腰身,一边垂首,神情闲适地同她说道:“夫人很怕我?喏,今日不过只是放了些血,并不会伤及你的性命,可若是惹贫道不悦……那之后的事可就不好说了。”
季书瑜收回手,忍不住发问:“你给我下了药?”
男人气息幽凉,笑答道:“是啊,一种能让夫人清除所有烦恼,彻彻底底成为一株无忧无虑、依附于人的菟丝花的神药,贵人不喜欢么?这药较红衣先前使用的猛药更为精良,更不会轻易叫人解了药性……它会一点一点,不动声色的蚕食掉你的记忆,温和而不留一丝痕迹,直到——将您彻底变成一张可供人随意描绘的白纸。”
思及此,他面上露出难以抑制地疯狂之色,忍不住朗声清笑。
明明脸上是一张俊朗的面容,可带给人的感觉却与原主的清隽毫不沾边,分裂的像是志异中刚化为人的精怪。
又是这套恶心人的招数。
可是,他如何会知晓她先前解过一次药性?
感受到她的挣扎,‘合一’神情诡谲,制住了她的动作,唇边笑容愈发幽深,声线仍旧华丽:“贫道机关算计,方才从红衣
手中保下了你的脸,可夫人却是以怨报德,眼下还这般抗拒于我。哦……莫不是不喜欢这张脸。若是如此,贫道去换一张你会喜欢的面容,如何?”
他喃喃自语了几句,以腰间的带子将她的双手束缚住,方才不紧不慢地从软垫上直立起身来,轻拂衣袖,缓步往远处去了。
听闻他那番话,季书瑜心中蓦然产生一个猜测,自己能从红衣手中顺利逃脱而出,幕后的推手,或许正是尘卿。
红衣于温泉边流血身亡,保不齐便是中了他的算计。
可两人同为藏锋客,却是于她跟前上演了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究竟缘何?
尘卿这般的心狠手辣、无所顾忌,更是叫季书瑜感到有些棘手。
她如今没有趁手的兵器,又该如何从此地逃脱?
季书瑜默默思忖,缓了缓流血过多导致的晕眩,艰难地倚靠着墙面站起身来,定睛观察自身所处的环境。
四周皆呈封闭状,屋中并未凿窗,难见光亮,因而也难以瞧清其中陈设。
感知不到风,也听不见外界的声音。
如今身体平稳,并未感到振幅,应也并非是在马车之中。
此处……或许是一间密室。
季书瑜心中略感不妙,若真是如此,依照如今的处境,恐怕她当真可能会栽于此处了。
她扶着墙面小心翼翼地摸索,试图寻找到一个能用来防身的物件。可摸了半晌,却仍是一无所获,屋中似乎空空如也。
她迟疑着转身,却不想脚边忽而多出一个瓷瓶,狠狠将她绊上一跤,即将倒地之时,下一刻来人从后头牢牢揽住了她的腰。
鼻间馥郁的兰花气息飘来,下一刻,一只温暖的大掌将她伸出的手包握住,惹得季书瑜心神微震。
“夫人在寻什么?可需要吾帮忙。”耳畔声线温润,宛若一根绵密的细羽轻拂过耳畔,勾的人心底发痒。
经历了几日的风浪坎坷,季书瑜已是疲惫不堪,蓦然听见熟悉的声线,一时心如鼓擂,不自觉地想要伸手抓紧身前之人。
可才上前进了一小步,她又猛地反应过来,硬生生的克制住了自己的举动,动作僵硬迟钝地一点点别过头去。
“看来夫人果真更喜欢这一张脸……嗯?不高兴了,是为夫来晚了?”
耳畔那声音极富蛊惑之感,语气却是温柔如夜间凉风般轻柔,莫名含有一种挑逗的意为。
对于他的戏弄,季书瑜忍不住咬牙,一字一句地说道:“妖人,离我远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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