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困于不见天日的暗室之中,她渴盼了这么多天的援助,却仍然未能等来什么。
如今她已不再渴求什么了。
她从来于死亡边缘行走,早便做好了随时面临死亡的准备,世间早无甚么她牵挂的东西,先前所有欠下的恩惠也都还尽了。
干干净净的来,干干净净的走,那该多好。
只是可惜,眼下瞧着,她可能要叫闻人策因她而蒙羞,无辜受累了……
她胡思乱想着,感受到火舌似乎已经舔舐上自己的皮肤,似乎在将自己的身体一寸寸吞噬燃烬。
这一辈子,她走得太坎坷了。若是有来生,她实在是不想再苦兮兮的做人了。
“若是有来生,还是做只飞鸟来得自在……”
能够看遍天下山水,肆意飞往任何想去的地方。
她闭眼等待死亡,额上冒出晶莹的汗珠,于肌肤上滑下犹如清泪。
可下一刻,季书瑜却忽而觉着身体一轻,周身的热意消退,似遇见冰雪一般皆避她而绕。
她好像是躺在冰床上一般,丝丝凉意透过肌肤传向心脏,将她痛苦的心安放收藏,仔细呵护。
有人用指腹为她擦去肌肤上黏腻的血,温声说要带她走。
是谎话,但也真是美梦。
……
听见了那句几不可闻的低语,闻人策若有所思,火光映照着他精致的侧颜,凤翎睫羽间投落下一层浅淡的阴影,仿若迎着烈焰绚烂而开的荼蘼,诱人又危险。
见怀中的人好似又没了知觉,他眼眸微深,迈开一双长腿往来时的密道走去,身影逐渐消失于阴影之中。
要做飞鸟?
她于他眼中,便恰似一只误入笼中的飞鸟。她给予了他从未见过的冰雪风霜之色,更是教他品尝了情苦与甘甜,从而忍不住生出贪念。
只是,有些鸟儿是关不住的,譬如她。
它们的羽翼太光辉了,当它飞走,你会由衷地庆贺它能获得自由。
可遗憾的是,自己还得在这乏味之地苟活。
第56章 心事重重 她较先前分别时,又清减许多……
另一边, 闻人珏派遣下山寻找失踪马车的人终于返还,前往客堂之中回禀。
“马车倒在五里地外的一处田坑里,发现时人已没了踪影, 属下往周边的农舍都走了一遭,仍然未能发现其他线索。”
为首的男子垂首下跪, 如是说道。
“属下无能, 请公子降罪。”
榻上, 穿着素衣的闻人珏并不言语,唯有紧蹙的双眉与眼中沉重的忧郁, 流露出内心难以掩饰的焦灼。一头乌黑如墨的长发似乎也因疾病而失去了光泽,贴于光洁饱满的额上, 为他增添了几分憔悴。
“降罪……看来你是准备要放弃任务, 打算用脑袋来赎自己的渎职、无能之罪了。”桃花眼中神色幽暗而锐利, 他垂下首望向地面伏拜之人,语气森冷若覆冰霜。
那人面白若纸,眼中浮现出恐惧之色,支支吾吾地想要辩解:“不, 不……”
“若不是如此, 那人没找见,你还回来做什么?”
闻人珏抬手掩唇咳嗽, 面容上笼罩着一层病态的苍白。嘴角失去了往日雷打不动的微笑, 微微下垂, 透露出几分阴郁之色。“还不快滚下去。”
听出他的话外音, 跪于地面的男人连一口大气也不敢喘, 忙应声道:“公子莫动怒,属下立马加派人手接着搜寻!”
说罢,犹如又忙直起身来, 大踏步往外走去。
室内陷入一片静默。
忽然间又想到了什么,闻人珏侧过首去,同立于一旁的侍从开口问道:“算算日子,堂兄今日应该便要到了吧,可派人去山下迎接了不曾?”
立于一旁的侍从忙垂首答道:“策公子今日辰时便到了,因您在休息,所以下人们并未前来通传。眼下,策公子应是与合一在一处。”
“嗯?堂兄他唤合一过去做什么?”闻人珏感到些许意外,眼底闪过一丝暗色。
“这个,小的倒是不知。”
闻人珏若有所思,不再言语,室内恢复至宁静,犹如一处酝酿着波涛风暴的暗流。
顿了半晌,他方才有所动作,若想到了什么,神情蓦然有些凝重。
他从床榻上直坐起身来,拖着病体下了榻,果断地吩咐道:“更衣,领我去拜会堂兄。”
侍从惊愕,想起合一离开时留下的交代,又支支吾吾地说道:“这,医师嘱咐过,公子您如今贵体抱恙,不宜奔波劳累,还是好好歇息才是……”
闻人珏却不理睬他的劝阻,亦懒得多费口舌辩驳,自行换了鞋履,拾起披风抬步便往屋外走去。
被无视了的侍从被落在后头,见男人脚步尚且不稳,迈出的步伐竟是比原先康健时更大,神情不由得愈发焦灼。可观他神情冷峻,隐隐有要发作的迹象,亦是不敢再出言忤逆他的心意,不然只怕自己小命也会不保。
可这主子身份金贵的很,不服侍着更是不行啊。
他不由得满腔苦涩,只得追上前去,一边苦口婆心地劝道:“小的扶着公子,您慢些走,小心脚下。”
……
远处烈焰冲天,火势如狂龙般翻腾,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
见远处升起的黑烟,闻人珏眼眸渐深,随意叫住了身旁一个路过的府兵,问:“那处不是大雄宝殿么,外头有人把守,如何就失火了?”
那人本事行色匆匆,回首见是他,只得停下脚步,忙不迭地向男人俯首行了一礼。又答道:“回公子的话,那处并非失火,乃是策郎君方才下的命令。”
见对面穿着华衣的男人深邃的眼眸中透露出几分异色,他神情有些犹豫,顿了片刻,方才继续解释:“郎君道是佛门净地中混入了污秽之物,腌臜重重,故而命人用火将宝殿与旁边的几座小阁悉数焚烧殆尽,预备重新筑殿。”
闻人珏对此解释感到不解,面上露出几丝哂笑,若有所思,一边大步往前方走去。
他这位堂兄向来低调,又追求君子明哲保身的那一套,因而并不爱出什么风头。可今个儿,如何却忽然转了性子,竟丝毫不避讳众人的口舌?
再者,闻人策不是从来便瞧不起他那些上不得台面的野路子么,如何今日也会学他的作风,肆意于山中纵火?
更何况,此处并非是匪窝,而是人多眼杂、美名远扬的寺庙。他先前碍于人口舌,命手下搜查寺庙时尚且不敢对大雄宝殿多做什么,可如今,闻人策却要一把火点了它。
……
可他怎么想怎么觉着不对劲,以他对闻人策的了解,那人并非是做事不讲缘由之人。
他到底是在图什么呢……
是觉着自己落了下风,想为母报仇,搏一个重情重义的好名声,从而挽回祖父的偏爱么?
可闻人策向来沉着冷静,与闻人大爷的续弦也并不算亲近,若真是如眼下这般大动肝火,需要燃一座宝殿来解气,那与之前留给世人瞧的形象也太过割裂,实在叫人难以信服。
闻人珏眉眼微沉,于心底飞快的算计着各种利弊,没走出几步,忽然间如若联想到什么,脚步渐顿,脑海中又生出一个不妙的猜测。
那兵卫方才说的什么?
腌臜重重。
是啊,他怎么就忘了那一茬呢。
最安全的地方,往往总是藏污纳垢。
唇边的笑容逐渐变淡,他心如擂鼓,眼神却是愈发冷静可怖,苍白的面容之上滴下冷汗,愈发加快了步伐。
……
二人很快便到达了宝殿周围。
那壮丽的宝殿伫立于熊熊烈火火之中摇摇欲坠,四周是灰烟纷飞。苍白的薄唇微抿,桃花眼中倒映出一片冲天火光。
而眼前的一幕,也让闻人珏心中的猜测终于得到
了验证。
炽热的火焰无情地吞噬着古老的木梁和精致的雕花,噼啪作响的木材爆裂声与火舌的呼啸声交织成一首悲壮的交响曲。
一道颀长的身影缓步行于燃烧的坍塌废墟之间。他身后烈焰飞灰,张牙舞爪,竟生生让那一身幽凉雪衣压得仓皇而无力,黯淡几分。
浓烟滚滚,遮蔽了日光,只留下一片火光冲天宛如修罗地狱的景象。
可那人雪肤露鬓,鼻间下颚亦被火光勾勒出美玉荧光。面上却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怀中似拥至宝,始终未曾叫她衣角沾到一丝飞灰。
这般淡然,似一切尽于掌握,全然不曾将那巨大的宝殿放于眼里。
目送着二人的身影消失,闻人珏缓缓紧握了拳,嗓音有些沙哑,像是冰雹落在冻土上,既冷又硬。
“闻、人、策。”
每一个字音都染满了寒凉,从他的唇齿间溢出,纷纷化作一道道无形的箭矢,追逐着前方的马车而去。
那俊美端方的公子登上轿梯时,侧首往此处投来一瞥。
眼神一如从前那般无动于衷,好似万物尽在其中,又似万物皆不在其中。
而他却从底下品出了无声的嘲讽,似在讥笑他无论怎样追赶、怎样作为,都永远无法与之匹敌,更无法撼动他那牢不可催的未来家主的地位。
火龙寸寸逼近,明亮的火光映照在闻人珏精致的侧颜上,将冷艳的眉眼描摹的愈发妖异,如若志异里食人脏腑的精怪,诡艳艳丽的令人不敢直视。
真是高傲的长公子。
一举一动总能轻易便能激起人的胜负欲望,叫人回想起不堪的往事,心底暗生恶念,终日终夜地想要将这天之骄子从云端狠狠拉下,踩入脚底的泥坑里,好叫他也尝尝被俯瞰时的阴暗滋味。
可他如今不急了,因为这份心愿马上就要实现了。
他很想要瞧瞧,待闻人策与家主之位失之交臂时,会是怎样一幅精彩的表情,又不知其是否还能继续如眼下这般,维持那云淡风轻的神祗模样。
往后的日子,还长着……
*
队伍朝向兰州已行进了两日。
马车路过一片山地,一阵连续的颠簸之感晃醒了正在昏睡的季书瑜。
听着耳畔偶尔传来的翻书声,长翎睫羽若蝶翼般轻颤,杏眸徐徐睁开,睡眼模糊的望向四周。
不想,入眼的却不是那终日不见天日的暗室。
柔和的光线透过绸制窗帘,洒落于精致的内饰之上,营造出一片温馨而明亮的空间。而边角处放置着一只精致的青铜香炉,熏香袅袅缭绕而上,淡淡的芬芳与车厢内的木香、兰香等柔软气息交织在一起,营造出一种恬静而舒适的气氛。
这是梦吗……
她不自觉地想要直坐起身来,胸前的被子往下滑落,感受到凉意,她愣怔了片刻,又垂首往下望去,忽而发觉自己此刻穿着单薄,正躺于光滑丝质被褥之中。
肌肤触感柔软而舒适,几乎能将全身所有的疲惫悉数消解。
逼真若此,倒也不像是假的。
她不安地抿了抿唇,回过头去,蓦然间瞧见身侧端坐之人的身影,不由得被惊了一跳,神情中透露出些许慌乱。
这人是谁?
她如今脑海中的记忆异常紊乱,一旦尝试着回想昏迷前发生过的场景,脑海中的疼痛如针扎似的一阵阵发作,令人苦不堪言。
“怎么了?”
感受到一侧传来的动静,那郎君回过首来,见她额上冒出冷汗,不由得放下手中书卷,起身朝她的方向逐渐靠近。
一阵浅淡柔和的兰香传入鼻间,她意识混沌一瞬,下一刻,一只温暖的大掌落于她后背处,安抚着女子有些起伏不定的情绪。
“夫人梦魇了?可要饮用些参汤定定神?”
耳畔含着担忧的声线令人无端地感到熟悉。
可她胸腔中的心脏忽然间开始狂跳如擂,如若鼠见猫般,陡然间生出一种近似本能的惊惧之感。
季书瑜轻抿苍白的唇,强行捺住心头不祥的预感,方才缓缓抬首望去。
柔和的光线将玉郎面容轮廓照得格外清晰,就连鼻尖下颚也被日光勾勒出美玉的莹光,眉眼精致宛若昆仑之神,令人难以生起亵渎之心。
郎君温润谦和,似晶莹剔透的甘泉滋润过干涸田地,所过之处绿意横生,且有杏花李花,压枝欲折。
那双长睫之下投落一层极浅的阴影,乌眸低垂,此刻正专注地瞧她。
他神情不变,唇角含着的笑意却是一点点消散了。
“夫人,如何这般看吾。”
季书瑜缓慢地眨眼,待脑海中模糊的人影与身前之人彻底重叠一致,身心如坠冰窖。
她果真没能逃脱……
思绪混乱间,眼前闪过火场中那张神情扭曲到极致的面容,血瞳若凶兽,正欲暴起将她生吞活剥。
那双箍死她脖颈的手好似一直桎梏于身,痛感顷刻间刺入心扉,黑暗中一幕幕画面于眼前闪过,如若濒死时闪现的走马灯。
见她神情变得极为古怪,闻人策眉心微跳,突然间也意识到了什么,面色渐沉。
他目光沉静地同她对视,移步想要上前,季书瑜却是再也克制不住颤栗,如若遇见避之不及的事物一般猛地大退一步。
一侧的小几被意外带落,听闻身侧杯盏碎裂的声音,她更是惊慌失措地将锦被掩住自己。
“走开!”沙哑的声音中带着轻颤。
这人金玉其外,实则暴虐嗜血,爱好将人困于手心折磨。她于痛苦中挣扎难逃,早就无法分辨到底何为虚妄,何为真实了。
她如丛林中失去庇护的幼兽一般,掩耳盗铃般地埋头,固执地不肯再去理睬周围的任何人与事。
从未见过她流露出这般痛苦惊惧的情绪,闻人策不由得怔愣,想去搀扶她的手落于木案之上,静默地侧过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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