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嬷嬷和侍女,再不见其他人影。
季书瑜静坐了片刻,方才起身坐到小桌旁,一边动用侍女呈上来的晚食,一边开口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那侍女垂首答:“回夫人,已是亥时了。”
握着筷箸的手一顿,季书瑜垂下眼睫。
她竟又睡了这么久?
还有,这不是闻人策居住的院子吗,时辰已不早了,他……不回来?
琢磨了一番她方才的神情和话语,立于一旁的嬷嬷灵光一闪,忽而想到了什么,忙出声解释道:“瞧老奴这记性,郎君方才已派人来院中传过话,道是近日书房中积攒了许多公文,暂时脱不开身,故而今夜应是不回来了,让夫人您先行歇息便是。”
季书瑜颔首,见嬷嬷一副显然是误会了什么的模样,也只配合的露出个羞涩的浅笑,不去做何解释。
她出此言,可不是盼念着那人回来。
她对于二人夜间需同卧于一张榻上共眠之事尚且有些抵触……似一把铡刀悬于头颅之上,落下前的每一刻都异常磨人。
马车上,他的关怀与体贴颇具迷惑性,可她如今仍对他所知甚少,且不知他心中所欲所图,所以还是得提防小心才是。
因此,‘他不会回来’倒真是个好消息,也省得她再多费心神,去思索要如何同他周旋,安稳的度过这段日子。
最好他这几日都忙得脚不沾地才好,干脆将她这号人给忘于脑后,短时间内别再回来了。
季书瑜不再多问,用完了晚食,又在屋中磨蹭了片刻,她一边消食,一边于院中闲逛。
很可惜,她对这院子的记忆有些稀薄,打量了半晌,仍旧一无所获。
她失了兴致,起身随嬷嬷前往盥洗室洗漱。
“午憩时我好似听见院门外有人在说话,可是东院来人了?”
尽管午时闻人策交代了不用她去东院,但毕竟‘初来乍到’,她心中仍稍感不安。
“是的……不过郎君早有吩咐,夫人只消静心养病便是,近日院中琐事都无需前来搅扰您,故而老奴便打发他走了。”
珠帘摇晃,声音渐弱。
“好罢。”
……
外院中传来隐约人声。
室中,又是一阵细碎的圆珠碰撞之声。
居室内不复白日的明亮,半数烛火皆被掐灭,只留下几盏小烛照明长夜。
来人收回拨弄珠帘的手,脚步无声息地踏入室内,长眸微抬,目光望向一侧垂落的纱帐。
珠帘停止摇晃,室中轻浅规律的气息声传入耳中。他五感俱佳,那呼吸声清晰的,就好似人在耳旁呢喃。
人没醒。
他收回目光,身上携带着些许清凉的水汽,于榻下立了片刻,等寒气散去,方才抬手解了披风,走向那张宽大的床榻。
掀开纱帐一角,鼻息间传来暖香,如若羽毛拂过面颊,莫名撩人。
闻人策动作忽而有片刻的停顿。
就距离他身前几寸,靠近床榻的最外侧,入眼便是女子穿着一身藕色裙子的娇软身段。
一头极长的墨发如缎般铺撒于床褥上,光点洒落,透出些许耀目的光泽。而其中那截雪颈好似琼玉堆雪,墨发红唇,当真如若志异中的画中仙一般,美的叫人惊心动魄。
二人靠的极近,近到明明身体没有任何的相触,他却仍然能感受到她身上传来的如羊脂软玉般叫人贪恋着迷的温暖,与盈盈兰气。
她很喜欢他身上的兰香么?
即便是失去了记忆,她也仍然喜好与他用同一种兰香,主动让那些经由他手调制的香料化作一张蛛网,密不透风,严严实实的笼罩、裹挟住自己的肌肤……
又好像是,一只想要寻求庇护的幼兽,主动要求狩猎者的双翼将自己拢入巢穴内。殊不知,或许,他才是她原本最需要小心躲藏的天敌。
淡漠的目光如有实质般于她面颊上轻轻拂过,似水中倒映的冷月,又似寒凉月色中,吞吐蛇信,以身丈量比对猎物肥瘦的凶兽。
她是真心喜欢,还是不过如先前那般,在有意无意的讨好他?
闻人策不得而知,他借着光线久久注视着身前女子的面容,静默无言。
直待榻上之人似是感受到外界透入的细风,一双长睫若蝶翼微颤,隐隐有转醒的迹象,闻人策方才收敛了思绪。
他松手,将帘子重新放下。
光线被层层纱帐阻绝在外,漆黑的空间里,暖意逐渐回升,随之而起的,还有一种沾染着兰香的暧昧气息。
她现在的位置太偏,若是再往外挪动几寸,定然会跌落下去。
闻人策半弯下腰,动作极轻地托起自己妻子的腰身,待将人往榻内侧挪进些许,方才跟着上了榻。
近来衙中要他处理的事务颇多,恐怕之后几日,他都无法常来院里陪她了。
他闭目细细思索着,便是这难得清闲休息的功夫,都仍在为之后即将到来的公务提前做简单的规划。
室内静默了许久,身旁一侧的褥子忽然微微下陷少许。
一只带有暖意的小手伸过来,纤细
的指尖肌理细腻,在他臂膀上一点点向上摸索。
似菟丝花温柔、无声息地攀爬大树,探索占取着独属自己的空间。
闻人策保持沉默,脑海中本能地开始盘算她的用意,喉结却是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可等待了半晌,也不见身侧之人有进一步的动作,他心下困惑,小幅度地侧首望去。
他率先出声:“夫人。”
身旁之人贪婪地夺取他身上的凉意,闻言低低应声,好似猫儿般伸懒腰时的轻哼。
她重新睁开眼,面容上尚且还挂着一副迷糊的神情。
待适应了片刻昏黑的环境,她方才抬眼,但见距离自己不过几寸的距离,一张俊美好似昆仑之神的面容,正默默地望向自己。
眼眸好似一池秋潭,明明帐纱内这般昏黑,她却从中隐约望见了无垠水面,与身型单薄的自己。
他安静地望着她,好像在等她先说些什么。
……嗯,她该说些什么?
“唔。”
闻人策等了片刻,方才见她像是终于反应过来般惊愕了一瞬,之后,又如狸奴般眯起眼眸,微微扬着小脸,继续朝他凑近。
气势锋利凶狠,神情却又透出些许迟钝。
她……是要吻他?
为什么?
……
又不大像。
暗香盈室,如若一张无形的猎网,专门捕捉热衷于夜间行动狩猎的凶兽。
他气息微妙的凌乱了一瞬,语气却仍旧如常,声线温润,安抚她:“吵醒你了吗?是吾的过失。”
季书瑜眯眼,并不接受他的道歉,声音有些沙哑,不答反问:“为什么要占我的床榻和被褥?”
闻人策低眸看了眼身下并躺四人也绰绰有余的床榻,哑了片刻,正欲为自己辩解几句,便听她又接着发问了。
季书瑜打了个哈欠,“你是谁,又是来做什么的?”
榻间太黑了,她又是从上往下俯视着他,遮住了仅有的光线。他不能瞧见她面部细微的神情,更难琢磨她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闻人策斟酌了一番言辞,示意道:“夫人,是吾。”
她神情有些危险地眯起双眼,“夫人……嗯,不论是我身边的嬷嬷、随侍,他们都这么称呼我。我观你有些面熟,难道是跟着夫郎做事的随侍?这次暂且饶了你,还不快出去。”
她不满意,她想要他给出什么样的答复?
闻人策从下往上仰视着她,于脑海中细细描摹下她满是困意的模样,一边无意识地转动指上的白玉戒。
她近日因疾性情变了许多,夜间总需要他抚琴才能安然入睡……
是了。
他的目光又于她微红似墨洇湿的眼角停落,突然顿住。
她,方才是哭过了?
如今心情不悦,难道是怪他回来晚了,没如往常那般为她抚琴么?
意识到这个可能,他心下又了然些许,薄唇微抿,声线带着些许不自知的撩人与温柔。
“抱歉,兰泽闻人氏,闻人策,来给夫人书瑜抚琴赔罪。今日回来的晚,瑜儿是恼吾了?”
季书瑜眨巴眨巴眼睛,支着脑袋若有所思,听了他这席话半晌没再回话。
最后,是闻人策伸出手,将她重新带回了云枕上。
他未将手收回,而是往下滑去,以一个适宜的力度轻轻环住她的腰身。
他的气息近在咫尺,冷香将她牢牢包裹在内,莫名叫人安心。“瑜儿今夜想听什么?良宵引,还是鸥鹭忘机。”
她小幅度地转了转腰,挣脱不开,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维持这个姿势。
季书瑜不想说话了,索性闭目装睡。
是啊,她确实恼了。
这人明明说好不会来这儿睡的,结果说话不算数,专挑夜半回来,真是狠狠惊了她一跳。
她很想装作不认识他,赶他下去。
可观这人明明一副疲惫面容,却眉眼带笑,仍欲坚持为她抚琴的模样,她心中又没有那么想计较了。
罢了,既是夫妻,之前也不是没睡过,那还矫情个什么劲儿。
况且——天都快要亮了,还弹什么琴啊,睡觉!
第59章 金屋藏娇 “莫怕,是我。”
寅时一刻, 天蒙蒙亮。
闻人策梳洗毕,一边整理衣冠,一边听下人在侧低声禀报。
屋内静默, 只有嬷嬷刻意压低了的言语声。
灰青色的光束于窗棂中投落至室内,将室中那张俊美的面容照得朦胧, 华袍长袖, 温润出尘, 宛若为天地所垂青的昆仑神子。
一双睫羽垂落,玉郎目光沉静如水, 望向里屋的方向。
那头呼吸声仍旧轻浅规律,主人还未有转醒的迹象。
“做的不错, 之后几日也不用叫人与琐事来使夫人费心劳神, 若是东院有什么紧要之事, 径直差人来书房禀吾便是。”
那老嬷嬷颔首应下。
闻人策若有所思,继续补充道,“夫人身体不适,近来颇为嗜睡, 一日三食你需替她看着, 到了时辰便唤她醒来用些。”
向来话少的矜贵公子好似突然转了性子,这般的细致体贴, 叫嬷嬷眼角皱起笑纹, 忙不迭应下。
“郎君说的是, 老奴都记下了。”
再没有其他要交代的了, 闻人策最后望一眼于榻中安睡的女子, 方才转身离去了。
长廊上灯火尚未燃明,闻人策亦未持灯。他独身于寂静长廊上行走,面容隐于阴影中, 神情平静,然而心却难得泛起些许波澜。
……
往后,这四方天地中困着的人,又将多添一个她。
她会怪他么?
她如今便如一幅未曾书画过的卷轴,对过往繁杂尘世之事遗忘殆尽,无忧无邪,从今往后,也将只由得他一人执笔书写。
他回想着这几日她面对自己时露出的各种神情,或警惕,或依赖,或恼怒,一颦一笑皆是这般纯粹……
闻人策心中幽暗思绪无声翻涌,若有所思。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下去,又有何不好呢?
他愿以闻人氏族之未来起誓,她可以永远于他的荫蔽下平安顺遂,即便他身死,亦会提前为她谋划好一条富贵荣华之道,足以她百岁无忧。
他和她是同一类人,他知晓她身份成谜,肩上背负着皇室所托付的,难以承担之重。
但倘若,这次,他替她选择忘却外界腌臜的侵染,后半生太平清净,只为自己而过活呢。
毕竟,京畿那边很快就不太平了……皇室也将自顾不暇。
她无需再为身后之人而强颜欢笑讨好他,做出违心之举。他亦会替她承担往后的所有风霜雨雪,铺就一条太平顺遂之路。
*
西院某僻静之处。
“咚咚咚咚咚。”——是规律的五声敲门声。
民间有俗话言,人敲三,鬼敲四,妖敲五。
如今天色尚且昏沉,灯也未燃起,碰上这沉闷的敲门声,总不免予人一种不祥之感。
可紧闭的房门却是径直推开了一条缝隙。
女子声线喑哑,透过缝隙向外望去,问道:“什么人?”
穿着一袭深色长袍的男子回话,“当路君,戌四。”
紧闭的房门立刻便大开了。
屋内传来药膏的气息,卫逸眉心微动,目光往身前之人望去。
面前是一张苍白的面容,女子较往日瘦削许多,平时慧黠的一双猫眼如今也失了光彩,因病气儿显得恹恹地。
她往屋外扫了一圈,低声示意他:“怎么挑这个时候过来?进来说话。”
两人进了屋,又于桌旁落座。
“长话短说,再过会儿天便大亮了,院子里的人起来做事,你恐怕就难走了。”
庆
心猜得出他此行来意,无需卫逸多言,便先将之前于香山上所经历的事皆同他说了一遍。之后想了想,又把她同季书瑜见的最后一面,她所展现出来的状态也描述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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