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给自己和陆征年最后的机会,这场荒唐的闹剧,从一场大雪开头,也应该由一场大雪结束。
“所以陆征年......接下来的这个问题我只问你一次,你回答也好,不回答也罢,都是最后一次,今晚过后,我不会再问。”她咬着牙,逼迫着自己把一切都做一个了断,他们不能再纠缠了,错过也好重新开始也罢,她都不想继续这样不明不白下去。
问出那个问题前,她看着面前桌上的酒,她猛地喝了一大口,辛辣的酒让她声音都变了调:“我不想问之前的问题,因为我知道你还是不会说。陆征年,我不想一直都在问你问题,也不想一直都只能听到你的对不起,所以这是最后一个问题,明天我就要走了,我只问你,事到如今,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她的话刚落,外头的风就把风雪吹进了屋内,风吹灭了桌子旁炉子里本就微弱的火焰。
雪花擦过他的脸,让他此刻清醒又模糊,沈清欢的脸像是与很多年前那张稚嫩的样子重合,看着她有些希翼但又复杂的目光。
陆征年喉间一哽,莫名涌上了一股血腥味,说出的每一个都像是利剑,混着大风的声音,他甚至都要听不清自己说的话。
可沈清欢听见了,旁边的他轻声地只说了一句话,轻飘飘的,没有任何温度却比任何一场风雪都要寒冷,他对她说:“清欢,我们都不再是十八岁了。”
话落,他的声音涩到几乎叫人忍不住落泪,陆征年也猛然低下头,他不敢看沈清欢的眼睛。
那原本止住的眼泪,在他的一句话里迅速被蓄满。
平地起惊雷,沈清欢第一次觉得陆征年讲话居然还能那么伤人。
这些年他们之间经历的误会,和彼此嘴硬不愿意说出口的话,似乎都没有今晚他嘴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拥有的杀伤力。
不知道为什么,她听到这句话突然心里的那根岌岌可危的弦好像一下子就断了,十八岁不会再回来了,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那她现在又在做什么呢?
她眼底的眼泪比嘴边一切的话都来得更早,她崩溃地站起身,声音第一次那样尖锐:“陆征年,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需要你来提醒我吗?我告诉你,我一点都不喜欢十八岁,那个你不告而别的十八岁,那个所有人都走散消失的十八岁,我一点都不喜欢!”
是所有人伤疤的十八岁,也是十八岁的沈清欢和陆征年,一起约定好并肩走向未来的十八岁。
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凌迟他本就不堪的心脏。
他颤抖着肩膀站直身体,不知所措地盯着她,沈清欢冲他吼完那些话后就像是气球泄了气,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终于沉默地垂下眼,决堤的眼泪在雪夜里几乎要凝固成冰,陆征年觉得自己的心像是都要被砸出一个洞来。
这分明应该是他们两个互相说狠话的时刻,是他们两个面对彼此都直言谁也不怀念十八岁的时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愤慨激昂难听的话下,是剩下了深夜里两双含着眼泪的眼睛。
陆征年彷徨不安地看着面前默不作声啜泣的沈清欢,好像就和很多年前一样,他永远都没有办法面对她的眼泪无动于衷。
沈清欢不是一个很爱哭的人,他更不是。可是从重逢至今,他们两个对彼此似乎永远都是叹气最多、眼泪最多。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之前存在过那么多美好的他们,望向彼此的眼睛时,只拥有了眼泪和痛苦?
借着醉意,他动作极轻地抱住了她,在零度的黑夜,沈清欢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拥抱,而落在她耳边的只有一句又一句的对不起。
“清欢,你还是十八岁的那个你,但我已经不是了。所以,你就继续恨我吧,然后去开始新的生活。你崭亮的未来里不应该有我这样不堪的存在,你值得这个天底下最好的人。”
而他不是,他不再是十八岁的那个陆征年,也无法再拥有勇气去回应二十九岁的沈清欢的答案。
他的话说得诚恳,带着真心希望她好的期许,可在沈清欢看不见的地方,他的眼睛愈发变得猩红。
她靠在他的肩膀上,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他的话,半晌,直到陆征年都以为她是不是睡着了,身边才传来她闷闷的声音:“陆征年,或许爱一个人一辈子真的很难。”
这话说的突然,不知道是在说谁,也许是她,又或许是他。
“而你......始终都是个胆小鬼。”她闭上流泪的眼睛,霎时可笑地笑出声。
她想恨自己的感性和眼泪,恨对方的无动于衷,恨这一切都无法回去,可她实在是太了解他了。
岁月的摧残唯独落在了他的身上,将一个勇敢的人变成了胆小鬼。
所有她想问出的问题,其实都是带着答案的答非所问。
十二年前他选择放手,十二年后亦是如此。
原来他们这些年的相遇总是那么不凑巧,在少年心气最重的时候遇见,吵过的架比敞开心扉的时间都还要多。
或许他们之间并没有宋清寒说得那样默契,她非要得到一个答案的时候,彼时的他,却再也不敢开口。
少年人的心高气傲足够他们错过一整个青春,可如今他们不再年少,失去了当时的傲气,却又成为了一个不勇敢的人。
他们跨越十八岁的这场谈话最终在沈清欢的醉酒中结束。
她倚在他的肩头,脑子里混乱又模糊,在睡着前,沈清欢凑近在他的耳边,轻声呢喃了最后一句话:“陆征年,十年后的你......也很好。”
话毕,她靠在他的肩头失去了意识。
陆征年闻言,整个人都愣住在原地,片刻间,他才小心地抱起她,安稳地将她放在了床上,为她盖好被子。
离开前,陆征年垂下眼看着她的脸,动作轻柔地为她拂去粘在脸上的碎发,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终于露出了自己的脆弱。
他逞强地笑着,声音里却冒出忍不住的抽噎声:“清欢,谢谢你。”
那是他差劲了的半生中,第一次听到这样的一句话。
这些年,有无数的人都在问他,为什么曾经不可一世,如今却混成这样。
他们都说他不如以前好,不像十八岁的他,哪怕他们不表露出来,可是过去认识他的人,看见此刻的他,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永远都是失望的意思。
自然也有身边的朋友生怕触及他的伤疤而闭口不谈,但好像只有她,永远都是那样的明媚和心思细腻,只有她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
那个午后他询问出口后就不敢听到她回答的逃避,在今夜终于等来了答案。
沈清欢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她从来不会觉得他不好,在她的眼里,他永远都是她当年认识的那个陆征年。
无论好坏,她都始终记得记忆里的那个他。
可偏偏就是这样,他竟然第一次想要和过去的自己较劲,他羡慕又嫉妒着,那个被沈清欢喜欢过的,十八岁的他。
外面的雪又下大了,雪花被吹进屋子,有一片最湿润冰冷的落在了她的手背上。
“啪嗒”一声。
门被从外面关上。
苏市不会再下雪了,再也不会有人等雪了。
第78章 再见了,陆征年……
次日,手机闹铃响起,沈清欢在一阵嘈杂中被吵醒。
宿醉让她的脑袋疼得厉害,徐嘉嘉在外面敲门喊她,她揉了揉太阳穴艰难地爬起来洗漱。
然后到楼下吃早餐,随便往嘴里塞了几口面包,手机上的消息就弹了出来。
李婷:清欢,为了避免暴露你的行踪和住的地方,公司的车在苏市机场等你,路上小心注意着点。
沈清欢嚼着嘴里的面包,单手在手机上回复:我知道了。
“你一个人去北京真的没问题吗?”徐嘉嘉坐在她的旁边吃饭,有些担忧着问。
“放心吧,公司的车来接,估计一到北京就能看见婷姐了。”
“那我后续的工作......”
“行了,我都和婷姐提前说过了,你就不要老操心了。”她摆了摆手,开口打断了徐嘉嘉的话。
见她情绪蔫蔫的,徐嘉嘉也只好止住了嘴边其他的话。
吃好饭后,沈清欢简单收拾了一下,拖着行李箱下楼。
徐嘉嘉静静地看着她收拾,目光时不时地瞥向门口。
“你看什么呢?”她微蹙着眉头,不解地问。
话刚落,外头的门铃就响了起来,见状,徐嘉嘉面露喜色,连忙走过去打开门。
门后陆征年和江淮远站着,沈清欢探着头,不经意地撞上了陆征年的目光。
他脸色看着不太好,眼下乌青明显,显然是一晚上都没有睡好。
她神色一顿,随即垂下眼,避开陆征年的目光,开口问:“你们怎么来了?”
“你不是要走了吗?还不允许我们来送送你了。”江淮远吊儿郎当地倚在门沿上,语气玩笑着。
闻言,沈清欢挑了一下眉梢,她拉着自己的行李箱走到门口,笑道:“哪能啊,那提前谢谢你们了啊,走吧。”
拿出口袋里的钥锁上门时,她看到了外面地上没有被放完的烟花,才想起来,原来昨天说好了大家要一起放一次烟花的,可是后来他们都喝得太醉了,就都忘记了。
见此,她目光迟钝地无奈笑了一声,看来以后也没有机会了。
陆征年没注意到她的不对劲,站在旁边帮她把手边的行李箱搬上了车,临上车前,沈清欢回头看了一眼背后的房子,心底莫名涌起一股不舍。
这个象征着她整个青春的房子,终于还是在她暂时停留后,又要重新启程离开了。
-
开去苏市机场的路途并不算远,一路上车内都寂静地连一根针掉落的声音都能听清。
江淮远开着车,见他们都不说话,他清了清嗓子:“咳咳,对了沈清欢,今年清寒忌日你还是会回来的吧?要是大家都正好有时间的话,今年也一起去看他吧。”
“嗯,可以啊,那天我是一定会回来的。”她点点头,答应着。
这么多年了,在她难以顾及的工作中,每一年里永远都有空出来的一整天,独属于苏市。
-
到达苏市机场后,陆征年率先下车帮她拿着行李箱,他问她:“你公司的车在哪里?”
听着他的话,沈清欢低头看着手机上李婷发来的位置信息,道:“应该在另外一边。”
“那我......我们陪你一起过去。”他说着话,抬手拉起行李箱,徐嘉嘉见状也要下车。
江淮远见此,他摁下车窗焦急地叫他们等他一会:“我去找个地方停车,和你们一起进去。”
见他们都要陪着她,沈清欢迟疑地抿了一下唇,她从陆征年的手上接过自己的行李箱,最终还是开口,声音如常:“不用了。”
“什么?”陆征年就站在她的身边,没有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我说不用了,反正就一个箱子也没多重,我自己过去就行了,你们不用陪着我了。”
沈清欢的话不似是在玩笑,说罢,她转过身,把口袋里的钥匙通过打开的车窗,交到了徐嘉嘉的手里:“嘉嘉,这房子就交给你了啊,我的房子就是你的,在苏市也千万不要委屈自己,有什么事情也记得要给我打电话。”
徐嘉嘉愣愣地盯着自己手里的钥匙,她木然地觉得鼻子有点酸,这么多年她和沈清欢真正分开的时间其实很短。
她们两个从初中到现在,几乎都走在一条路上,从来没有分开过。
可沈清欢知道,知道她过得并不快乐,自从徐嘉嘉长大后开始工作,还清了原本家里的妈妈在上学时期给的生活费和学费后,她就不再和那边有联系了。
好像这个世界上让她能拥有牵绊的东西也开始变得越来越少,沈清欢每次看见她都会很害怕,人是不能靠着另外一个人的存在而试图活下去的,她需要去找到自己的价值,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只有这样,她才能真正地活着。
也许离别就是为了在将来更好的再见,所以沈清欢其实也没有很难过,虽然迟了一些,但其实他们都有在努力朝着当初畅谈过的梦想去靠近。
所以想到这,她突然也释然了,沈清欢眉梢带着笑,语气轻松着安慰她:“不要哭啊,又不是以后都见不到了。不过......”她看了看车上的江淮远和身旁的陆征年,也拜托他们:“也要麻烦你们多帮我照顾嘉嘉了,不过大家也都在苏市生活过那么多年了,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哎你这叫什么话啊,大家都认识那么久了,这事情还需要你嘱咐啊。”江淮远看着他们,嘴边带着笑和她们两个玩笑道。
也许是因为离别将近,所以他也不想把气氛搞得太过悲伤。
而陆征年始终站在马路边上沉默着一言未发,他缄默着太奇怪,让沈清欢都不明白地转头看向他。
“他们可以不去,但......让我送你过去吧。”他不知道是在和谁较劲,拉在行李箱一端的手死死不肯松开。
闻言,沈清欢转过身,她肉眼可见地蹙紧了眉头,用不解的目光紧盯着他。
64/67 首页 上一页 62 63 64 65 66 6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