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掉,是为了所有人的安全。
其实宋谨也是这么想的。
可褚郁舍不得,抱着信纸就像抱着他的阿姐一样,鼻尖微酸,眼圈又忍不住红透了。
宋谨看着他的模样,微叹一声:“或者你实在舍不得,便先交给我,我来替你保管可好?”
褚郁破涕为笑。
他还是很信任宋大哥的。
之后褚郁简单的把褚朝云的意思说了一遍,褚朝云先是告诉了他自己和褚惜兰的情况,又叮嘱他要注意身体,尤其冬日的保暖措施。
还问了一些关于项辰的。
毕竟褚朝云要确认项辰的人品,哪怕要选个抱团取暖的伙伴,也得对方值得相信才行。
最后,也是这封信里最关键的一个部分。
褚朝云叫他和项辰多学技能,而且也不要因为年龄差距,就和其他的劳工们疏远关系。
随即,又在那句“对待每日的劳作需得上心”几个字上,圈了个圈出来。
不过,褚郁对自家阿姐特地圈出来的那一行字,却不太能够理解。
或者直白的说,他就是看不懂。
“每日的劳作?那不就是搬货么?”
他问出这么一句,还左顾右看了身边二人几眼。
项辰也始终是个才十岁的小孩,再加上富裕的生活过久了,虽说这识字作诗的能力是有,可从前身边都是前呼后拥的仆从,对于人际关系方面,他可以说是十分的匮乏。
褚朝云的这句话,字面意思他懂。
但很显然,这行字其中的深意,却并非如表面那般浅显。
宋谨伸手接过信纸,手指划过那几个字,然后弯了弯嘴角,用通俗易懂的话翻译道:“你阿姐是叫你们认真对待要做的活计,认真对待的意思,不只是要做好,更要融会贯通。”
褚郁皱着眉头,面颊也皱巴起来。
苦苦思索之后,怔然道:“难道,阿姐想要我们把这一套流程全都学会?比如搬货的技巧?与客商打交道的门道?”
身边的项辰听后,也心明眼亮起来:“……亦或是,管事们是如何分派人手的?”
宋谨笼统地点了下头,“总之,就都学起来吧。”
……
一早醒来,褚郁就拉着项辰在洗漱房门前排队。
从前,他们两个都是站在队尾,一是不爱争抢,二也是不太想跟其他劳工们讲话。
年龄上的差距也确实是有,但导致他们和其余人自动分成两路的关键因素,也还是这俩小孩有点记仇。
因为项辰挨了打,褚郁为了帮他也挨了打。
大家伙都看出他们两个跟李二达结了梁子,所以为着自保,有时在做一些事情的时候,会主动的疏远他们两个。
但褚郁和项辰也很不服气,经常同仇敌忾的想:疏远便疏远!
你们都是胆小鬼,自私精!
我们俩也不屑与你们为伍!!
可经过褚朝云的那封信,两个人的想法却稍稍有所转变。
他们留了心去偷偷观察身边的人,然后就发现了一些平日里没有注意到的事情。
比如偶尔褚郁拿不动的东西,身旁的劳工会默默帮忙提一下。
项辰吃饭去得晚了,没能拿到馍,也有人会悄悄塞来半个。
有一次夜里二人出来上茅房,还看到过白日里最不爱说话的陈叔,蹲在墙角一边揉被砸伤的胳膊,一边在哭。
陈叔总是面无表情的做着自己的活,褚郁以为这人天生就不会哭不会笑,原来对方也是有情绪的,苦的时候,也会因熬不下去而崩溃。
今早他们又遇上陈叔,陈叔的胳膊本就没好,又砸到了腿,走路也是一拐一拐的。
李二达作为监工,连他们洗漱的速度都要管。
看到陈叔的动作拖拖拉拉,李工头眉毛一掀,就想朝着他挥手里的鞭子。
褚郁和项辰见状,故作没看到李二达的表情,拉着陈叔就往队伍前边塞,“陈叔早,你先来吧。”
陈叔讶异地看他们一眼,默不作声点了点头。
李二达的手虽说已经抬起来了,又因陈叔排到了队伍中间而没法打下去,便只得忿忿的又将手给放下去。
接下来的一天里,褚郁和项辰时不时就照看一眼陈叔。
陈叔腿脚不够灵活,手臂又废了一条,吊着个膀子干什么都很费劲。
晚间放饭时,褚郁主动帮他拿了馍馍,项辰又给他盛了一大碗汤,三人坐到一块,默默地吃起饭来。
许是一天的接触下来,岁数大的陈叔总归心也软些。
于是,就在李工头和其他工头换岗的时候,沉默了一整天的男人,便跟这俩小的透露了一个让二人后背发凉的消息。
“你们俩有时晚上出去,其实我都知道。”
“不过我知道没什么……”
“你们和那个抬尸体的一块说话时——唉,总之你们多小心李二达吧。”
褚郁和项辰听过,便装着要去茅房,起来就躲去了墙根底下。
此刻,天还没擦黑,今个云层也不算厚,透下来的一缕晚霞正热腾腾地照在二人面庞。
可褚郁内心却冷的发寒:“小辰,陈叔的话是什么意思?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项辰咬着唇,手指攥的死紧,白了的小脸上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狠劲:“李、二、达!”
-
褚朝云昨晚连夜又赶出一副手套来,连徐香荷和一旁研究刺绣技法的刁氏都惊呆了。
女子神态认真,连平日一拿起针线就烦躁的表情都消失不见了。
今个非但不烦,褚朝云时而还要问一句徐香荷,“这里该怎么缝会更好看一点?”
“好看?你说好看??”
徐香荷眨巴着眼,显然想的有点多。
末了,她故作夸张地捂了下嘴,“朝云,你该不会是还想给宋老爷做一副吧?!”
“……”
褚朝云已经纠正不过来这称呼,索性也懒得理会。
不过她还是翻了徐香荷一个白眼,“胡诌什么,你当我做手套上瘾?这是要给女子戴的,实用是一方面,好看自然也很重要。”
虽说这次的手套是送女子而不是男子,但徐香荷还是一副“很受伤”“朝云你不爱我了”的表情道:“不告诉你,不让你送给别人。”
“……”
褚朝云转头要去问刁氏,徐香荷忙“嘿嘿嘿”的把方法贡献出来。
褚朝云得了妙招,用起来果然效果甚佳。
所以,次日的一个早晨,她连雅间的活还没做完,一眼瞄到程月带着助手前来,就在水桶里净了手,飞快的从木梯下来,直奔厨房来找人了。
“程娘子。”
褚朝云笑着行过一礼,连称呼都变得更亲切起来。
程月正欲进门,见她过来,便也微笑着回了一礼,顺手又将帷帽的帘布给撩了上去:“褚姑娘可是有事唤我?”
褚朝云真心实意投去一笑,跟着便把昨晚做好的手套拿出,递了过去。
程月乍一看到,就下意识往助手那望过去。
助手腰间正揣着平日做活用的布袋,就是上次褚朝云看到的那个,只是没有五个指头,而且做工上也粗糙的很。
“这、这是?”
不待程月开口,助手便惊异地问出一声。
褚朝云做了一个“戴上试试”的动作,程月便立刻将手套套上,大小正合适,内里衬了层薄棉,触感也舒服的很。
程月显然觉得这小玩意更有趣,还动了几下手指去抓竹筐中的虾子。
“你做的吗?”
她笑问。
褚朝云俏皮的点了下头:“做这个除了要感谢程娘子那日的蜜糖水,还有之前的一些事,多谢指点。”
“一些事”指的自然是程月几次开口指导她的那些。
其实程月并不在意,反而是褚朝云的好学,才激发了她的兴致。
不过程月还是开口道了谢。
“对了,最近我在研究新的菜式,所以忙的有些忘了。”
褚朝云讶了下,“什么?”
程月耐心的解释道:“答应写给你的方子,我还没有找到时间来写。”
其实这事连褚朝云都忘了,褚朝云闻言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不急不急,您愿意写给我,朝云求之不得。”
一大早上的彼此都有要做的事,也不好站在这闲聊个没完。
褚朝云送过东西就准备走,走开几步,复又回头来问了句,“我……可以向您请教一件事吗?”
“关于厨艺方面的?”
褚朝云点点头。
程月温婉道:“你说便是。”
于是褚朝云挠挠头,将困扰了自己几日的问题问了出来。
……
褚朝云准备了很久,此刻正坐在自己隔间的小床边,趁天气好她便将窄窗抬起来,一抹碎光涌入,刚好就打在铺在脚凳上的纸张处。
纸张边缘又滴墨了,褚朝云心疼的不行。
纸上一行一行小字看着都是菜谱名,或者说,是她列出来的菜单才对。
刁氏很少过来她这里,因为通常,三人都去刁氏那屋子里待着。
妇人一进门,看到纸张上那几笔字,又有些担忧道:“朝云,你该不会真要去给朱力他媳妇做饭吧?”
那日传回来的话,也正是这件事。
由于手套和油茶的关系,宋谨的同僚朱力便对褚朝云有了一点了解,旁的不说,朱力觉得褚朝云的厨艺是没话说的。
朱力出了名的疼媳妇,眼看就到夫人的生辰,他便想着出去张罗一桌好菜回来。
蕤洲出了名的大酒楼里,万春楼算一家。
可万春楼的老板张满春可是个人精,而且万春楼面对的食客都是达官显贵,连知府大人岳常都要隔三差五光顾一次,朱力可去不起。
而且今年的生辰礼还跟往年不同,那便是朱家夫人曾茹曾娘子的娘家人,要从青州过来。
虽说这蕤洲和青州还隔着一重山,但青州的富饶可是这贫瘠之地无法相比的。
早些年,青州首富那一家的本事可是连京都中人都知晓,若非后来遇上事没落了,青州只会比如今更加繁盛。
曾茹并非出身小门小户,只能说是朱力运气好,人品也好,所以才能讨得曾茹给他当了媳妇。
但曾家对朱力的身份多有置喙,甚至还很反对了一阵子。
奈何这二人感情坚若磐石,雨打不散。
最后一气之下,他们也就不再管了。
其实婚后这小夫妻的日子过得很是和美,曾茹又生了孩子,哪怕朱力确实赚不了几个铜板,可胜在只要有一个子,也是会交给娘子来管。
所以宋谨他们那些同僚,其实还挺羡慕朱力一家的。
朱力原本就想着给曾茹张罗一桌好饭,加之曾家要来人,而且来的还是那刻板又常年茹素的老太太。
这下就更加怠慢不得。
求助无门的朱力,都没敢通过宋谨,就主动找到了刘新才那。
他想让刘新才问一问褚朝云,愿不愿意接下这生辰宴的事。
至于银钱方面,只要他给得起的,褚朝云要多少都行。
朱力选择褚朝云,也是见这姑娘心眼好,至少不会像张满春一样的滑头和斤斤计较。
而且四舍五入,两人也算得上认识了,菜式方面商量起来也好沟通些。
再有就是最重要的一点,曾家老太太吃素,所以这一桌子席面上,最起码也要有个拿得出手的素斋才行。
褚朝云是个喜欢接受挑战的性子,刘新才来问,她想都没想就应下了。
但刁氏俨然不太赞同。
一个考量是,褚朝云不方便下船,这饭得在船上做,中间可能就会多出不少的麻烦事来。
再一个,便是得知对方还要求做一道素斋。
褚朝云并不是正经的厨娘,但曾家老太太显然是个不好对付的,若是这做的不好,那家人背后说三道四,故意给朱力两口子难看,平白也影响了褚朝云。
刁氏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太划算。
这头又见褚朝云已经拟好了菜单,便哀叹着坐到她身边,表情凝重的看着她。
褚朝云被妇人看的逗乐了,不由得笑起来:“婶子别担忧了,我自有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
刁氏依旧不放心。
其实这事褚朝云也并非真的那么莽撞,而是从前和春叶聊天时,得知了一条花船不成文的规矩。
雅间的姑娘在管事们眼里是更好的赚钱工具,所以待遇方面自然比他们强不少。
有些拔尖的姑娘得了管事青睐,到了自个生辰那日,便可休息一天。
以前,李婆子会给他们从万春楼订些好菜回来。
不过倒也不是李婆子好心,因为这事,是钟管事力排众议定下的规矩。
所以银钱,其实也是钟管事来出。
既然有这么个便利在,那么在花船上做饭这事,也不是不好解决。
刁氏皱皱眉,思绪慢了一拍:“可是最近也没谁过生辰呀?”
“我大姐姐褚惜兰呀。”
褚朝云掀着唇,得意一笑。
褚惜兰因着柳文匡那边的照拂,从最初的默默无闻,如今也算是勉强得到了李婆子的青眼。
尤其李婆子为了要气褚朝云,偶尔还故意顺着褚惜兰一些,主动给她送些好看的布做衣裳,也经常送点吃食过去。
李婆子的想法不难猜,她就是想让褚朝云知道,当初那自伤做了下等船娘的行为是极其愚蠢的!
所以她要格外的捧着褚惜兰。
好让褚朝云瞧瞧自家姐妹的风光!
李婆子这么一搞,到刚好给褚朝云做了嫁衣。
虽说刁氏懂这些个道理,可还是懵道:“你大姐姐明个要过生辰?”
“她可以过呀。”
褚朝云“噗嗤”一乐。
李婆子又不知他们是哪时出生,所以褚惜兰想哪天过便哪天过。
刁氏思索片然,总算听出“可以过”三个字的猫腻来,妇人不由得气笑了,点点褚朝云的额头又问:“小滑头,行!我就当你这事解决的了,那素斋呢?”
褚朝云按揉了一下脑门,随即又耸耸肩:“区区一盘而已。”
刁氏白她一眼:“狂妄!”
褚朝云便笑着附和:“是是是,我膨胀了。”
“膨什么胀?”
刁氏听不懂现世的话,蹙着眉问她的样子,又惹得褚朝云笑了起来。
……
转眼,便到了褚朝云给曾茹做席面的那日。
褚惜兰昨晚便把“明日要过生辰”这事跟李婆子讲了。
李婆子正要说去“万春楼”订菜,褚惜兰就忍着恶心,拉住李婆子的手恳求道:“李管事,我与三妹妹分开多时,如今得知她在厨房帮工,所以这顿饭……可否请她帮忙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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