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元夕眼眸微顿,此事进行到了这里,便该暂时了结了才是。
空出来的位置,魏家不会让她去顶,谢家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她走上去。
多方针对下,她很容易像是如今的魏家一样,只能节节败退。
可施元夕就没打算让权给谢家。
她费尽心思从魏家身上撕咬下来的这块肉,如何能让谢郁维轻易地就吃了下去?
逐渐安静下来的朝堂上,施元夕没有站回自己的位置上去,而是在这等纷乱的情况下,再次开口道:
“圣上年幼,翰林院责任重大,如今仅剩余郑大人一位大学士,无法兼顾朝上事务及圣上功课。”
“臣以为,当尽快提拔官员,肃清翰林院风气,为天下读书人主持公道的同时,亦是能为皇上效劳。”
魏太后讥笑不已,她绕了这么一个大圈子,是想要将郑奇明抬到了前边来?
“郑大人年事 已高。”魏太后道:“哀家不忍心让老臣这般费心尽力。”
“既是要肃清风气,便从今次的新科进士中提拔吧。”
新科进士。
魏太后直接绕开了目前翰林院中学识最高的施元夕。
魏家一派的官员亦是道:“施大人尚且还年轻,入翰林院的时日不长,行事不该这般急躁才是。”
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在敲打施元夕,不让她冒头。
却没想到,施元夕在这等情况下,不疾不徐地道:“臣以为,补入新学士固然重要,但对翰林院而言,眼下更重要的,是大学士的人选。”
能够担任大学士的,都是资历极深的大臣。
施元夕才刚入朝堂没多久,这个人选必定不会是她。
她也没打算一步跨越这么大,这等事情,就算她同意了,这朝上的其他人也不会应下。
她想做的,是在魏家做出决策以前,直接占据了大学士的位置。
问题是,就连魏家目前手中都暂时没了人可用,她又哪里来的人?
朝上的官员还没有反应过来,施元夕再次开口道:“柴平一事已了,与柴平勾结的官员不日便要处决,臣以为,此时最应当做的,是让此前被柴平无辜冤枉,被迫辞官的三位翰林大学士,官复原职!”
这才是她的最终目的。
奸佞猖獗,亦不能盘踞在所有人头顶上。
忠臣半生清苦,鞠躬尽瘁,更不该遭人胁迫荒诞退场!
况且,想要让翰林院真正为他们所用,那就必须得要有能坐镇翰林院之人,郑奇明是够格的,但魏家必定不会将大权落在了他的手上。
且和从前的情况一致,若只有郑奇明,魏家补上其他几人,照样会把郑奇明直接架空。
想要掌权,就不能只有郑奇明一个人。
纵观朝堂,能有这个资历,且有这个学识,甚至有名声,可以名正言顺地到翰林院中掌权的人,非于翰林三人莫属。
三朝元老,柴平之事的被害者,还拥有极高声望。
施元夕笃定,此番提议一出,魏家也好,谢家也罢,皆没有任何理由拒绝三老回朝。
这不是提拔,而是重返朝堂!
谢郁维神色微变。
当初那三人突然得了消息,在顺天府外脱下了官袍,将事情闹得一发不可收拾时,他就深感奇怪。
可因彼时施元夕还没暴露出郑奇明这条线,他和魏家估计都将这件事情算在了徐京何头上。
因为从结果上来看,确实是徐京何大获全胜。
以至于他们都没有想到,施元夕竟是在这么早的时候,就已经在搅弄风云了。
为了能让三个纯臣重返朝堂,她甚至隐而不发谋划了这么久!
到今日之前,各方势力派去盯梢施元夕的密探,其实都不敢靠她太近。
原因无他,她手里有火铳。
天子亲卫又非同一般,一旦冒头,密探必死无疑。
以至于让她在这样的情况下,当着所有人的面,下了一盘大棋。
肃清翰林院,匡扶正义,亲手将无辜被牵连的老臣送回朝堂。
她施元夕,真是好了不得的手段!
施元夕这一手太过顺势合理,犹如一只大手压在了魏家和谢家头顶上,以至于朝堂安静,两方无比窒息,良久都没能做出反应。
就在这等情况下,朝上的小皇帝开口直接道:“准奏。”
施元夕轻勾了下唇角,没有什么比遭逢不白之冤的忠臣重返朝堂还要能刺激人心的事。
那座上的小皇帝却没止住话头,而是话锋一转,高声道:
“翰林院施元夕,聪慧机敏,在柴平、李侍郎及裴家父子之事上,屡立奇功。”
“此番更是肃清朝堂,为平白遭受冤屈的于翰林等人申冤,还以公道,朕心甚慰。”
“即日起,将施元夕擢升为从五品侍读学士,伴朕身侧,为朕分忧!”
第88章 将天点亮
从五品。
小皇帝这番话落下后,大半个朝堂的官员皆变了脸色。
施元夕入朝才多少时间,晋升速度简直是不可思议。
侍读学士这个位置还有些不同寻常,这就是绝对的天子近臣。
历朝历代,能够像施元夕这般年纪走入了翰林院中的都不多,更别说是一跃跳到从五品了。
不少官员当下都有几分晃神。
前些时日,朝上还在为了施元夕一个女子能不能入仕,而闹得不可开交。
不过短短的几个月,便发生了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如今非但入了朝阁,且还大权在握,是大梁朝上都极其难见的手握兵权的文官。
偏这件事,旁人还轻易反驳不得。
若此前她只做了一两件事时,上头就给出了这样的封赏,或许还能说不合规制。
可从她入朝开始,所经手的每件事情份量都是极重的。
功勋并非作假,皆是实实在在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这等情况下,便是魏家,也轻易挑不出来错处。
事到如今,若还用她女子身份的事情来说道,那才是真正的荒谬。
她肃清朝堂,惩治贪官污吏的时候没人说,她给三个老臣争取公道的时候没人说,她攻破裴家父子之事也没人拿她的身份来说。
如今到了论功行赏时,却开始计较她的身份了?
这话真出说口,也不怕被百姓的唾沫星子淹死。
尤其是眼下,当初春闱舞弊案闹得举朝皆知,如今她把公道讨回,还能顺理成章地让三位老臣回来。
善恶到头终有报,这等事情,是百姓最为乐于见到的。
此时别说皇帝只是封她一个五品官了,便是再大的官,落在了大梁百姓眼中,那都是理所应当的。
再有,颁布这条圣旨的人也很重要。
今日说话的人是小皇帝。
不是周瑛,也不是翰林院或者中书省代传的圣旨。
皇帝金口玉言一开,朝上的官员哪里还敢胡乱说话。
只虽面上不提,人人心中都在感慨。
这朝野的天,说不准真的要变了。
当天夜里,施元夕听宫中的影卫说,魏家所有的官员皆被留在了慈宁宫中,慈宁宫内灯火通明,亮了一整晚。
慈宁宫的地界上,影卫还插不进去手,也不清楚魏家终于到底商议了些什么。
回禀给施元夕后,施元夕也没有太过担心。
左不过是此番血洗翰林院,将魏家逼急了。
兵来将挡就是。
何况,魏家一派的官员里,还有她留下的后路。
只是为了罗明正的安全考量,自镇北军出现在所有人面前后,施元夕便很少联系他。
减少来往,才能让他不被怀疑。
若真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罗明正也会主动想办法告知她。
施元夕的想法没错,魏家在朝上接连失利,手中可用的人越来越少,为了能够将目前能掌控的东西守住,罗明正等品阶较低的官员,都得了重用。
魏家已经有了提拔他为兵部侍郎的意思。
将第二批武器制造的许多事宜,还有兵部的重要事项都交给了他。
但因他是今年才提拔起来的官员,最后议事时,他还是没能留在了殿中。
罗明正和钱侍郎离开后,那周御史看了眼殿门口的方向,缓声道:“这二人什么都好,便是行事实在古板,金银美人不收,送上门来的好机会,也不知道好好抓住。”
他指的是罗明正。
魏昌宏都已经将提拔之话说到了明处,若罗明正懂事的话,此刻也该主动奉上些东西来才是。
到了魏家这等地步,自是看不上他送上来的礼物的。
但是,想要共乘一条船,所需要的就不只是能耐,而是主动交上把柄。
能够明确是自己人的人,都是利益共同体。
这是进入政权核心的敲门砖。
兵部有钱侍郎一个呆子就算了,这罗明正也不知是脑子转不过来,还是有所保留。
边上的陈海闻言,却是道:“如今朝上不太平,他有所保留,却也是好事。”
否则交到他们手里的把柄,也会成为这些官员的催命符。
从施元夕入朝后,魏家这边死了太多人,出现钱侍郎罗明正这样的人,也是件好事。
那施元夕喜欢从道德大义上制裁官员,像钱侍郎这样没有污点的人,她轻易是不会向对方下手的。
“行了。”魏太后脸色不好看,冷声道:“你们有心思说这些事,不如好好想想,要如何对付施元夕。”
这话一出,殿内都安静了三分。
魏太后见状,不由得冷笑。
一群酒囊饭袋,当初施元夕刚冒头时,在场之人没有几个将她放在了眼中。
如今走到了这个地步,他们却是连与对方过招的胆量都没了。
那周御史眼眸轻动。
要如何对付?对方步步为营,加上此前李侍郎事件在内,所有与其交锋的官员,皆死在了她的手中。
内有小皇帝周瑛撑腰,外有镇北军。
甚至身边还留有几千天子亲卫在手上。
杀也杀不掉,几次出手折损的都是他们的人。
这等情况下,谁人还敢轻易冒头。
诡异的沉默中,方运率先道:“如今之计,当以击破镇北军为先。”
只有击碎施元夕这个后盾,才能腾出手来对付她。
魏昌宏面色冷凝,道:“派人去查,镇北军中可有能利用之事,另有……”
“还有几个月便要入冬了,今岁的镇北军军晌。”他抬头,看向了底下的户部尚书。
户部尚书连忙道:“下官明白。”
魏家如今焦头烂额,对户部来说,局面倒是还算能够控制。
边疆战事开打,国库里的银子肯定要先紧着边疆,削掉各方军晌,是理所应当的事。
“这些事情,从铺设下去,到发作出来都需要时间。”魏太后冷眼看向他们:“那这段时间呢?便这么眼睁睁看着施元夕坐大?”
殿内一片死寂。
这些官员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依照今日的情形,必然不能让施元夕继续这么下去。
她手中的刀,早晚会落到了这殿中的每个人身上。
周遭官员尽数沉默,陈海沉吟片刻,终是从手中翻出了一道折子,递到了魏太后的跟前。
“这是惠州呈上来的折子,还请太后过目。”陈海微顿后道:“臣倒是有一计,不知能否得用。”
那日之后,朝上暂时安宁了几天。
施元夕升了官,如今名正言顺地出入宫中。
袁成海等人落马后,已经没有人能阻止她查阅翰林院中的文书。
她将那些来不及整理的文书,尤其是近两年内的,收拢在了一起,细细翻阅。
柴平行事还算谨慎,没留下太多的把柄。
这些留在翰林院的文书,提供的信息有限。
动翰林院那天前,江源还告诉了她一些消息,信息虽然零碎,但拼拼凑凑也能用。
施元夕也就不嫌弃了。
升任侍读学士后,小皇帝那边传召她更加方便,午休时分,她若有空闲,都会去周瑛的寝宫同她见面。
周瑛身体逐渐好转,所吃的食物也不再是千篇一律的药膳,便留了施元夕在这边用饭。
用罢午膳,施元夕端着茶盏,抬眼看着周瑛这间寝宫。
和魏太后那处处奢靡的慈宁宫相比,周瑛寝宫堪称简陋。
稍微有些不错的摆件,都是从前先帝赐下来的。
正看着,施元夕看见陶云让底下的宫人往殿内搬了几盆着色鲜艳的花。
她眼眸微顿,随后道:“我第一次在宫中见到魏太后时,她便亲手摆弄着这些花草。”
周瑛的动作一顿,她几乎是立即就明白了施元夕的言外之意是什么。
自她进入宫中后,吃穿用度方面他们都很小心。
她所喝的药,吃的东西都出自陶云之手,有尹骸等人盯着,没出现任何问题。
宫中内务上,又有岑嬷嬷在。
筛选后送到她这边的东西,尹骸还会亲自查验一遍。
他们行事上较为小心,可宫里到底人多手杂,魏太后想要下手,多的是方法。
周瑛抬眸,看了陶云一眼。
陶云顿时明白了过来,将这些花草都搬到了院中,差人请了太医来看。
青云寺那个住持是出家人,来往皇宫不方便。
在给周瑛诊了几次脉后,便让他的两个徒弟代替他过来了。
周瑛将人安排进了太医院,只为她和小皇帝诊脉。
太医来得很快,将那几盆花草,连同盆里的泥土都检查了一遍,这才道:“都是些寻常的花草,并无异常。”
陶云这才放下心来,让人将花草种了回去,可得了施元夕提醒后,是到底没再让人将东西搬进屋内。
瞧着是没什么问题了,施元夕这才收回了目光。
这一眼,就看到了周瑛面上有些若有所思。
“太妃?”
周瑛抬头看她,声色冷沉地道:“从前淮康帝在世时,魏太后便很喜欢各色花卉,宫中花房自来都姹紫嫣红,从未缺少过颜色。”
“尤其……是得宠的嫔妃宫中。”
施元夕听到了这里,将手中的茶盏放了下来,抬眸看向了周瑛。
就见周瑛眸光幽沉地道:“宫中给各嫔妃的赏赐,包含了不少珍稀的花草。”
她二人对视,周瑛笃定地道:“其中得赏最多的人,就是江太妃。”
施元夕当即挑起了眉头。
当初周瑛在淮康帝的后宫并不得宠,她年纪虽小,却不是那等温柔贤淑的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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