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还在世时,他们之间相安无事,他一向觉得小皇叔是个温润之人。
直到宫变那日,喝下毒药的陆珩就变成了一个伪装成正常人的疯子。
小皇帝看着陆珩身姿挺拔地站在原地,脸上灰白却如同死人。
他是真的想让陆珩死,陆珩大抵也是这么想他的,但他们却是相互制衡。
武将需要靠陆珩去维持,没有陆珩在政事上支持,他的皇位也岌岌可危。
而陆珩需要每半月服下解药,也不能动他。
小皇帝越想越愤怒,颤抖地从怀中取出解药扔到了陆珩的面前,怒而离去。
整个未央殿已然剩下了陆珩一人,他靠着金柱吞下解药,眼神却看着窗外的狂风骤雨。
乌云压城,雷鸣呼啸,就像先帝驾崩的那日。
陆珩平生罪厌恶的事情便是被人威胁,但小皇帝说得对,他什么都握不住。
那日,先帝黑衣禁军手持利刃搭在他的脖颈上,要么他服毒,要么母后和舅父死。
他是皇帝的幼子,也是嫡子,自幼便被父母宠着。
那日陆珩才知道,高大威武的父亲也是一个城府深重的帝王。
顷刻之间,孺慕之情已然化为了深深的仇恨。母后为了护他自尽而亡,亲生父亲给他喂下毒药,就是为了让他给他的嫡孙让位。
“孙儿,等掌权之日,珩儿便不再是你的威胁。”
先帝在病床前对小皇帝的殷殷嘱托,却是他的催命符。
他所拥有的一切,顷刻间化为乌有,就连命都不是他自己说了算。
陆珩嘴角还在流血。
毕竟解药服下后,会让毒药发作六个时辰,解药才会生效。
但他今日不想待在这个虚伪冰冷的皇宫里,他想起了沈婉鸢以前夜里给他留下的一盏昏黄小灯,他掸了掸衣衫,步履微晃走出了未央殿。
他不是孤家寡人,还有人在等他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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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姑娘,您醒醒。”
沈婉鸢浑身疲惫,她翻身远离了那个轻柔的呼喊声,却在下一秒,她撑着乏力的身体猛然从床上坐起身来。
她望着头顶绣蝶戏百花的床帷,柔软锦被上是苏绣被面,香炉中的凝露混合着淡淡的檀香味。
沈婉鸢看着眼前陌生的装饰,也不知她现在身在何处?
这不是肃王清荷院的卧房,也不像驿站的上房。
沈婉鸢却不害怕,无论怎样她逃不出陆珩的手心。
一位眼生的侍女端着托盘走了进来,她面容圆润,笑眯眯说道:“姑娘,您可算醒了。”
“这是哪里?”
侍女应道:“这里是王爷在京郊的一处私宅。”
“奴婢叫平玉,有事您可以唤奴婢。”
沈婉鸢心凉了半截,哧笑道:“私宅?这是怕我又跑了吗?”
平玉不敢多言。
沈婉鸢赤着脚下床,快速推开房门,看着小院的景象,她忽然笑了出来。
一个如同仙境般的小院子,却有着比寻常人家更高的围墙,院内连一株比围墙高的树木都没有,高耸入云的围墙厚重又坚固。
门外又看到了之前陆珩送她的橘粉色藤曼月季,枝条循着廊柱挂在抄手游廊顶部的隔扇上。
已然过去了快一月有余,又被移植到这里的藤曼月季依旧在枝头绽放。
小院中纯白温润的玉兰花在枝头绽放,泛着嫩黄色的柳条随风摆动,新翻的土是黑润的,房檐下的竹林分外雅致。
正如陆珩所言,院内还种了许多的桃树,但昨夜下的雨却打散了枝头的花瓣,已然零落成泥。
这俨然是一个装饰精美的囚笼。
沈婉鸢抿着嘴,“真好,这次再也跑不掉了。”
她正欲回房,平玉匆匆走进来,禀报道:“姑娘,王爷回来了。”
沈婉鸢垂眸,淡淡说道:“与我何干?”
“可...可是王爷...”
平玉还未说完,陆珩穿着一身血衣便径直地走了进来,身形高大挺拔的肃亲王,此刻却仿若一阵风便会吹倒。
“婉婉不欢迎孤吗?”
他面色惨白如纸,虚弱望向沈婉鸢。
陆珩似是要说什么,还未张口他如同被抽去了所有力气般,猛然间失去了平衡,轰然倒在了地上。
沈婉鸢心尖猛烈颤抖,下意识便往陆珩身边跑去,但刚走两步,便停在了原地。
“陆珩,这次是苦肉计吗?”
第27章 婉婉,我只剩下你了。……
陆珩晕了。
他面色苍白如同白纸一般, 挺拔的身躯在这一刻却又显得分外脆弱,衣袍上的鲜血滴落在青石板上,他好像下一秒就要去见阎王。
沈婉鸢向前迈了一步, 又停在了原地。
她想, 若是遇到了外人倒下,她都要去帮扶一把, 怎么到现在却硬了心肝。
难道自幼学到的仁义礼智信都学到了狗肚子里。
沈婉鸢在心中默念:“君子贵人贱己, 先人而后己。”
她快步走了过去,安抚着慌张到颤抖的平玉。
“这里可有主事之人?”沈婉鸢看着平玉尝试着挪动着陆珩, 赶忙制止道:“咱们两个搬不动, 先唤人过来把王爷平平稳稳地放到床上。”
“没有...这里只有我。”平玉边说边哭, 吸着鼻涕仿若下一秒就要晕倒。
沈婉鸢镇定道:“不急, 你先唤下人过来。”
沈婉鸢面上镇定,心底却分外慌张, 毕竟处理应急事件时,所有人都可以乱,但主事不可以,自乱阵脚才是真荒唐。
平玉似是被她安抚到,颔首应下。
沈婉鸢以为周围的侍人们
是因为不听她的指挥才不过来。
但当平玉跑到每个侍人的面前,挥动着手势,她才知道陆珩这个所谓的私宅,才是一座整整意义上的孤城。
除了平玉,所有的下人都是聋哑人。
沈婉鸢觉得心脏仿若被人重重锤了一下,看着双眼紧闭的陆珩,内心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真想让他现在去死,那她就真正自由了。
沈婉鸢看着双眸紧闭的陆珩, 转头对着平玉说道:“你快去肃王府找武安,让他领走他们主子...”
她还未说完,便听平玉惊呼道:“姑...姑娘,王爷又吐血了。”
平玉害怕眼泪直流,哽咽道:“王爷平日不让我们去王府。”
门口的聋哑下人也固执地要死,根本不允许她踏出私宅一步,现在只有平玉能出去。
她声音坚定有力,果断地吩咐道:“莫怕,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你从后门进定不会被发现,你可会骑马?”
“会。”
沈婉鸢指着陆珩骑过来的一匹棕色大马,“骑它走,一个时辰速速归来。”
平玉在京郊私宅的农庄生活了许久,自然是会骑马,但骑着主子的马她紧张地攥着马绳,看着沈婉鸢眼底的肯定,她转身快速离开。
送走平玉后,沈婉鸢拎着裙子跑回了卧房内,她刚踏进卧房,铺天盖地如同海啸般的铁锈味便冲进了她的鼻腔。
面前的一幕却使得她楞在了原地。
陆珩似是躺在了血泊之中,嘴角的鲜血不停地向外涌着,似是呛了一口气,猛烈地咳嗽声仿若要把肺咳出来。
沈婉鸢怕了。
一切的爱恨情仇在生命的面前变得分外渺小,她已经无力去思考些什么,现在只想让陆珩活着。
殷红鲜血沾染着陆珩的面颊,她清晰地感知到他的生命正在流逝。
她脚步僵硬地跑上去,赶忙让他侧卧,轻柔地从上到下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
不到一刻,陆珩沙哑的呼吸声便恢复了正常,但嘴角和鼻腔却在不停地渗血。
沈婉鸢攥着绢帕不停地擦拭,感觉他要把身体里的血流尽一般。
他身体的温度也在逐渐降低,冷到沈婉鸢贴着他的颈部,才能感受到细微的温热。
她触动着陆珩冰冷的脸颊,身子猛然一颤,踉跄站起身来,对着守在门口的聋哑下人比划道:“水,热水你懂吗?”
小侍女怎么都不明白她的意思,沈婉鸢愈发慌张,她的心被屋内人的咳嗽声牵扯着。
沈婉鸢放弃了,她甩袖离去,又回到了陆珩的病榻前,她攥着锦帕不停的擦拭。
“啊啊啊”
一道嘶哑地呼唤声,使得沈婉鸢转头向门外望去。
聋哑小侍女站在门外,她拎着炙热的铜壶,散发的热气熏得她额头不停地在流着汗水,一双天真单纯的眼中充满了小心翼翼。
沈婉鸢看着她吃力的样子,心中被猛然触动,她扯出一抹笑容,轻轻抚着她的脸颊,举起大拇指鼓励着她。
聋哑小侍女憨厚地笑了一下,便快速地跑了出去。
沈婉鸢赶忙把热水倒进铜盆中,沾着殷红鲜血的锦帕在触到水的刹那,浓烈的血腥味再次窜到人的鼻腔中。
她毫不在意锦帕上的热水,一双纤纤玉指此时被烫得通红。
她不停地换动着陆珩额头上的锦帕,只要温度变凉,便换上温热的,手指上的肌肤已然变得褶皱。
不知过了多久,陆珩的嘴角不再渗血,也不知是好了还是恶化了。
沈婉鸢焦急地看着屋外的动静,却没有一点动静,安静地仿若与世隔绝一般。
突然,一道嘶哑如粗石划地的轻笑声传到了沈婉鸢的耳中。
“咳...咳...莫要着急,孤还不会死。”
沈婉鸢回头望去,不知陆珩什么时候醒来,一双眼睛满是疲惫,却有着几分晴明。
沈婉鸢看着他现在这个模样,心头隐隐生出了一抹不安,面容却仍是淡淡说道:“我没有着急,你死也别死在我的面前”
说完,她便有些后悔。
若是陆珩回光返照,那在他有限的生命中,她竟然对他这般恶劣,一切厌恶在死亡面前都可以原谅。
她赶忙又接了一句:“对不起,方才不是故意的。”
陆珩愣了一下,意欲轻笑一声,却还未笑出声,便发出了剧烈的咳嗽声。
沈婉鸢的后背在一瞬间仿若被电击一般,她脑海中全是陆珩命不久矣,躺于棺椁中的样子。
她赶忙伸手探着他的鼻息,感受着微弱的气息后,手腕突然被陆珩紧紧抓住。
陆珩眼神已然空洞,脸上露出了一抹脆弱,声音虚弱道:“婉婉别走,留下来。”
又开始了。
沈婉鸢蹙着眉便要抽走手,她看到陆珩的脸颊似是有泪滴划过,空洞眼神淡淡地看着头顶的床帏。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下意识地在他的眼前挥着手,难以置信道:“你的眼睛?!”
陆珩没有回应,只是沙哑地低喃道:“婉婉,我只剩下你了。”
这句话仿若一根小而锐利的刺,扎进了沈婉鸢冰冷的心尖,她心跳多一份,刺便扎得愈发深。
她张嘴欲说些什么,陆珩突然偏头在她面前又晕了过去。
“陆珩!陆珩!”
她轻拍着陆珩的脸颊,这个人却再也没有了反应。
他就像回光返照一般就清醒了刹那,嘴角又开始吐血,殷弘的鲜血又污了他的脸庞。
沈婉鸢真切地感受到了生命正在流逝,而她只能祈求平玉能赶快归来。
倏然,门外传来了一道急促地呼喊声:“白公子,我们主子快死了,求您帮着看一看。”
武安冲进了小院,身后还跟着一个白衣公子哥。
武安快速从怀中取出一枚丹药塞进陆珩的嘴中,一股浓厚的檀香味瞬间充斥着屋内。
看着陆珩惨白脸色,武安喃喃骂道:“这个狗皇帝,竟然只给王爷一半剂量的解药,刚才派人送过来另一半。”
沈婉鸢怔住了,原来陆珩身上的檀香味竟是解药的味道。
她原以为陆珩孤傲冷淡,他身上或浓或淡的檀香味也许是虔诚礼佛,原来竟是解药的味道。
先帝竟是半点颜面都没有留给陆珩。
陆珩相信人定胜天,先帝却没有给他半份颜面,这经久不散的檀香味,时时刻刻提醒着他,这一切如同因果,都是他的命中注定,让他认命。
沈婉鸢心中隐隐生出了一份怜惜。
陆珩刚吞下解药,倏然喷射出一股血雾,脸色变得愈发铁青,沈婉鸢手指紧紧攥着床沿,心底满是焦虑:“你这可是解药?”
说完,沈婉鸢觉得她多此一举,明明她才是外人,武安是陆珩的心腹,怎会害他。
“不会的,这当然是解药,我的医术当然可以判断真假。”白衣公子突然出声说道。
“喂,这位姑娘,你年方几何?家住何处?小生名唤白术,家住西南,家中有良田几亩,砖瓦房五间。”
白术捂着脸害羞道:“你若不在意,也可以唤我白郎。对了,敢问姑娘芳名。”
沈婉鸢看着面前油嘴滑舌的公子,有礼道:“沈婉鸢。”
白术还想与沈婉鸢攀谈一二,武安已经快疯了,“您赶快给我们爷看看。”
白术托着腮,比划道:“八百两白银?”
武安忍痛道:“成交!”
沈婉鸢赶忙给白术让出来床边的位置,她的手腕却被陆珩紧紧攥着无法离去。
白术失落道:“这个清丽脱俗的姑娘竟然被疯狗盯上了,可怜。”
“您!”武安又开始催。
“好好好好,知道了,催催催魂啊。”
白术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枚银针,扎进了陆珩手腕上的穴道,感到疼痛的陆珩下意识地松开了手劲。
沈婉鸢趁机抽出手腕,红肿的肌肤分外显眼。
倏然,一个白瓷瓶被投进了她的怀中,她愣神地看着面前持针的白术。
“一天敷两次,两天便好。莫要谢我,下次请叫我白郎。”白术眼中满是狡黠。
沈婉鸢感谢道:“多谢,白郎中。”
“您快些吧。”武安看着白术又开始调戏,他都快疯了。
“好好好,知晓了。”
一时间,屋内的氛围竟被白术搞得有些轻松。
白术手起刀落,陆珩身上的衣衫便成了布条,露出了他上半身早已渗血的绷带。
“一根重弩贯穿了肩胛骨,还在水里泡了几日,也没好好敷药。现在伤口溃败,需要把腐肉剔除,重新再养,记得每日换药。”
“啧啧啧,吐这么多血,幸好人没死。”
白术的医术很强,从针灸到刮骨的速度很快,陆珩的脸颊愈发惨白,沈婉鸢听着陆珩一声又一声的闷哼。她低下眼眸,转身离开了卧房。
第28章 “陆珩死了再通知我。”……
午后的太阳很大, 沈婉鸢坐在抄手游廊感受不到任何的暖意。
她听着屋内的闷哼声,背对着房门,是她害的陆珩差点死在江中, 还受了这般重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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