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全是谎言,当初魏郎离世,我为他披麻戴孝时,你也是这么哄我的,结果呢?结果是,你骗了我,我不会再上你的当了。”
“盼儿,你不回去,你爹会打死我的,盼儿,娘求你,跟我回去吧!”妇人面露惧色,她可怜巴巴地看着女儿,盼着她心软跟自己回去。
柳盼俯下身,从衣袖里掏出一张纸:“拿着吧!”
“这是什么?”
“绝亲书,我本不想拿出来的,但你太让我失望了。从此以后,我柳盼和柳家,再无干系。”
第21章 阿姊,你为何要待我如此好
柳盼跟随李瑶师姐妹回到兰澄寺的时候分外忐忑,尽管李瑶一直柔声安抚她,她还是踌躇难安。
直到一行人终于抵达寺里,她被李瑶引到后院,看到众多在此学艺的姑娘们,柳盼的心才终于落到实处。
李瑶问她想学什么,她最终选了纺织和珠算,与她同一日来的姓杨的姑娘则选了识字和药理。
这个姓杨的姑娘比她可怜得多,今年将将十五,及笄之年。
从小因是女儿身被亲生父母抛弃,被一个流民收养,给她取名杨沫,让她叫自己爷爷。
后来,爷爷因乞讨的食物被人夺走,活活饿死,十岁后便只剩她一人流浪。
她为保安全,一直做男子打扮,流浪街头,此次正好流浪在橙县乞讨,被住持师太所救,她向往自由和广阔的天地,宁愿继续乞讨也不想青灯古佛作伴。
但住持怜她年纪不大,只能乞讨过活,实在艰难,于是劝她来此学点手艺,日后在江湖讨生活也会方便得多。
她跟柳盼说,自己之所以选择学识字和药理,是为了日后更方便以男装示人,以及乞讨太累,她想靠双手闯荡江湖,想帮助更多被病痛折磨却看不起病的苦命人。
柳盼被她想法震撼,她自身没有什么大志向,来这里便只是想摆脱柳家,想无拘无束只为自己而活。她不想自己的未来被框在一方小小的天地,不想为了传宗接代,在床榻间为男子生儿育女,了此余生。
“柳姐姐,你识字么?”杨沫问她。
“认得两个字。”柳盼回
“那我到时候在课上学不会的,问你可好?”杨沫的眼睛亮亮的,满是欣喜与期盼地望着柳盼。
“可以的,但我会得也不多,只会些简单的字。”提起识字,柳盼情绪陡得有些低落,识字用笔是她那早亡的夫教她的,她也曾想就这么认命和他相伴一生罢了。
可他怎么就如此短命,这么轻易便死了。
“嗯嗯,谢柳姐姐。”杨沫笑容明媚,亲热地挽着柳盼的手臂,两个初次见面的姑娘就这么亲亲热热地睡在一处,毫无隔阂。
―
“师姐,兰澄寺何时为女子办了这么些课?我来数月,竟是一点不知?”刘瑜一脸疑惑地看向身侧的李瑶。
“去岁开办的,其实兰澄寺每年施斋月都会去附近的几个县施斋义诊,偶尔也会遇见些遇难落魄的女子,前尘未了,又不能如我们一般带发修行。师太以往都是赠些银钱,但总会担心她们的前程和境遇,深怕她们走了歪路,思来想去,不若开些谋生的课程,让这些苦命的女子能有谋生之道,女子处事不易,学门本事,当要容易些。”
“去岁?住持真可谓活菩萨是也。对了,师姐也是去岁来的吧,可有去当夫子,教她们读书?”刘瑜有些好奇,他想知道师姐主动教他读书,到底是与他关系好,还是只是可怜他。
“自然,识字班第一任夫子便是我,现在的夫子还是你师姐我曾经的‘弟子’呢!”李瑶骄傲地笑了笑,若不是准备参加科举,当大官,改变这男尊女卑的世道。
其实蜗居在这小小兰澄寺当一个夫子,也不失为一种悠闲自在的活法。
“这样啊!”刘瑜情绪有些低落,开始不受控制地自怜自艾起来。师姐原来便是这样好为人师的性子,并不是他刘瑜有多特殊,只是见他终日梦魇太过可怜罢了。
“怎么了,师妹?是近日奔波太累了么?那今日回寺便不读书,你回去早些歇息吧。”李瑶见刘瑜低着头,声音也蔫蔫的,似乎是累极。严厉的李夫子难得网开一面,让他提前回去休息。
“师姐,我是有些累了。”刘瑜声音闷闷的,听起来像是累极。
“嗯嗯,辛苦了!阿瑜快些去歇息吧。”李瑶笑着抬手揉了揉刘瑜的头,有些羡慕,师妹长得真快,这才多久,便比她高了。
“师姐,你叫我什么?”李瑶的称呼让刘瑜怔住,他一颗心跳得剧烈。
好久……好久,没有人这么叫过他了。
“我叫你阿瑜呀……额!师妹是不喜欢师姐这么叫你么?若是不喜欢,师姐以后还是以师妹相称。”李瑶尴尬挠头,都怪她一时高兴,失了分寸,还以为这些天相处,早就和师妹熟络,连这么亲密的称呼都如此自然便脱口而出。
“不……不是的!”刘瑜朝着李瑶更近了一步,他双手抬起,亲昵地握住李瑶的手,满心的欢喜,溢于言表:“喜欢!师姐,我喜欢的。只是好久……好久没人这么唤过我了,我非常喜欢师姐……这么叫我,以后都这么叫阿瑜,可好?”
刘瑜的手握得很紧,李瑶能感受到他欣喜中夹杂的小心翼翼,似乎特别怕被她拒绝,李瑶笑了笑,满眼温柔,她把手从刘瑜手中抽出,又在他忐忑的神情下,紧紧把人抱住,温热的呼吸凑到刘瑜耳边,温柔地连声唤道:“阿瑜!阿瑜!阿瑜!阿瑜阿瑜阿瑜!阿瑜,以后,师姐便做你的姐姐,每日都这么唤你,可好?”
“师姐!”刘瑜被李瑶紧紧抱住,他仰头望着天边的满月,一滴泪突然顺着脸颊滚落,颤抖的双手紧紧回抱住李瑶的腰,郑重地唤了声:“阿姊!谢谢你!”
钰儿,又是一轮满月,皇兄这些日子过得好了些,你们呢?
“阿瑜,近日可还有再陷入梦魇?”李瑶想起刘瑜的病症又关切地问道。
“近些日子,未曾再犯。”刘瑜老实答道,他的手放在身侧,眼睛则牢牢地锁在李瑶身上,有些舍不得方才那个温暖的怀抱。
“那真是太好了,阿瑜,今日也祝你一夜无梦,安睡到天明!”李瑶拍了拍刘瑜的肩,想起什么又说:“我明日要回家一趟,最近几日都不能同你一起读书禅修吃饭了,你若是不适应可以找赵师姐和王师姐她们,此番义诊你们应当是熟悉了。”
“师姐……不,阿姊你何时回来?”刘瑜眼巴巴地瞅着李瑶,明明是明日返家,却好似今晚就要分离一般。
“三日后,阿瑜,我回去后,你读书不可懈怠,我回来可是会出题考你这几日有没有认真读书的。”
“是,阿姊!”刘瑜说完,打量着李瑶的神情,犹豫很久还是咬了咬唇又问:“阿姊回家,可否带上我这个新认的妹妹?”
“额……”李瑶尴尬地挠头,她没想到自己这个怕生的师妹竟想跟她回家,这么黏人,看来他家里人待他真得非常不好:“下次吧,阿姊好久未归家,家里也不知阿瑜的情况,等我跟母亲兄长幼妹道明情况,便带你回去。”
“原来阿姊有妹妹呀!”刘瑜有些酸溜溜的回道,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了,竟是嫉妒起一个素未谋面的孩子。
刘瑜一面自省一面对李瑶说出了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对不起,阿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担心,阿姊对我这么好,只是把阿瑜当作了妹妹的替代品。若是如此,不如早日道明,阿瑜自不会纠缠,我不想偷走别人的姐姐。”
最后一句话听到李瑶耳朵里便有些哀怨了,她知道自己这容师妹敏感防备心重,就像那缩在壳里的蜗牛,好不容易出壳,露出柔软的触角,若是发现情况不妙便会立刻缩回壳里去,此后更是再也不会出壳半分。
她好不容易让刘瑜和自己交心,若是他真认为自己是李瑛的替身,定是会自厌自弃自我封闭,不再搭理她,就算是被梦魇吓死,也只会躲在禅房里默默流泪。
李瑶心疼他,怜惜他,想帮助他,就像她帮助无数落难女子一般。
但李瑶想,刘瑜在她心里终究是不同的。
他美丽柔弱敏感,李瑶见他的第一面,便心生怜爱之情,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她虽不知他此前发生何事,但她仍想帮助他,想让他走出来,她知他本不该如此,她希望他能不再活在痛苦里,希望他能活成肆意潇洒的女子模样。
李瑶是真心想做他的姐姐,帮助他,保护他。
李瑶倾身再一次抱住刘瑜,她的脸贴在刘瑜的脸侧,两个人挨得极近:“阿瑜,你绝不是任何人的替身,等日后我带你回家,带你去见瑛儿,你见了,便会知道你与她全然不同,她是个好孩子,你也是个好孩子,我是真心把你当妹妹的。阿瑜,放心!”
阿瑜,你绝不是任何人的替身!
刘瑜听着想哭,泪再次不受控制地落下,砸在李瑶脸上,滑落到唇边,是苦涩的味道。
李瑶看着刘瑜流泪的模样,心里愈发怜惜,从袖子里抽出帕子,捧着他的脸为他细细擦拭,声音温柔:“别哭,阿瑜!阿姊会心疼的。”
刘瑜深深地望着李瑶黝黑的眸子,似乎想在这双温柔的眼中,找到一丝虚伪或者欺骗。但都没有,那双眸子里只有无尽的关切和怜惜。
李瑶在心疼她,她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他男扮女装满嘴谎言,不知道他身负血海深仇内心扭曲崩坏。
她心疼他,抱着他为他拭泪。
阿姊,你为何要待我如此好,好得阿瑜怎么舍不得放手!
第22章 卖姐娶妻
第二日,李瑶起得很早,她收拾好自己的包袱,便下山朝着橙县的方向去了。
天蒙蒙亮,她脚步匆忙,并未听见隔壁禅房开窗的声响。
刘瑜把窗打开,整个人隐没在阴影处,他望着李瑶的背影,默默出神,直到再看不见,他才合上窗,收拾自己的行囊。
趁着此次李瑶归家,他正好下一趟江南。
李瑶背着包,见四下无人,便把包里的男装拿出,穿在身上,又把头发挽起扎进帽子,很快便是一副俊俏清秀的书生模样。
进入橙县后,她没急着回家,而是去往橙县书院,她在书院门口驻足,听着书院里传来的读书声,不禁有些怀念,橙县不大来来去去都是那些人,李瑶当年休学时闹出了极大的动静。
最先来她家找她的,是赵万贯,李瑶仍记得少年脸上的愤怒在看见她呕血后转变的恐慌无措。
他在为她的选择生气,却又忧虑她的身体。
这是个值得结交的友人。
“赵兄,李瑶体弱,怕是有悖之前许下的承诺,漫漫科举路……咳咳咳……请恕愚弟有心无力。”李瑶重重地咳了几声,手里帕子上的血越晕越多。
赵万贯看着李瑶摇摇欲坠的模样,所有的劝说都憋在嘴里,他捂着嘴,为自己最敬佩的友人流泪,急匆匆跑出去,很快又回来,手里是他所有的银钱,一股脑全塞给李瑶的兄长李元:“李瑶,你要好好治病,我在书院等你回来,你之天赋,我们同窗皆晓得,我相信老天不会如此不公的,你若是缺钱治病,只管去赵家找我,只要我有,定会全力助你治病。”
“谢赵兄,但这钱李瑶不能收……咳咳咳……你带回去吧,治病家中尚有余力……咳……若是日后实在拿不出,再找赵兄也不迟。”李瑶摆手,让李元把钱还回去。
赵万贯知李瑶说不收,便怎么也不会收,他把给出去的银子又装回口袋,那银子沉甸甸坠得他心发慌:“李瑶,我们是朋友么?”
“自然,赵兄今日对李瑶之情,李瑶没齿难忘……咳咳……”李瑶对上赵万贯一腔拳拳真心有些心虚,又捂着嘴咳了几声。
“李瑶,我会在书院等你的,我等着你康复,等着你拿状元,当然我赵万贯日后定是你最大的竞争对手,那状元可不好拿,你要养好身体,好好做学问,身体好了便早些回来……”说着说着,赵万贯再也说不下去了,他看着李瑶苍白虚弱的面色,又看见她那帕子上刺目的红,再也受不了,转身跑了出去,就连撞到来探望李瑶的吕二他也没有功夫道歉,只一个劲捂住眼睛,让自己不至于在外面留下泪来。
“赵大公子,怎么来了?他怎么了?”吕二被撞得肩膀疼,一进来便揉着伤处问。
李瑶和李元对视一眼,无奈地笑了笑:“无事,他见我病得不轻,估计是吓到了,这赵万贯是个真性情的人,是我李瑶满嘴谎言,对不住他。”
思及此,李瑶心中又泛起愧意。
赵兄,日后真相大白之时,她定登门道歉。
从书院门口离去,往东行了数十步,李瑶缓步走进了书铺,正直午间,书铺的掌柜在一旁躲懒,李瑶步子轻,他并未听到动静,只翻了个身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睡觉。
李瑶并未叫醒掌柜,掌柜睡着更方便她行事,只见她从怀里掏出两册书拿在手里,然后又挑了些其他的书,才去叫醒掌柜:“掌柜,醒醒,我要这几本书。”
掌柜看着李瑶,整个人迷迷瞪瞪,显然尚未从睡梦中清醒,他接过李瑶手里的书,一边看名字一边拨算盘,计算价格,直到翻到最后两册时,眼睛震惊的睁大,瞌睡算是彻底醒了:“公子,这两册书你是从何处寻到?”
“话本那个柜子上。”李瑶随手一指,又道:“掌柜的,这几册书一共多少银子?”
“这四册一共一千钱,这两册,卖不了,是为孤本,等我找人誊抄后,方能售卖,公子可等些时日再来。”
“无妨。”李瑶笑了笑,把钱给掌柜递了过去,又接过书翻了翻:“那我过些时日再来罢。”
李瑶刚出书铺,便听见身后掌柜的惊呼:“行之这套话本的续集终于到了,这行之先生神龙见首不见尾,真是让掌柜的我好等,再不出续作,我这书铺的门槛就要被求书的人踏破了。”
―
“娘,瑛儿,我回来了。”李瑶敲了敲门,但很久都无人应答。
归家前她并未提前告知,只说寺里的事处理完,便会请假归家几日,显然母亲和妹妹此刻都不在家。
罢了,那她便先去染姐姐哪里讨碗面吃,等母亲归家,她再回来。
李瑶转身往周染的面摊方向走,却不想人到了跟前,周染的铺子却并未开。
两次碰壁,李瑶也并不气恼,她背上包袱,往河边走,既然都不在,那她便去河边读书。
到河边时,日头正烈,李瑶寻了一处僻静之地,翻开方才在书铺买的书,细细读了起来。
这一读便忘了时辰,直到天色昏沉,再看不清书上的字,李瑶才意犹未尽地停下。她合上书,颇为爱惜地把书收进包袱里,这才起身拍了拍身上沾的草,准备往家里去。
但她刚走两步,便听见一对情人在大树阴影处耳鬓厮磨,她本不愿惊扰,加快步伐离开,却听见那女子问男子:“周郎,娶我,你可备好银子了么?”
“自然早已备好,柔儿,快让我亲亲,想死我了,等明日我便带着爹娘上门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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