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令大人,何是为官之道?这县衙上的明镜高悬你又做到了几分,清正廉洁、为民请命你又做到了几分?”
“李遥,你这话什么意思?”县令面色阴沉,竟是再无之前的好脾气。
“县令,方才师爷塞进您衣袖中的银票……”
“李遥,你放肆!本官为官清廉公正,你如今不仅诬告周家,还当堂诬告本官,别以为你是季岚的弟子,本官给你几分薄面,你便蹬鼻子上脸,竟敢给本官泼脏水。”县令眼神可怖,满是威胁:“李遥,你可知诬告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仗责一百!”李遥应答。
“来人,把这李遥拖出去,看在她年纪尚小,不明事理,本官不与其计较,便仗三……二十,行完刑扔出去。”县令大手一挥,身后的衙役便朝李瑶走去,一人一边抓着李瑶的胳膊往外刑凳上拖。
李元见李瑶被抓去打板子,强忍下对这狗官的愤恨,重重跪地,低头认错:“县令,您大人有大量,绕过我阿弟这一回吧,她也是急糊涂了,她还小,身体本就弱,请让李元代为受罚。”
“不用,兄长,二十板子,我受得。”李瑶听到兄长想替她受罚,立马拒绝,她趴在刑凳上,目光清明,直直地盯着县衙上方那块题着“明镜高悬”的匾额,轻轻地笑了。
李瑶的笑容刺目,县令像是被刺中般,立刻嚷道:“立即行刑,谁敢求情,便再加二十大板。”
“啪……啪……啪
……”板子的声音打在皮肉上,声音沉闷,李瑶咬着牙一声不吭。
她是故意的,故意当着县令的面挑明周家行贿的事情,她便是要看一看这橙县县令,这大余朝廷命官到底有多黑。
这二十大板是教训,叫她记住今日,叫她记住当官的本心。
李元扶着李瑶狼狈地往县衙外走,腰臀处满是斑斑血迹,额头因疼痛沁出薄汗,但她仍挺直了腰杆,坚定地往前迈步。
“李公子……”
身后传来女子的呼喊,李瑶停下脚步,被兄长搀扶着回头:“于姑娘,何事?”
于柔儿看着李瑶受完刑虚弱的模样,停住了往前的脚步,不忍多看,只低着头道谢:“李公子,今日多谢!”
“于姑娘,我并未帮到你,这声谢李瑶受之有愧。”
“不,李公子,是你报官给了我无上的勇气,若不是今日在县衙,我这辈子也不会敢说出周军对我逼迫,也许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嫁过去了,我已经和母亲以及周家说了,若是非逼我嫁他,那他周家人,最好每晚睁着眼睛睡觉,我于柔儿不是善茬,逼急了,便半夜拿刀把他们一个个捅死,然后再把尸体卖到鬼市,若是有人报官,便用卖尸钱贿赂这贪赃枉法的县令,实在不行,便把我这条命赔给他们,反正他们让我于柔儿不好过,我便也让他们不好过。”于柔儿抬头,目光坚定。
李瑶看着她忍不住笑出了声:“于姑娘,当世豪杰!你今后有何打算?”
于柔儿舔了舔唇,方才对母亲和周家人说出那番言论,虽算不上一时冲动,但确实是想绝了周军强娶她的心,现在于家肯定是回不了了,不过,“天地之大,总有我于柔儿的容身之地,李公子,我于柔儿不怕,我会找到自己的归去处的。”
“于姑娘,若是尚无去处,可去兰澄寺找住持师太,她自会帮你安排。”
“兰澄寺?可我还不想当尼姑。”于柔儿瞧着李瑶那张苍白俊俏的脸,脸颊泛红,低声道:“我有心仪之人。”
李瑶以为她说的是之前在大堂上说的那个好姻缘,便没当回事,解释道:“不是出家做尼姑,住持心善,广结善缘,于姑娘若信得过在下,可去那可以学一门谋生的手艺,往后无论去往何处,做何选择皆可有所依仗。”
于柔儿眼睛亮了亮,又朝李瑶拱手道谢:“谢李公子,李公子大恩,柔儿铭记,往后有用得上柔儿的地方,只管找我。”
“区区小事,于姑娘无需挂怀……嘶……嘶嘶……”细细密密的疼痛从伤口处往全身蔓延,李瑶一时没忍住疼得直吸气。
“李公子!你还是快些随兄长去医馆就医吧!二十大板不容小觑,别伤到筋骨,坏了身子。这……是我的小小心意,你拿着看大夫。”于柔儿把荷包里的钱递给扶着李瑶的李元。
李瑶摆手不收,只让她留着自己用,然后被兄长搀扶着往医馆的方向去了。
“瑶儿,今日不像你的行事作风,你明知点出那贪官贪赃枉法,他会狗急跳墙惩罚于你,为何还要以身犯险呢,既然官不可靠,我们便去把那周军抓起来打一顿,逼问周染的去向就是了,你怎么……哎!白白受这么重的刑罚,你本是……如何受得住啊!”李元实在不理解,自己的妹妹一贯聪慧,为何今日犯了傻。
“一顿板子,换来坚定己心,值了。阿兄,你说得很对,既然官不可靠,便靠己,嘶……今晚你找几个人去周家,把周军抓到县城外,逼问染姐姐的去处,再好生教训他一顿,嘶……切记,不可杀人。”李瑶趴在床上疼得直抽气,给李元交代完,便让他出去叫母亲给她换药。
王氏心疼地看着女儿身后的伤,知道自己女儿一贯主意大,便也没说她,只叫她日后做事当以自己的身体为重,不可如此莽撞,叫她见了心痛不已。
“不疼的娘亲,瑶儿不疼,这伤,只会让瑶儿更清楚自己的选择,更从容地走往后要走的路。”
“你说的娘不懂,娘知你有鸿鹄之志,娘目光短浅也不能给你助力。但瑶儿,伤在儿身,痛在娘心啊!”王氏擦药的动作轻柔,生怕让李瑶背上的伤更痛。
“往后不会了,娘!你且安心!”
因受了伤,不便行动,李瑶便在家多休息了几日。
这几日,周家长子周军被人打伤,半身残废,因怕再被报复连夜搬离橙县,而李元也从周军那得知周染被他卖去了江南的大户人家做奴婢。
之后,李瑶给归家的同窗郭恒写信,请他帮忙寻找。李元等不及,与李跌大吵一架后,骑快马去往江南找寻周染,暂无音信。
李瑶伤好些,可以下地行走后,便前往季府看望季夫子。
季夫子也有些时日未见李瑶,见李瑶似乎行动不便,感到十分诧异,仔细询问,方知当日之事。
夫子闭眼叹道:“贪官污吏横行,百姓苦矣,但……李遥你冲动了。”
“弟子知道!但弟子只想以己身,去验证这官场有多黑暗,这打在身上的廷杖,便是让李遥牢记来时的路,日后做个为民请命的好官。”
“有弟子如此,为师此生无憾!”季夫子捋了捋胡子,又问:“明年的乡试你准备得如何?”
“甚好!”
“好!不愧是我季岚的弟子,明年考个举人再来见师父。”
“是!李瑶定不负师父所望。”李瑶朝季夫子拱手拜别,离开时她有些惆怅。忍不住转身回望季府匾额,如今她一日日长大,师父似乎也老了,鬓角也更白了一些。
她需再快些,快些让师父看见她做官,看见这天下的大变化。
回兰澄寺的时候,李瑶先去找住持道明情况,又问了问于姑娘的情况。‘
住持师太告诉她那外表娇弱的女子,竟选择习武,寺里为她习武之事还特地请了一个会武艺的女师傅来教。
因有她这个特殊情况,其他女子竟也有些心动,都跟随师傅学武。
李瑶并未感到差异,她拱手向住持道谢,却不想住持反而谢她:“李瑶,是师太该谢你,若不是你的提议,我兰澄寺何以救助这些女子,你说得对,女子无法独立于世,便是无立身之本,有了那些手艺依仗,她们日后下山才会靠自己过得更好。”
“对了,你归家这些日子,容瑜常问起你,你回去后记得去探望他。”见李瑶要走,住持又补充道。
“是!”
第25章 实在窝囊
“阿瑜,我回来了。”李瑶去敲刘瑜的门,刘瑜却没有立刻打开,他隔着门语气有些哀怨:“为何现在才回?阿姊不是说三日么?”
“阿瑜,抱歉,阿姊中途遇到些问题,便迟了。”李瑶自知理亏,不好意思地道歉。
“吱呀……”一声,门开了,门内是隐没在黑暗里的刘瑜,他的房间很黑,没有开窗,阳光照不进来,一张俏脸惨白毫无颜色。
“怎么了?阿瑜。”李瑶被刘瑜的状态吓到,她连忙上前抱住刘瑜,柔声问道。
“阿姊,你终于回来了。”十五日了,刘瑜等了李瑶整整十五日。他声音满是沙哑落寞,手放在身侧,并没有回抱李瑶,只是木木地站着,任由她动作。
其实李瑶一出声,刘瑜便难以克制自己拥抱她的冲动,但李瑶食言了,她说的三日成了十五日,刘瑜从江南紧赶慢赶,跑晕了两匹马才赶回来,生怕李瑶回寺见不到他。
却不想苦等十二日,他都没有见到人。
日复一日的等待,让好不容易得到温暖的刘瑜陷入恍惚,前些天还对他笑的李瑶是否只是他太过孤独幻想出的泡影。‘
其实这世间根本没有李瑶,根本无人会主动向他靠近。
也根本无人会怜悯他,他注定孤独此生。
梦魇和孤寂把刘瑜紧紧缠绕,让他难以喘息。
这些天他独自一人洒扫、禅修、用饭,好似李瑶从未在他身边出现一般,让他产生似乎自己一个人也可以的想法。
但这想法在李瑶出现便倾刻间消散,刘瑜需要李瑶,她的怀抱一如既往的温暖,她的声音轻柔坚定,带着歉疚。
刘瑜想,他原谅她了,原谅她的食言,原谅她的晚归,只要她回来,只要她还要他,便罢
了。
“恩,我回来了。”李瑶似乎并未察觉刘瑜的异样,她把人抱在怀里,温声问她:“我留给你的书可读完?”
刘瑜没想到,李瑶一回来不问他好不好,也不解释自己为何晚归,上来便是问读书,刘瑜委屈地眼圈发红,但在李瑶温柔的注视下还是老实答道:“读完了。阿姊要考便考吧。”
“不用,阿姊信你。”李瑶松开刘瑜的腰,牵起他的手往屋子里走。
刘瑜的禅房收拾得很整洁,唯一奇怪之处便是:“为何不开窗?”
刘瑜不答,只是沉默地走到窗前,抬手推开窗子,明媚的阳光顺着窗户照进昏暗的禅房,驱走黑暗,一如李瑶之于刘瑜驱走他满心阴霾。
“亮堂点才好,房间太暗读书伤眼睛。”李瑶走到桌边,瞧见桌上有一本册子,以为是刘瑜做的读书札记,刚想翻开,便被刘瑜红着脸一把抢过,又心虚地塞进袖子里。
李瑶见刘瑜不愿给她看,误以为是发现了刘瑜的日录,对于无意窥见他人隐私,李瑶也有些不好意思,抬手轻咳两声掩饰尴尬。
“阿瑜!过来。”李瑶朝刘瑜招手,又从包袱里掏出几册书,递给刘瑜:“这是阿姊特地去书铺买的几套佛经,读之有凝神静气之用,想来对你的梦魇之症当有作用,你且拿去。”
“谢过阿姊。”刘瑜接过书,心里分外感动,他知李瑶从不是信神佛之人,却仍在归家诸事缠身时还记得他这个在寺院的妹妹有梦魇之症。
“无事!”
两人又聊了些旁得事情,天色渐暗,李瑶瞧了瞧时辰,差不多到了晚课,便问刘瑜:“阿瑜,今日你是同阿姊温书,还是随师姐们上晚课?”
“自然是同阿姊温书。”刘瑜十几日未见李瑶,才体悟到李瑶之于他的意义,此刻他已无法想象日后回京,那分别会是何等惨烈。
他只能顾着眼下,能与李瑶多相处一刻便多相处一刻。
李瑶旧伤未愈,她不能坐着看书,只能趴在床榻之间,于是招呼刘瑜去她的禅房,刘瑜常来,他一进去便熟练地拖着椅子坐下,却见李瑶并未坐在她身边,而是径自到床上去了。
他疑惑地看着李瑶把被子折成方块,整个人趴在床上,然后把又被子以奇怪的姿势抱进怀里,接着熟练地从包袱里拿出书,很快便翻阅起来。‘
刘瑜的嘴开了又合,虽奇怪李瑶读书的姿势,却也不想打扰她读书,,遂拖着椅子到床边,与李瑶挨着一起读书。
李瑶看书看得着迷,很快便看完,有了灵感,她想写点什么,但见身侧的刘瑜正全神贯注地瞧着手里书,不愿打搅,便直起身子,想下床拿笔磨墨,站在桌边写字。
却不想,她看书忘了时辰,早已腿脚麻痹,毫无知觉,刚起身便直挺挺地往地上倒。
刘瑜一直瞧着李瑶的情况,见她将要摔倒,连忙上前扶住她的胳膊,却不想被连带着摔进床塌。
李瑶的床上也是李瑶身上沉静温柔的味道,刘瑜摔进去,脑子发懵,半天想不到起来,惹得李瑶几声轻笑。
刘瑜这才缓过神来,他手忙脚乱地从被褥里爬起,又想去扶李瑶,但手脚皆乱,不知怎么摆弄,只能尴尬地收回手,狼狈低头。
想他何时在人前出过这么大丑,也只有在阿姊面前,才会这般无措。
“都怪阿姊,一个姿势趴太久,忘记手脚麻痹,到连累阿瑜如此狼狈。”李瑶缓了缓,便背过手去揉捏发麻的小腿。刘瑜见状有些踌躇,按理说他理应上手帮李瑶揉腿,但他是为实打实的男子,男女授受不亲。
腿好些,李瑶又在床上缓了缓,起身去桌上拿笔,刘瑜颇有眼力见地为她磨墨。
空白的书册摊开,李瑶执笔,洋洋洒洒写下她方才的灵光一闪。
这个故事是于柔儿给的灵感,却比于柔儿的故事要激烈得多。
【一个貌美柔弱的女子于婚礼前几日外出,偶遇村中恶霸,被调戏骚扰强占,家人皆惧劝其改嫁,未婚夫郎也生怕招惹恶霸,隔日便来退婚,女子孤立无援,被迫嫁人。
新婚夜,恶霸掀开盖头,寒光一闪,片刻脖间鲜血如注。女子满目鲜血,鲜红的嫁衣被她撕碎,露出身上早就穿好的便衣,她推倒龙凤烛,漫天火光吞噬一切,待众人发现时,新房早已浓烟滚滚大火弥漫,谁也不敢靠近。
第二日,火灭,新娘失踪,恶霸化为灰烬,百姓皆传这是恶霸抢亲,降下的神罚,于是邻里皆噤声,不敢大声谈论,村中亦再无恶霸欺人。】
这只是一个故事的概述,却让刘瑜十分震撼,不知该愤恨恶霸的欺男霸女,还是惊异于女子新婚夜手刃恶霸的果决畅快,
“阿瑜,你觉得这故事如何?”李瑶放下笔,看着在一旁研磨的刘瑜问。
“甚好。阿姊怎么想起写话本来?”刘瑜放下手里的墨块,满眼钦慕地看着刘瑜:“这故事甚是新颖,阿瑜从未读过。”
其实这般话本,这般独特的女主角,他见过,是两年前在橙县妹妹刘钰拿给他看的,那些带回京城的书皆被他烧与刘钰,再不敢看。
“话本多为百姓通俗读物,里面多以男子为主人公,女子多是镶边作配,男子建功立业封侯拜相,女子却只能在家相夫教子,阿姊觉得不公,读这样的话本长大成人,自然笃信其中之道,女子见不到旁的机会,只会默认自己此生只有生儿育女困死家中这一条道,我想写些不一样的,让女子能见到不同寻常更为广阔的路。”李瑶谈起笔下的故事,目光炯炯,眉飞色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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