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指根到指尖,沈意欢的手只顿了一瞬,但速度颇缓。也许不是她慢,而是时间在此刻变得太绵长。
完全分开的瞬间,沈意欢下意识蜷了蜷手指,还没来得及生出什么情绪,手指又被人追上来轻轻地握了握。
这一次,是完全包裹的姿态。
沈意欢咽了咽有些发干的喉咙,在灯光亮起的瞬间彻底收回了手。
旁人来看,沈意欢看起来好像和周围的观众一样,皆是望着舞台的方向,专注又认真。
但即使沈意欢自己想忘记,她如鼓般的心跳、指尖残留的温度也都在提醒着她,在刚刚那段黑暗里,他做了什么、她又接受了什么。
第29章 表明了心意
“欢欢。”靳延追着人上了楼梯, 伸手拉住沈意欢的手腕,“你是不是不高兴?”
“没有。”沈意欢挣开他的手,声音里带着点儿疲惫, “我就是有点累了, 想早点睡觉。”
“等我一下下。”靳延斜斜靠在楼梯扶手上,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个黑色的绒布袋子, “试试看,要是不合适, 我明天再想办法。”
沈意欢没有接,只半垂着眸看着他手心里的东西, “今天是你的生日啊, 你送我礼物做什么。”她都还没来得及给他补生日礼物呢。
“节日快乐。”靳延声音里带着笑意,“你是不是忘了?今天也是你的节日。”
见人迟迟不收,靳延意识到了不对,探着头去看她,“怎么了?”
感受到他的靠近,沈意欢扭头转向了另一侧,用食指飞快地揩去眼尾的泪。
但靳延并没有错过她眼尾的红意, 他下意识想去扶沈意欢的肩, 却被她更快地避开。
靳延本就浅淡的醉意这会儿已经彻底消失了,他低声问,“怎么了?是何修雯欺负你了吗?”
他们刚从何家回来,何修雯是靳延的小表妹, 脾气一向很虎, 直来直往的,靳延记得从小就经常有别家的孩子哭着来家里告状。
“不是。”沈意欢赶紧否认,“雯雯很好。”除了刚开始误会她和靳延的关系追问了几句外, 沈意欢和何修雯,或者说和何家人的相处都挺愉快的。
“那是因为我?”靳延心里隐约的猜测落实,“是我让你不高兴了对不对?”
靳延回忆了下今天的事,“是因为在剧院的事吗?”说完,他有些不自在地抿了抿唇。
沈意欢本来就只是还没决定好走之前要不要和他挑明,现在靳延这么问,她的脸上就不免带出了点迟疑。
靳延心口一窒,看了眼楼下,灯未熄,隐约还能听见警卫员和靳希文对话的声音。于是他指了指练功房墙边的两把椅子,询问,“可以去那儿坐坐吗?”
沈意欢没有回答,率先走了过去,靳延跟在她身后,拉过和她并排的另一把椅子,坐到了她的对面。
“是我吓着你了?”靳延拿不太准,“对不起,我确实不应该在未经你允许的情况下,牵你的手...”
“没有吓到。”沈意欢侧着头,看着窗根处,“靳延,我是五零年三月二十的生日。”
靳延低低应了一声,以为她在意这个,喉头泛起点苦意,“按农历算,我是四零年六月二十八的,大你将近十岁。”
“我想说的不是这个。”看了眼靳延还握在手里的那个布袋,沈意欢缓缓吐了一口气,抬眸看向靳延。
“我在五岁那年开始接触芭蕾,自此,我的大半时间都是穿着舞鞋度过的。”
“刚开始的时候,因为每天下午都要请假上芭蕾舞课,我小学、初中期间甚至认不全班里的同学,等初中一毕业,我又考进了舞蹈学院...”
沈意欢被靳延含着心疼的眼神烫了一下,没有再就这个话题细说,“练舞其实还挺苦的,但我从来没有后悔过,一次也没有。”
“我今年十七岁,跳了十二年的芭蕾,但今天才是我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登台。”
“我太喜欢这种感觉了,全身心投入到芭蕾和舞台的感觉。”沈意欢弯了弯唇,语调微扬,“我不想、也不甘心只在首都大剧院演出。”
“我想在雪山下,跳给戍边的战士。”沈意欢想起了爸爸妈妈,“边疆条件那样艰苦,他们日复一日地坚守,毫无怨言,我想用芭蕾将大家对他们的敬佩传达给他们。”
“如果有需要的话,我还想在号角吹响前、在炮火里,跳给浴血的战士。”文工团最主要的定位之一就是鼓舞部队的战斗情绪。
“我还想在农田前,跳给辛劳半生、扛起民.生却默默无闻的老者...”沈意欢顿了顿,“更想跳出国门、让世界知道,华国也有自己的芭蕾。”
说这些话的时候,沈意欢的眼睛越来越亮,燃烧着的,不仅是热爱、自信,更是野心、梦想。
这样的沈意欢让靳延的心跳更加无序,他的喉结重重滚动,“你一定会做到的,我绝对相信。”
沈意欢重重点头,对着他莞尔一笑,“我也是,绝对相信。”
即使现在看来,这条路前途坎坷、环境未明,但我绝对相信会有这样的一天。
话题似乎在此刻终止,靳延却已经敏锐地从这段话里摸到了沈意欢今晚情绪的源头。
这样一个目标清晰、坚定勇敢的姑娘,在此时的情景里,怎么会无缘缘故地和他说这样几乎剖析自己的话?
她对他们关系的顾虑一定就隐在这段话里。
靳延用拇指缓慢摩挲着另几指的关节,眼下的情况和他预想的告白场景完全不一样,不浪漫、但却必要。
于是他坐直了身子,专注看着沈意欢的方向,语气更加柔和,“欢欢,你还记得野炊那天的事吗?”
听他提起那日,沈意欢有一点紧张,但还是没有制止,任由靳延揭开了这段时间蒙在他们之间的、几乎透明、却也真实存在的“窗户纸”。
“首先我要先和你道个歉,在那天、又或者在昨晚、在今早,总之在牵你的手之前,我应该先和你正式的告白才对。”
没有告白的亲昵,是对对方的冒犯。
靳延望向沈意欢的眼睛,“欢欢,我喜欢你,希望你能给我一个争取走进你人生的机会。”
沈意欢的睫毛颤得厉害,一如她此刻的心跳。这不是意料外的话,靳延的喜欢早就从他的眼睛里跑了出来,他也从不掩饰他对她的特别。
但这和面对面说出来是不一样的,沈意欢忽然有点想阻止靳延说下去。
她不该让他说出来的,她本来的计划也是逐步冷却他们的关系,但她心软了,所以坐在了这里。
而且,听见他的告白的她最大的情绪竟然是欣喜,沈意欢再一次直面了自己的心意。
靳延看了眼卧室的方向,眼神更加温柔,“我实在是太迟钝了。我还记得我第一次惹哭你的时候,看着你的泪眼,我就很舍不得、很想快点哄你重新开心起来。但我却一点儿都没意识到,这就是喜欢。”
“等后来终于意识到了,我却又有了很多很多的害怕和踌躇。害怕你会拒绝我,害怕挑明了你会躲着我,害怕我把我们的关系搞砸...”
靳延扯了扯唇角,“这么想来,我远不如你勇敢。”
“今天在剧院,是我情难自抑。”说起这个,靳延的耳尖烫到发痛,“但我绝不是故意趁着黑暗占你的便宜,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那样了。”
沈意欢明明很不喜欢这句话的,但此刻却也微妙地拥有了同样的感慨,因为当时的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收回手的过程里,有没有迟疑和流连,她自己最清楚。
“你不用为这个道歉了,我没有在意那件事。”沈意欢的脸也有些烫,“我是,我...”
“是觉得太快了对吗?”靳延不可能真让人姑娘主动,改了措辞缓和气氛,“你还没想好,害怕我会因为这个追着你负责?”
好吧,从某个角度解读的话,沈意欢的担心确实是这个,但也不止这个。
在沈意欢的人生里,有两个对她十分重要的女士。一个是生她养她的母亲,一个是带她走进芭蕾的恩师。
这两个人除了同样爱护她之外,还有另一个相同之处,她们都为婚姻或者孩子心甘情愿地牺牲了自己的事业。
蒋佩群不用提,她在战场上建立的功绩并不低于沈建中,是受过国家表彰的真巾帼。但为了更好地陪伴、教育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子,她主动退去了二线。
十七年过去,大家再提起她时,她早就从“蒋巾帼”变成了沈建中的妻子、沈意欢的母亲。
她的确是自愿选择了后者的身份,沈建中和沈意欢也一直感恩她的付出,但这真的足够了吗?
沈意欢永远会记得她抚摸爸爸肩章时的神情,眼里除了自豪、也有落寞。
沈意欢的老师更是如此,她是华国芭蕾有名的奠基人,但因为夫家的要求,结婚不久就退居幕后。
可即使下了舞台,她也依旧专注地对待自己的每一次起舞,哪怕只是教导学生。
但在一次意外流产以后,面对丈夫的悲痛、婆婆的逼迫、世俗的规劝,她还是做了离开芭蕾舞界的决定。
沈意欢这些年每有节气都会特意登门拜访她,她过得很幸福,夫妻恩爱、儿女双全。
但她提起芭蕾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到了最后,甚至和其他长辈再无区别,对着自己的学生只剩嘘寒问暖。
那段她们共同起舞的日子,那场产自她脚下的、让沈意欢爱上芭蕾的表演,似乎都只有沈意欢一人记得。
“我害怕的是这个。”这是沈意欢第一次和人谈及这个,她的眼圈泛红,“我害怕有一天,我也会心甘情愿地成为我的母亲、我的老师。”
“所以我以前从不在这些事上动心思。”沈意欢的声音放低,“我知道这样有点儿幼稚,但我就是想着,只要我不结婚,就可以只为自己而活。”
沈意欢的原计划是至少这三年不谈对象,二十五岁前不结婚。她以为她会做到的,毕竟她不缺追求、身边也都是很优秀的同龄人,她从未动心。
但才认识一个月,靳延就硬生生在她严防死守的心口破出了一道口子。
在剧院里,意识到自己也已经对靳延动心、而不只是荷尔蒙的吸引的瞬间,沈意欢体会到的最大的情绪是害怕。
靳延的态度越来越认真,看她的眼神越来越温柔,但她真的给不了他想要的,也不敢再给他打动自己的机会。
他已经二十七岁了,是需要成家、生子的年龄,如果他们确立了关系,她会面对什么可想而知。
要不了多久,她就要面对和老师当年一样的选择,而她,不会是个“好妻子”、“好母亲”。
沈意欢不敢赌。
不敢赌靳希文和靳延会一直对她这么好,也不敢赌自己最后会不会迫于某种压力或者感情,主动回归家庭。
所以今天她一直在劝自己放弃,放弃人生的第一次心动,放弃靳延。
但她还没来得及做这个决定,就又被靳延打动了。
那个布袋,沈意欢只看形状,就知道是一副墨镜,她随口一夸的飞行员专业墨镜、靳延不知用什么法子改成她的尺寸的墨镜。
墨镜的事可以追溯到他们认识的第三天,而这段日子里,他们每多相处一次,靳延就会带给她一次新的悸动。
他就像是朵罂粟,每一次靠近过后,沈意欢都要用更大的毅力来抵抗他对她的吸引。
“我会搬出去。”沈意欢压住心口的阵阵刺痛,“等秋蕊姐回来了,我就借口想和她一起住搬...”
她的话还没说完,靳延就掐着她的腰将她一把提了起来。再下一秒,沈意欢就侧坐到了靳延的腿上,他的味道比以前更霸道地缠了上来,不容她退让。
“以后不准再说搬走的事。”靳延咬牙,他只不过为着她话里隐含的意味失神了一下,这小祖宗竟然就说到要走了?
沈意欢抵住他的胸膛,头晕脑胀,却因为离得太近不敢挣扎,“你先放我下来。”
“不放。”靳延优哉游哉地掐着人的腰,“我先问你,要是今天我没发现你不高兴,等我下周回来,你是不是就已经去丁家了?”
说到最后,靳延都气笑了,“沈意欢,死刑之前还要通知犯人罪名和行刑时间呢,怎么到我这儿就剩死不瞑目了?”
沈意欢本还有些心虚,因为她确实是这么打算的。但听到靳延说这个,立马伸手打了他的小臂一下,“又乱说话。”
“本来就是。”靳延的眼里透出点委屈,“而且我还很冤枉。”
“你怎么就知道我不会支持你跳舞呢?”靳延捏了捏沈意欢的小脸,“欢欢,我喜欢你,不是那种看见宝物想要私藏的喜欢。”
他正色,“你的顾虑是对的,千百年来,妻子、母亲的角色似乎都被要求‘奉献’、‘牺牲’。”
“但欢欢,我保证,我们不会重蹈覆辙的。因为我太懂你对芭蕾的热爱了,也懂你的追求。”
“我从很小的时候就致力于做一名空军战士,也为此奋斗了十多年,我太明白放弃梦想的感受了,我怎么舍得这样要求、逼迫你?”
“更何况,你在舞台上那样耀眼、那样快乐,比起那些有的没的,我更想和你一起守护你的梦想。”
“你不用担心这些的,欢欢。怎么说呢?如果以后别人想到我的时侯,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舞蹈家沈意欢的丈夫’这个头衔的话,我真的只会觉得荣幸、只会与有荣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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