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看见什么了?”梦貘有些得意地笑着,“我早就说过了,留在第一个幻境里弥补你想弥补的人不好么,接下来的事情可是连我也没有办法控制的。”
谢珩闭上眼,凌霜剑划开正在凝结的幻境。
但是幻境的碎片还在重新凝聚。
“只是这样?”梦貘的声音遥遥传来,“让你保存部分记忆进入幻境又如何,难道你就能打碎幻境出来了吗?你不还是把那些记忆当成梦了。”
在幻境里受的伤并没有被带入这片混沌中,可是因为心理作用,谢珩还是觉得头晕目眩,伤口也疼得厉害。
“你不应该.......利用她来刺激我的。”谢珩说。
他已经有了对付梦貘的法子。
梦貘没有实体,撕裂幻境几乎就与攻击他的本体无异。谢珩不再追踪梦貘本身,无数剑意如流星破空而出,撕裂了虚妄的混沌。
梦貘发出尖锐的哀鸣。
谢珩猜的不错,梦貘之所以没有本体,不惧被追踪吗,正是因为整个魔界第七重,都是他的本体。
梦貘剧烈地呻吟着,贪生怕死的欲念在这一刻到达了顶峰――
“别杀我!”
“我带你去魔界第一重,我带你去见魔尊!”梦貘根本不敢质疑哪怕一刻,语速快得连珠炮一样,生怕自己迟疑一秒就神魂俱灭了。
“我不需要,”谢珩神色淡淡,“你当真以为,魔界还有哪一重的守卫能是我的对手吗?”
“.......别杀我,只要你别杀我,我什么都愿意为了你做的。我活的比任何人都要久,很多事情只有我能告诉你。”
“活得久,是因为随时可以背叛旧主另择良枝么?”
梦貘完全没有被骂了的自觉:“嘿嘿,识时务者为俊杰嘛,我这也算是弃暗投明不是。”
“真不是我用谁来刺激你,我连你说的是谁都不知道,这梦境里的一切虽然由我控制,但是我并不知道每个人的幻境都发生了什么。我只是起到了一个分割魔界上六层和下五层的作用,仙君你说我墙头草,这咱情况特殊,不弃暗投明也没有办法不是。”
“但是只要你放我一条生路,你想知道什么,想做什么,我都可以帮你的。普天之下若有连我也不知道的东西,那便没有人知道了。”
第55章 爱是无关旁人的。 师月白黑着脸,身侧……
“是么?”不属于他们任何一人的声音从这片混沌以外的地方幽幽传来。
幻境刹那间化为齑粉, 谢珩反应过来时,就已身在魔界第六重。
梦貘死了。号称三界之内最古老长寿的生物梦貘,死了。
谢珩回头, 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
师月白黑着脸, 身侧是不明所以一脸茫然的封霁川。
她刚刚遭遇了平生前所未有的最大挫折。师月白上一次在公主府见到封霁川的时候, 那人状若疯癫, 蓬头垢面,根本没有记住他的脸, 以至于她都忘了还有这号人的存在,更没有意识到他居然和楚悬长得有七分像。
封霁川小心翼翼:“怎么了, 咱们......不走吗?”
“先不走, ”师月白扶着额头, “我们先再来梳理一下。你叫封霁川, 父亲是成平十二年的探花封庆, 母亲是公主李筝,岳丈是司州太守温恪。跟晓雾峰巫山这些地方没有任何关系, 对吗?”
“我如今是这样一个不成器的样子,想必温大人并不愿意认我这个.......”
师月白直接打断了他:“我不是问你这个。”
封霁川疑惑地看着她。
“你是凡人,魔界如何凶险你也看到了,赶紧回去吧。”
“姑娘修为高深,最开始难道不曾看出我是凡人吗。能否请问姑娘为何反悔呢, 是我哪里拖累姑娘了吗。我一路给姑娘指的路, 都没有出错啊。”
师月白自然不好意思承认自己一开始想多了把他当成了楚悬:“我先前不知你身份,但是司凌作恶多端,本就与我不死不休,你为我带路,便是去害了她, 你现在还要跟着我吗?”
封霁川摇摇头:“姑娘行侠仗义,惩恶扬善,自然是没错的。我自幼读的是圣贤书,不会不明白这样的道理。”
“那你为何执着于找她?”
“我与她拜了夫妻,便是要休戚与共。她做的恶,我虽不能与她一道担,却能与她一道死。”
师月白看着这肩不能挑背不能扛的小公子竟然有这般勇气,不免有些动容。
“说起来可能有点丢脸,”师月白经过
艰难的思想斗争之后,还是觉得和他坦诚相待,“我之前愿意和你同行,是因为把你认成了我师叔,你和他的相貌有七八分的相似。”
封霁川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突然承认这个,但是完全不懂仙界那些事的封霁川也完全没有笑话她的意思,只是安静专注地看着她,等着她下一句话。
其实这样看时他和楚悬气质并不相像,甚至可以称的上是迥异。封霁川温柔得近乎是软弱的,而至于楚悬嘛,如果是他在这里的话,肯定会气得说要找师尊告状说自己这么多年还能把他认错了。
“我后来问了我师叔,他从前确实差一点就收了一个弟子。那个弟子本名程招娣,师叔不喜欢那个名字,给她取了一个新的名字,叫司凌。”
“为何是......差一点?”封霁川的尾音有些颤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疼司凌只差一点就走上阳关大道。
“晓雾峰择徒不看天分,也不看天赋背景,唯一的要求,就是徒弟秉性纯良。但是司凌并没有通过晓雾峰的考验,她身上背着六道血债。师叔知道她家里人待她不好,父亲,爷爷,奶奶,继母,弟弟,如果是为了活下去的话,并非不可原谅。”
“但是唯独最后一道血债,她解释不清。我们通过后面司州的事情,推出了个七七八八。”
“温小姐的父母说,她是温大人微末时在河里捡到的。她当时并非是弃婴,而是已经有五六岁大了。温小姐和司凌相貌相似,再加上她对温小姐的执念,我们大概猜测,最后一条血痕,指的应该是温小姐。”
“仙长是想告诉我阿凌害死了很多人吗,我知道她并非善人,也无意替她隐瞒过错.......”
“我不是。”师月白温和地说。
“我只是想告诉你,你们新婚之夜的初识是因为你是被她一念之差改变了命运的同胞妹妹温致宁的夫婿,她后来把你带回魔界是因为你长了一张和楚师叔一样的脸。”
封霁川下意识地伸手碰了碰自己的唇角。
阿凌亲过他,像是标记自己的占有物一样地咬破过他的嘴唇。
“她并不爱你。”
阿凌怎么可能不爱他。
“就算我不曾有过道侣,我也知道,爱是无关旁人的。”
师月白知道,爱是无关旁人的,如果真的喜欢对方,任何其他人与那人的相似,都是东施效颦。
封霁川抿着发白的唇,没有应答。
“上次见你的时候,你那般疯癫模样,全是演给你父母看,好叫他们放松警惕,好让你逃出来的吗?”
封霁川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仙长,我们.......边走边说吧。”
师月白见他执迷不悟,皱了皱眉头:“你若是不说清楚,我现在便送你回人界。”
封霁川倒也不害怕她的威胁:“姑娘送我回人界,可未必能找到去魔界第一重的路。”
“我是急着过去,但是我还不至于利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巫山门规第一条,就是济弱扶倾。就算我现在靠着你找到师尊,师尊也不会高兴的。”
封霁川看着她,倒真从她身上看见几分谢珩的影子来。
“姑娘不愧是谢仙君的弟子,行事果然和他一般磊落。”
夸她长相好修为高或许师月白会不以为然,但是夸她像师尊确实有些夸到她心坎上了。
师月白心中是高兴的,但是并不显露于色:“别夸我了,你再怎么哄我高兴,我也不会带你继续去魔界的。”
“在下是真心的。”
“姑娘问我上次在司州时见你们我为何是那般模样,我那几日确实神智不太清醒,平日总是打不起精神来,就连起床束发也都没心思。”
“打不起精神,和装疯卖傻,好像差别还是蛮大的吧。”
封霁川有些难过地笑了笑,知道糊弄不过去。
他确实神智不清,但是表现出来的样子,确实也是自己夸张过的。
谢珩仙君与他说的,自己那样心系阿凌全因血契而起,他并非一无所知。
可是他对阿凌的那些情感,又真的是区区血契能够囊括的吗。阿凌对他呢,为什么偏偏是他呢,天下有那么多人,她为什么独独选中了自己种下血契呢。
他想要自己来到魔界找阿凌问个清楚,可是又觉得亏欠父母和温小姐。
父母和温大人温夫人似乎对温小姐的去处另有安排,但是他是家中独子,再无其他兄弟姐妹,他若要去魔界,父母又该怎么办呢。
他装疯卖傻,无非是想要父母对他彻底失望。他们尚且年轻,完全可以再要一个孩子。先前没有,只是父母觉得有他一个孩子就够了,想要把所有的宠爱给自己。
“但是他们没有再要孩子,你为什么还是来了?你对他们来说,并不是养老送终的工具,不是疯了一个你,他们就要再生一个工具来填补你的位置的。”
封霁川低着头,似乎被她说中了心事。
“你为什么还是来了,是觉得父母在你心里,全然比不上那个妖女重要吗?”
封霁川摇摇头:“不是的,不是的.......”
“我只是觉得或许我走了,他们就愿意再要一个孩子,或是去过继一个孩子了。”
“我父亲是探花,可是我考了两年也未曾中举,我没用.......”
――
封霁川捂着红肿的脸,几乎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师月白。
原因很简单,师月白力气太大,一巴掌给人扇耳鸣了。
“我道是什么,”师月白气呼呼地,“你这样的人,我真看不起。你父母真心爱你护你,你却因为怕他们失望连家也不敢回。不就是两年没中举吗,我在以清山上白吃白喝像个废物一样躺了二十年,我也没有因为这个想要离开我师尊啊。”
师月白越说越小声,似乎也意识到了当废物不好。
但是无论大声还是小声,封霁川其实都没听清她说什么,师月白那一巴掌打得太重了,他的左耳轰隆隆地响着。
“司凌不是真心喜欢你.......”直到缓了好一会儿,封霁川才断断续续地听清了一些词句,“你父母却是真心在乎你的.......”
师月白看着他眼冒金星的模样,这才意识到自己下手重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了个歉,捏了个诀,给他施了一个治疗咒。自从继承了帝君的神格以后,她对这些符咒的运用愈发得心应手。
“成了礼可以和离,一年考不上可以明年再去考。不是说什么五十少进士三十老明经的吗?”
封霁川好不容易听得见了,听到的话却令他颇为绝望:“可是我考的就是明经科啊。”
“你也没三十啊。”师月白有些理亏地挠了挠头,“你只告诉我,你愿不愿意回家去?”
就算现在封霁川还有血契在身忘不掉司凌,只要他这下愿意老老实实回家,日后的一切大概也都能步入正轨了。
封霁川看着她,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
师月白随手劈下一株桃木,三下两下刻好了一把桃木剑,并顺手向其中注入了几道剑气。
“喏,拿着吧。魔界的路,你比我熟,这里有三十道剑气,对付魔界十二重和十一重的小魔小妖,应该都不成问题。”
封霁川并没有马上接过桃木剑,反而是向师月白要起了纸和笔。
师月白摸了摸玲珑囊,没想到还真有,也不知道是师尊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封霁川接过纸笔,轻声道谢,而后在纸上默下了魔界每一重的路。
“就此拜别,伏惟珍重,希望仙长此行,能得偿所愿。”
师月白没听懂他之前说了什么,但是能听出了都是祝福的好话,于是笑眯眯地回道:“你也珍重。”
第56章 往日种种因果,今日终将斩尽 他的小白……
“师尊, 您要去哪里?”
齐姜回头,看见了追出殿外的小弟子,大殿门前空旷宽阔, 殿前的魔使戒备森严, 司凌一个人立在那里, 就好像风中的一棵小树。
她迎了几步上去, 摸了摸司凌的头,叫她快些回去。
“您要去哪?”司凌执着地问道。
“我有事要做, 阿凌只要在这里,安心等我回来就好。”
“我能和您一起去吗?”司凌犹豫
着说了出来。
其实齐姜独自出门的次数并不少, 师尊有她的事情要做, 有些或许是并不方便告诉她的, 司凌从来都是知道的。但是独独这一次, 她莫名地觉得忧心。
可是为什么要担心呢, 师尊那么强,魔界, 仙界,根本没有什么人可以去当她的对手啊。
齐姜回身笑了笑,伸手在司凌的眉心轻轻一点。
司凌没有防备,很快昏睡过去,齐姜伸手接住了她, 召来亲近的魔姬, 仿佛害怕吵醒司凌一般低声嘱咐了几句。
“殿下......”魔姬有些疑惑,“殿下和少主怎么了?”
“没什么,”齐姜神色淡淡,“很快就不是了。”
不是什么?魔姬有些疑惑,但是却不敢再开口询问, 魔尊性情温和御下有方,但是自己也不能对魔尊大人的命令过多窥探,她点点头行了个礼,领命而去。
.......
“重逢来得还真是快啊,阿珩。”
谢珩也是这样想的。
六百年前他一剑将齐姜斩落于诛仙台的时候,曾经以为那就是诀别了。他在巫山上为师尊立了衣冠冢,和师弟师妹们在一起。他知道楚悬和岳岚午夜梦回时大概依然还是会思念师尊,幻想着有一天小筠挂在门上的风铃突然被吹动,他们以为只是一阵风的时候,抬头看见风尘仆仆归来的师尊。
但是一切都早就不可能了。比起眼前这个魔尊齐姜,谢珩情愿她在自己的回忆里永久地安息。
“阿珩想知道什么,何必问旁人呢,明明我什么都会告诉阿珩的。”
魔界第六重开始,就是传说中的上六重了。与下六重的炼狱不同,这一重开始魔界的一切,仿佛与普通的人界无异。
谢珩看了一眼四周,是平平无奇的荒原,一阵风吹过来,能把齐姜的话送的好远。
一如从前的巫山之顶。
“我本也没打算问它。”
“是么,”齐姜说,“我还怕我杀了梦貘,阿珩会不高兴。”
“我自己来找师尊,也是一样的,不过是多费点工夫罢了。”凌霄剑出鞘,灵剑认主,和谢珩一样,这把曾经名扬天下的灵剑,到了如今也隐隐环绕几缕魔气。
“阿珩现在,已经不缺时间了,对么。”
没入魔的人才要在入魔之前争分夺秒,但是谢珩已经自愿堕了魔到了魔界,早几刻晚几刻杀齐姜,对他来说已经并无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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