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缓缓落地,身形依然挺拔如松柏,目光冷淡如常。他扫了一眼四周满目疮痍的幻境,微微皱眉,正欲开口给水镜之外的帝君报个平安,却感到胸口骤然一窒,浑身灵力如抽丝般散去。
他的身形微微晃动了一下。
水镜以外,众人尚在震惊方才的惊世一战,直到这一刻才反应过来。
“谢仙君?”有人进入水镜,试图靠近搀扶,却被余留的剑意震得步伐踉跄。
谢珩皱了皱眉,似乎想努力站稳,但身体却不听使唤。他闭上眼,连最后一丝力气也用尽,整个人骤然向后倒去。
“师尊!”师月白的声音有些颤抖,双臂却稳稳地接住了谢珩摇摇欲坠的身形。
意识在两三秒之后回笼,源源不断的灵力进入身体,他张开眼,想起刚刚有人在他耳边喊师尊。
是小白.......他的小白来找他了。
可是自己这副样子.......她会生气吗?
谢珩怕她担心,勉强挤出一个笑。
“我没事.......只是觉得有些累了。幻境有规矩的,在所有妖兽猎完之前.......只进不出。小白乖,别坏了规矩。”
师月白皱了皱眉,心里大概是不甚赞同的。
“都这时候了还讲什么破规矩。”
谢珩有些嗔怪地看了她一样,轻轻地扯了扯她的袖子。碍于大庭广众,他知道师月白不会拂他的面子。
“小白.......”
“只是累了吗?”
她托着谢珩的膝弯,把他拦腰抱了起来。
骤然的悬空让谢珩有些下意识地伸手搂住了师月白的脖子:“不是很累,我可以自己走.......”
第80章 像是.......有喜了 我们回以清……
虽然从来没有真的在野外生存过, 但是灵兽出身的师月白在这方面有着超乎常人的天赋,不多一会儿,她就找到了一处较为干燥的洞穴。
“破开幻境的结界对我来说很容易, 是师尊不许, 我才不那样做的。”
“嗯, ”谢珩被她放在洞穴里的石台上, 手还轻轻搂着她的脖子不愿意松开,“小白最乖了。”
“但是现在我要去叫药王谷的人来, 你不许不答应。”
“我不想见.......”谢珩别过脸,撒娇一般地在她的颈侧蹭了蹭。
“岳师叔没有来, 你不想见药王谷的人, 我可以去给你找昆仑的医修来, 若是再说一个也不想见或者你其实没事只是累了这样的话, 那我现在马上就带你离开这里。”
谢珩见无力回天, 垂下眼睫说了声好。紧接着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伸手抓了师月白的衣角:“你早些回来。外面那些妖兽, 实在不行的话就杀掉。”
幻境中的妖兽是没有不能随便杀的规矩的,但是谢珩知道师月白的性格,她虽然对规则多有不屑,但是想到有修士为了捕杀哪只妖兽埋伏了好几天,想必东躲西藏也不愿意动动手杀掉那只自不量力追着她的妖兽。
他的担心确实没错, 师月白联系好昆仑的医修打算去接那人, 刚刚走出山洞不远,就被一只有翼的妖兽撵得到处乱窜。
熟悉的剑法利落地击落了妖兽,师月白回头和那人打了个招呼:“你恢复得挺好啊?”
秦泽向师月白深深做了长揖,若不是她拦着,感觉他就快要三跪九叩了。
“特意来找我吗?”师月白问
, “仙门大试对你来说很重要吧,那些事情可以等到结束之后再和我解释,你先安心比试吧。”
“我.......”秦泽完全没有想到师月白竟然是这样的反应,毕竟小师仙君自幼长在谢仙君膝下,想不到这一重才是正常不过的事情。
“这件事对我来说一样重要。我很崇拜小师仙君,不想在您心里和魔族扯上什么关系。”
“这次幻境魔族入侵的幕后之人,大概是我的同胞兄长,澹台曜。”
“我知道是他.......他是你的.......”
早在昆仑幻境中出现战书之前,谢珩就已经收到了澹台曜的密信。
他说他要把整个魔界,献给仙门。
澹台曜是澹台戎的长子,连澹台戎都觉得他是个疯子。谢珩自然不会信他的鬼话,只是提早防备起了仙门大试中有人作乱。
“我身上有一半魔族的血,但是说不清为什么,我比他更像人一些。我出生时没有像他一样去吸自己母亲的血,也没有伤害照顾我的奶娘,表现得像个寻常的婴儿一样,可能母亲就是因为这个才在逃离时带走我的。”
“我知道你们肯定怀疑宋D辰入魔和魔界入侵会和魔族奸细有关。但是真的不是我。我想参加仙门大试,真的是因为我母亲希望我能拜入仙门.......”
师月白笑了笑:“没有人怀疑你,也没有人知道你有魔族的血统。”
“我只识得你的剑,落拓潇洒,刚正纯良。”
“小师仙君.......”
师月白没想到自己讲两句话还把一个大男人讲哭了,特别是她恰好真的还有问题要问他,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还好秦泽哭了一会之后想起了师月白刚刚的欲言又止,马上就问师月白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想要问他。
“你的母亲曾在魔族待过数年又从澹台戎手下逃脱,不知道你可听说过.......血契吗?”
“母亲身上确有此物。”秦泽正色道。
秦泽的母亲被种下了血契,但是却违背澹台戎的意愿,从魔界逃回了人界。
那她和谢珩.......
“那后来是如何解开的呢?”
“没有解开,”提到母亲的时候,秦泽的眼神暗了暗,“直到她死都没有解开。”
“节哀。”
“母亲活到五十岁,她在魔界蹉跎了那么多年,生我和澹台曜的时候又尤其艰难,能在五十岁寿终正寝,我已经很满意了。小师仙君是想问解开血契之法吗?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忙,理论上大概只有一方身死,血契才会解开。”
血契本就是生死契。
“我不知道母亲当初为什么能逃出来,我那时候太小,夜里醒来的时候母亲就带着我在逃了。后来遇上追捕我们的澹台戎旧部,即便他人尚被关押在魔界,只要沾了澹台戎气息的物件,就能让我母亲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小师仙君.......抱歉,我没能帮到你。”
师月白把自己的失落和愧疚藏得很好,她摇摇头:“这有什么值得抱歉的,你继续你的试炼吧。也不用担心澹台曜,有我师尊和帝君在,他掀不起什么波澜的。”
秦泽其实还想问她为什么突然问起血契,但是师月白已经行色匆匆地离开了,好像在躲避着什么。
小师仙君也会有不想面对的东西吗?
会和血契有关吗。
血契,她身上一半的魔血.......一瞬间秦泽的脑海中似乎划过一些零碎的信息,他直觉地感觉到这很重要,可却又得不出什么有效的结论。
有什么能帮到小师仙君的吗,快想起来啊。
.......
师月白联系到的昆仑医修是一个很青涩很礼貌的男弟子,直到走到洞穴口,两个人还在说着寒暄的客套话。
“........小师仙君青年才俊,我仰慕小师仙君才久呢。”
“哪里哪里,你这么年轻就得了帝君的青睐,未来还前途无量呢。”
“我师妹特别仰慕小师仙君,一会儿可以帮她题个字吗?”
好在现在的师月白已经能面对别人的夸赞面不改色了,若是换了从前的师月白,还不知道要怎么害羞呢。
“等回昆仑吧,那个......这里也没有纸笔呀。”
二人走到洞口,师月白率先打破了平静:“师尊,我回来了。这是昆仑的张师兄。”
“有劳。”谢珩点了点头,目光越过师月白的肩头,落在那位刚刚对她“仰慕已久”的医修身上。
或许是谢珩的气质太过冷清,医修一进了山洞,就木讷寡言了起来。
不知为什么,二人明明是师徒,小师仙君性子那样温和,谢仙君性子却果真如传闻里的一样冷淡,冷淡得明明这幻境里温度还算相宜,他都莫名打了个寒噤。
“谢仙君要先喝点水吗?我从昆仑带了些烧开的热水。幻境里的生水到底是生冷之物,不好直接饮用。”
“不用了,多谢。”
“给我吧。”
谢珩和师月白异口同声地说。
医修举着水壶的手递也不是收也不是,最后师月白伸手接过了水壶,道了声谢,这才缓解了他的尴尬。
“小白,我自己来吧。”
谢仙君似乎有些怕小师仙君生气,伸手就要去接她手里的水,小师仙君低声说了什么,谢仙君就仰着颈子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水。
“仙君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并没有,本不想麻烦你们的,是小白坚持要让你来看看。”
提到小师仙君的时候,谢仙君的语气一下子就柔和了下来。小师仙君在一旁似是要反驳他说的没事,医修适时插言:“若是仙君没事,那自然就再好不过了,不过我既然来了,自然还是给仙君把个脉再走。”
“有劳张师兄了。”师月白点点头。
寻常医修为把脉把得准确些,只有在对异性时才会用一块丝绵做的脉枕相隔。论理说这次是没必要的,但是医修觉得谢珩像是有洁癖的样子,就如对待女子一样垫了一块脉诊后,才把上他的手腕。
他自出师之后行医多年,只算他挂名在昆仑的年头,就已经有了十年的经验。这么多年间,少有令他困惑不解的脉象。这一次,他却少见地沉默良久。
谢珩清明而有些疑惑的眼神落在他身上,令他如坐针毡。
这应该.......不可能的吧。
是假的吧。
“张师兄,”师月白见他把了良久还未得出结论,显然有些心急,“如何了?”
“我学艺不精,小师仙君稍等片刻。”医修用另一只手擦了擦汗。
“有什么异常之处,道友直说便是。”谢珩看着他,神色依旧坦然。
“这脉象有些奇怪,我实在不敢妄言。或许是我道行太浅.......”
师月白有些着急:“张师兄还请直说,您过来一趟本就是情分,即便误诊了,我们也不可能怪罪的。”
“这........”医修又伸手抹了把汗,“我行医多年,仙君这脉象不似什么病症,倒像是.......”
“有喜了。”
他根本不敢看二人的神色,赶忙又补充道:“我学识浅薄,或许是我误诊了.......”
“麻烦张师兄了,”师月白温声道谢,“今日之事,烦请张师兄保密。”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师月白站起来:“我送送张师兄。”
医修委婉而果断地拒绝了师月白,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二人的视线中。
“抱歉,是我太粗心了,应该早些察觉到的。”
“小白。”谢珩叫了她一声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她拦腰抱了起来。
“别........”
师月白管不了太多了。元黎只在鞘内微微颤动,幻境就应声而开。
“师尊,我们回以清山。”
第81章 师尊开心,我就开心。 你试着喜欢他一……
“是喜脉, ”岳岚从谢珩的手腕上收起脉枕,“你打算怎么办?”
药王谷一别,其实也不过数月未见, 但是再次见到谢珩, 她却觉得好像已经经久如同隔世。那场大灾中, 她看着无数病人在痛苦难捱中死去, 而自己束手无策。
瘟疫的结束也像一场梦一样。尽管灌不进药的病人依然灌不进药,研习药方与治疗咒的弟子依旧一无所获。但是越来越多喝下普通的滋补药汤的病患慢慢抗了过来, 被送进药王谷的病患越来越少,渐渐地, 每日被焚烧的尸体也越来越少。
病患和家属在离开药王谷前, 对着她和她的弟子, 口称着恩人, 就要三跪九叩。他们说她是医仙, 是她救了他们所有人。
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在这场大灾中扮演的角色其实无关紧要,就像五百年前那次一样。
她并不知道谢珩在魔界都遭遇了什么, 只当师兄又像从前的无数次一样,一人一剑,就能救万民于水火。
直到师月白来找她。
“是真的孩子吗,不是别的........”
“嗯,”岳岚很果断, “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 但是这确实就是你的孩子。你有什么打算吗?”
隔着被子,谢珩的手搭在平坦的小腹上,久久没有做声。
“师兄,”岳岚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心平气地和他说过话了,“你慢慢想, 或者和小白商量着来,我现在去把她叫进来。我这几天就住在你们这里,决定好了告诉我一声。”
“她不想要这个孩子吧,”谢珩抬起头,“你看诊的时候犹豫了那么久,她在来的路上和你说了什么吗。”
岳岚迟疑了一下,最终觉得自己确实没必要帮师月白隐瞒什么:“不管她怎么想,你自己的身体应该是你来决定的。”
“她是不是希望你骗我,说这个孩子是魔种,应该马上处理掉?”
“寻常女子怀孕生产,也都是鬼门关走一遭。何况优钵花毕竟是魔界之物,她担心对你身体有损,也是好意。小白年纪小,一时间关心则乱罢了。”岳岚皱了皱眉,医修对于撒谎骗人当然是持负面态度的,但是师月白确实是出于好意,自己也忍不住替她说两句好话。
“你想要留下这个孩子,你同她好好说就是了。别为了这样的事情生闷气。我先去把她叫进来,你们慢慢商量。”
“怎么在门外干站着,不是叫你回自己房间等着吗?”岳岚打开门,看见早就在门口徘徊不去的小姑娘,有些好笑。
师月白绞了绞手指,低着头:“我就是等着,没有偷听。”
“那你们商量的时候,我也要在门外等着吗?”岳岚逗她,“你们以清山还挺冷的呢。”
“师叔去中堂等着就好,我去给师叔奉茶。”师月白想领着她去,却被岳岚拦住了。
“我自己去吧,别同我这样客气,就算.......”说到这里岳岚似乎也有些尴尬,“就算联系得少,也是你自家亲师叔,不用这样客气。楚悬来的时候你也这样忙前忙后吗?”
楚悬来的时候自然是宾至如归恨不得拔两棵竹子走的。这个问题显然让师月白颇有些为难:“那我去跟师尊商量了,师叔自便。”
“去吧,”岳岚点点头,“好好说,别吵架。”
岳师叔的担心很多余,师月白和谢珩原本争执的次数就屈指可数,一个原本就软的跟包子一样,一个在对方面前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
“小白不开心吗?”
“没有不开心,”师月白摇摇头,“师尊开心,我就开心。师尊想要留下这个孩子,我们就把他留下来。”
她坐在床边,看向谢珩的目光温柔缱绻。
“我都听师尊的。”
“岳师叔同我说了,怀孕的人有时候情绪会和平日不一样些,前些日子我没有体谅师尊,都是我的不对。”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她补充道。
谢珩很轻地叹了口气,师月白并不知道他为什么叹气,干脆坐到他床头,让他靠在自己怀里,给他轻轻捋了捋鬓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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