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我不晕车了。”沈唤笛松开不自觉拧紧的眉头,露出了一个让她安心笑容。
轿厢里很安静,实习生小李任职司机,不太熟练,但是唯一会开车的人。副驾驶上实习生小杨坐得板正,神经紧绷地替小李关注窗外车流。
这辆车是方主管的,大家都不敢发生一丁点意外。
之前开得慢被别车后,沈唤笛网购了实习贴纸,贴在车尾。
缓缓掠过的街景里,人很多,这个工作的时间点没有什么年轻人走,全是苍老的老公公老婆婆,为这座宛城牺牲了青丝的老人们在街边游走,带来喧嚣热闹,以避白日阒静。
“袁也家的鸡蛋你吃了没,正宗土鸡蛋还是和机器流水线上的鸡蛋不一样哦。”
佟娅热切地说话打破了安静。
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次在她面前晕车的惨状太过骇人,给她留下了阴影,还是她就是单纯地想说话。
“好吃的。”沈唤笛简短回应。
今天早餐吃的是发酵面包和水煮蛋,蛋用的就是袁也周六冒雨送来的鸡蛋。
而后佟娅喜上眉梢似地笑开了,“那天下那么大的雨,我收到信息时真的都吓到了。”
“袁也倒是也有心,他这个人确实不错的,我和他同乡又邻居,知根知底,你信我,他适合做男友。”
“对吧。”沈唤笛此时不再像之前那样立即反驳。
她越活越现实,很清楚三孔头只能适配对口的三孔插座。
也有可能她一直都很现实,因为失去的记忆碎片还未找回,而现在的人生拼图昭昭正提示着:
沈唤笛素来不擅长为自己编织白日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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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建的海洋馆选址在市区的另一中心位,刚巧和公司组成圆的直径。
不是很大,作用是用以安置宛城海洋馆多余的挤不下的动物们,而且还能方便城区小学生们进行研学。
“现在小孩真幸福,我只有高中才去科技馆研学过。”
“对,G,慢点慢点,方向盘回正。”
佟娅和小杨边闲聊着边共同指导小李侧方位停车。
而下车后,沈唤笛拿着厚厚一沓资料翻阅着,再次确定没有遗落或缺失后,她舒了口气。从业这么多年,她再一次感到紧张。
大概是这单子能成也有林郁野的份,又或者是林郁野知道今天她要第一次进场。
不过她真诚觉得应该是她不太喜欢酒局上强迫她喝白酒的那个领导。
――趋利避害是本能,而她比正常人更会回避痛苦。
“唤笛,你研学在什么时候?”
“嗯,我也是高中,天文馆。”沈唤笛抬起头笑着回答,“当时我还和……”和谁吃过可乐饼?
脑海里顿时闪过模糊的一个墨团。
无数记忆碎片席卷而来,她痛苦得晃了晃身子,松开紧握资料的一只手抚上太阳穴,闭上了眼睛。
失去视觉的那十几秒,沈唤笛觉得自己又跌进了梦中的那片大海里。再睁眼,记忆残影只剩下黑黢的地板上一团丑陋混沌,难以分辨为何物的蓝色和破碎的蛋筒。
“走吧。”她止住了话头。
……
“是恒佳公司的吗?”
刚进了作业区,门口站着的脖子上挂着工作证的男人迈步过来,热情寒暄,“你好,我叫严安,负责对接实地勘测部分,会配合传导你们需要的数据。”说完,亮了亮证件。
好耳熟的名字。
沈唤笛仅迟钝一秒,便露出工作专属的工作笑容,随大流地在佟娅自我介绍后接上,“你好,我叫沈唤笛,负责休息室。”
相握的手有一秒停滞,严安又立即去握下一个人的手。沈唤笛能感受到,严安也觉得她的名字耳熟。
她想严安也有可能曾存在在她的记忆碎片里,倏尔,隐去了笑容里的虚假。
迈进海洋馆大门后,沈唤笛收了所有其他心思,跟着严安团队里的那位叫作小程的男生去看了四间休息室。
……
晚餐被安排在海洋馆附近的一家主打宛城菜的饭馆,海洋馆做东,严安说等会有领导要来,领导让大家先点菜。
菜单在玻璃圆盘上旋转到沈唤笛这边时,她还在和小程讨论设计方案,瞥一眼立即转了过去,比了个手势意思是他们先点。
“3号休息室是母婴室,临近小型鱼类观察室,所以我觉得主体可以贴合浅蓝色调,沙发设计成大鱼和小鱼样式…嗯,小鱼样式沙发不固定,带滚轮,能方便同一时间容纳更多宝宝。”
一旁的男生低着头,一边回应一边打字,笔记本电脑发着浅浅的幽光,给神情认真,微蹙着眉的沈唤笛笼上了一层月纱。
工作了一天的她略有脱妆,丸子头松松的,穿着宽松鹅黄色衬衫,一手撑在椅后侧,下身着修身牛仔裤,一双细腿并拢落在座椅单侧。
垂着头,离男生很近以方便讲话。声音又压得很低,像是在和男生说悄悄话似的,又晃眼瞧着像是在亲吻他的脸颊。
那男生眼神烁烁,嘴角挂着笑,耳朵飞上了沈唤笛不知道的红霞。
放映中的泛黄胶卷黏着第三者视角。
林郁野记得那年高三上学期,沈唤笛化学到了瓶颈期,不管怎么努力都拿不到满分,偶尔会错些简单题。
是因为焦虑,是因为紧张,而她归结于是她愚笨。于是为了让她重建信心,林郁野故意错一些简单题,借机向她求问。
她向自己解答的认真神情和眼前这一幕。
一样一样的。
林郁野站在门口胸腔里那颗心不停地起伏,淡漠的双眸落入了沸水里,烧灼滚烫,视线黏腻在那少女身上,这种很少见的成熟模样,他正努力地将其一道一道刻进心里。
“许主任。”严安率先看见门口的他们,大步走过来,而后看清了站在阴影了的人,笑道,“林总,好久不见。”
许主任噙着笑,“认识?”
林郁野收回眼神,不轻不淡,“嗯,高中校友。严安,好久不见。”
“难怪你非要和我来。”许主任笑了笑,只当想要老同学叙旧。进入房间后看着一群起立行注目礼的年轻人们先行介绍,“我是海洋馆馆长许琛,这位是林氏集团的林董。”
等过了一圈自我介绍后,许主任才笑着发声,“大家不必拘谨,都坐下吧。”
椅子推拉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发出声响,扰乱了听觉,沈唤笛的视线黏在林郁野身上,他茂密的头发梳成了大背头,完全展示着优越的眉眼,依旧是西装革履,裹得严实,露出白玉似的脖颈肌肤。她猛地想到了好不容易忘掉的那片白玉胸肌。
耳尖发烫,她不自然地移开眼,接过严安转过来的菜单,近了身,磕巴地问小程
要点什么菜。
于外人看来,两人动作有点亲密。
坐在主位上的许主任乐呵开口:“两人倒是蛮配嘛。”纯属是闲聊,拉郎配是每个中老年人的爱好。
于是左下位的严安讪讪附和,没太当真,也不想接这种话题。
“不配。”严安督了一眼发声的林郁野,挑了挑眉,瞧着他脸色不太好。
“哦,为什么?”许主任笑问,“我瞧着两人挺亲密的,小程长得挺帅,小沈也很好看啊。”
林郁野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水,咽下腥腻的不适,眼神如箭矢刺向对面的小程,“专业不对口。”
第63章 Chapter 63 扮可怜。
今晚的饭局不算正式, 可气压偏低,起初多多少少忌讳着许主任和林郁野,一轮菜吃过后, 时不时的玩笑话像是逗号似地冒出, 隔断了若有若无的严肃气氛。
沈唤笛端着茶杯同佟娅带着手下两个实习生去给许主任敬酒。
不能算酒,毕竟这一桌子人都不太会喝,于是林郁野做主点了桃子味起泡酒,酒精含量低更像是甜口饮料。
而许主任和那天逼酒的咄咄逼人的领导不一样, 笑似弥勒佛地喝下, 还打趣:“多亏你们, 让我这老骨头也能喝点小年轻喝的酒, 挺甜。”
此话说完, 所有后辈们见坡就下似地陪笑,纷纷拢过来, 分叉敬酒, 一时间这厢热闹喧嚣,反倒显得整个人独坐在另一侧的男人愈发冷寂。
――林郁野靠坐椅背纹丝未动, 没什么情绪地扬起高脚杯,轻抿一口,水位可堪纹丝不减。而那双修长手指捻在杯挺上,泛着粉砂的液体在酒杯壁上游走打转, 起伏回落似情绪不佳的涟漪。
眨着眼借着喝茶的动作, 透过攀着水汽的透明玻璃杯, 沈唤笛偷偷凝视着座位上的男人, 他侧着脸,没有直视热闹,可倏尔, 黑白分明的眼睛捕捉过来,让她心尖一颤,颤得她撇下眼,心脏莫名绞作一团,脑部被难受焦灼。
“怎么了?是不是又头疼?”佟娅好心问询。
“没事。”沈唤笛轻声回应,侧过身添了一杯茶水。
身后,佟娅继续和她咬耳朵:“我刚给林董敬酒时,他好冷漠啊,感觉人好凶啊,怎么和方主管口里说的不一样?”
他不凶的。
沈唤笛不知以什么立场辩驳,只不可察觉地摇了摇头,没作声,静静地走了过去。
“林董。”
沈唤笛俯下身,鼻腔内顿时闯进桃子味和他身上冷冽的柑橘薄荷香,踌躇几秒站定在安全距离以内,视线落在水面颤动的茶杯上,喉咙溢出香茗的苦涩。
“谢谢您。”
下一秒,高脚杯和玻璃茶杯清脆交响,厚重的力感从另一边传来,原本处在下位的茶杯陡然成了上位,晃晃荡荡要往外撒。她被迫更近一步,杯口追着杯口承下那股力。
而后,她眼睁睁地瞧着自己的茶水洋洋洒洒地跳进了他的起泡酒里,扑通扑通,形成一个混合着桃香和茶香的诡异浓郁的漩涡。
沈唤笛垂下眸终对视上他,轻声道林董换一杯吧,这杯肯定很难喝。
如墨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笑意,林郁野却置若罔闻,一饮而尽,喉结上下缓慢滚动,露出的白皙脖颈佯作脆弱姿态,吞咽时眉头却不曾轻皱。
倏尔,轻动手腕。
杯口与空了一半的茶杯相抵,空荡荡的高脚杯里仅剩杯底混成棕团的残液,杯壁明亮得反光,沈唤笛看清了自己略有呆滞的表情和他欢快的眉眼。
又见林郁野的水润薄唇一翕一合,嘴角上扬几度,喑哑嗓音笑道:“沈唤笛,你要谢我什么?”
余光里是围在这处还未散开的其他人游走身影,耳边响起玻璃杯彼此相撞的清脆,一切似遥远又朦胧,像是身处在一个透明玻璃罩里。
他设置的玻璃罩。
而这个玻璃罩里只有她和他。
他仰身,她附身,两人靠得极近。
近到他灼热的带着甜味酒气的呼吸落在她的手指上,他的墨眸里存有一个小小的她的身影。
“我也要谢谢你,愿意照顾我,让我看起来不至于那么可怜。”有一丝委屈。
“实不相瞒,我素来不擅长也不喜欢应酬。”他声音很低,低得像是亲昵的窃窃私语。
“不过,我猜你可能想谢我推了其他饭局来给你们镇场子,又可能是想谢我前天送你的年卡?总之都是成年人之间的客气场面话。”他继续笑道,温柔嗓音如蜜饯,勾出鼓噪的心跳声。
“说点真心话吧。”
“你猜,讨厌饭局的我,是为谁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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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场气氛完全松快,果泡酒香像是海洋馆水族箱里鱼在吐泡泡,噜噜往上涌,熏得人脸红眼红。
沈唤笛依旧习惯性坐在离包厢门近的位置上,但今晚她并不需要布菜或照顾全场,于是安分低头吃着不太合口味的宛城菜,听着佟娅和严安他们聊天――聊宛城的房价,堵车和能玩得尽兴的地方――中规中矩的场面话。
她也偶尔起身接过同龄或后辈的敬酒,然后又斜斜地靠坐在椅背上,即便她没喝酒,但感觉自己被这股无形的慵懒气氛吸引,整个人也变得晕乎乎,轻飘飘。
她好像乘坐在气泡上。她想。
“唤笛姐,可以帮我把餐巾盒拿过来吗?”
“嗯?”她撩起昏昏欲睡的眼皮。
小程刚毕业,二十出头,很懂礼貌,讲话音量小。估计还没怎么应酬过,有点含胸驼背。
这幅姿态有点像最开始来宛城上学时的自己,局促紧张,不大气,因为宛城要比南城更大,也更冷漠。
也有点像方才委屈巴巴小声和自己说“不擅长应酬”的林郁野。
沈唤笛微眯着眼,目光带了怜爱,“你第一次参加饭局?”边说着边伸出长手,特意抬高,掠过食物残渣去拉扯放在佟娅那边的纸巾盒。
有点远,指尖堪堪触及纸巾盒边角,脑海里倏然跳出昏暗的储物室里,林郁野虚环在她的身后,替自己拿墨盒的场景。
失神片刻。
悬空的手缠着酸麻咬上小臂,昨晚搬人的后遗症在此刻凸显,而宽松的衣袖不小心剐蹭上油渍。
酱色扎染鹅黄,打眼得很。她自己不清楚,纸巾盒递过去时,油渍垂落隐入地面。忽听小程慌张小声惊呼,又见他连扯纸巾上手。
直到略低于自己的体温攀上来,一叠凌乱的纸巾在衣袖上翻飞,沈唤笛才真正地回过神,“没事,我自己来。”
这边小程着急忙慌的举动引起佟娅的注意,她酒量不好,已然醉醺醺,说话的音量不自觉地提高。
“你俩干嘛呢!”
“小程!你可别打我们家唤笛的注意啊!她可是正在和我朋友兼邻居帅哥约会啊!!!”
“我都想好了以后我们俩家结伴出去游玩……”
舌头打结,说话断断续续。
可字面意思很明朗,惹得小程顿时嘿嘿笑着摇头说没有没有。
而沈唤笛却是身形一僵,慢吞吞地抬起头,下意识看向了坐在圆桌正对面的林郁野。
顶光光晕烘托出他绝佳的容貌,沉如夜色的黑眸直愣愣地投过来,脸色一如既往的淡漠,淡漠到他此时正合规地当这场玩笑的局外人。
可绷紧的下颌,抿直的嘴唇,和胸腔起伏频率一致的西装皱褶,他不开心。
“是不是啊!唤笛!嗝,你怎么不说话…呜呜…”
耳边再次响起佟娅的声音,她的双手柔软地缠上了自己,手臂收紧,俨然一副不休不止的姿态。
醉鬼的话不能当真,可也不能计较。
沈唤笛被勒得大喘气,敷衍点头不辩解不承认,给自己留有余地。
“刺啦――”
椅
子摩擦大理石声音,刺耳如大巴车骤然按下喇叭吓得心脏一碎的声音。
林郁野起了身,在圆桌微颤中丢下一句,“我出去醒酒,各位继续。”往外走去。
鞋跟踩在地板上,一轻一重像极了她在揣测林郁野到底是在意还是不在意的选项。
问不出口,也不敢起身追上,只能视线紧随他宽阔的背影。
不适感交织,心沉沉下坠,每一步都踩在沈唤笛的心上,而她始终无法确定答案。
一部喜剧电影在最欢快的部分被人按下了暂停键,包厢内气氛阒静。
沈唤笛闭上了眼,世界陷入黑暗。
好奇怪为什么认为林郁野并不在意就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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