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阵星官们的执行力很强,元虚舟的指示发出去没多久,就已经将剩下十三名修士全数找到,并且交待了新一轮的考核规则——其中一名炼器师已经昏厥,看样子像是中了什么咒术,强行唤醒之后,也像是掉了魂似的,不知今夕是何夕……基本是被迫放弃试炼了。
星线图上,属于修士们的名字虽然速度不一,但方向一致,都在朝着中央钧天而去。
——除了一个人,正迅速赶往西北幽天。
那人在神宫考核表上登记的名字,叫小琢。
第45章 你知道,你和炎葵长得很……
玄天离幽天的距离不算太远,但这座上古时期的战场,对妖物的吸引力太大,裂缝当中涌进来的妖兽浩浩荡荡,几乎是倾巢而出,无差别地在残杀异类。
山川倾覆,河流断绝,小琢一路过来,身上浴了不少血。
有些是被她杀死的妖物魔物的,有些是她自己的。
但无所谓,她想,讯号已经发出去,主人很快就会赶到。这样,即便是她现在就死在这里,也算是幸不辱命了。
耗费了太多灵力,她的脚步已经不似方才轻盈。面对着成堆的妖魔,影术施展不出来,只能东躲西藏着绕路过去。
耳畔叫声凄厉,是一只长了四只角獓狠和琴虫缠斗了起来。明明是需要集中注意力提防那两只妖兽一致对外的时刻,她却思绪涣散着,想起来一些不值得一提的往事。
她的确是生长在南荒的人族,名字也确然有个“琢”,但南荒是羽族的地盘,为了完整地融入羽族,获得大妖们的庇佑,阿娘给她取了个羽族名字,叫“阿啄”,啄木鸟的啄。
但正如妖族在大荒备受排挤一样,人族在大荒也是最底层的存在。
莫说是掌管着一方土地的大妖,就连盘踞在山头的小妖,不高兴时都能将气撒在他们头上。
大荒和中土分陕而治,南荒底层人族若无通关文牒私自去往中土,会被视作叛逃。所以他们世世代代都生活在这里,从未想过自己也可以离开。
当然,妖族们并非都作恶多端,至少生活在同一个村落的妖族们,和人族差不多,都在安心过日子,大家也没觉得自己物种不同。
据说在南荒领主还是炎葵时,是不允许出现妖族欺压人族行为的,但那个好时代,阿啄并没有经历过。
阿啄六岁之前,家里虽然清贫,但阿娘和阿爹很疼爱她。
她记得,那是一次过年。爹娘在家杀鸡宰鹅,除旧布新,而她跟着村子里孤寡的阿婆去了集市,想趁着过年卖得起价钱,支了个小摊,叫卖阿娘辛苦织的帕子。
阿娘的绣工算是远近闻名,又是喜庆日子,往来人潮见她生得可爱,口齿伶俐,也愿意多给些银钱,图个好彩头。
太阳落山时,她的钱袋子已经沉得很有分量,然而她的肚子却空得难受。但她还是强忍着,连一块烧饼都没买,就等着回家吃阿爹做的饭菜。
阿啄跟着阿婆,在送灶的爆竹声中,走到村口。往常这时候,各家各户都燃起了灶火,炊烟跟柱子似的一道一道地往天空直上,又混混沌沌地聚成一团云。空气中全是饭香,勾得人直犯馋。
但此刻时刻,烟雾还是烟雾,只是那里面夹杂的,却不是象征着温馨的柴火味,而是夹杂着血腥气的,硝烟味。
村落旁边的蛊雕群不知为何发了狂,随机选了个最近的村子,从村头吃到了村尾。不止是手无寸铁的人族,连低等妖族也没放过。
阿啄已经忘记自己在见到爹娘断肢的时候究竟有没有哭,也许她是被吓傻了,所以忘记了哭,也忘记了该怎么说话。她只是,攥着手里没卖完的,阿娘的绣样,很平静地想,这些她要留着,再也不卖了。
邻村的大人们过来替他们收了尸,立了坟,做了他们可以帮的一切,但实在没办法再负担一个小孩。
况且附近的蛊雕一族,有了发狂的先例,周围的村民也不敢再继续住下去,十里八乡渐渐成了几座荒村。
相依为命的阿啄和阿婆,听说妖都富庶,那边连乞丐都过得比别的地儿要好。所以一老一少,就这样带着仅剩的盘缠,踏上了去妖都的路。
可阿婆年纪大了,丧家之痛和长途奔波令她的身体一落千丈,阿啄花光了身上所有的积蓄,也没能将她救下来。
明明,她们吃了那么多苦,从赤水之畔一路走到了妖都,但阿婆却一眼都没看到这座都城的繁华,就安安静静地死了,像尘芥堆中,最不值一提的草灰。
医馆的妖医见她可怜,没再收她钱,替她草草将阿婆给葬了。
但善举也只能到这里了。人族在大荒地位低,更何况是在妖都,医馆不可能收留这么个来历不明的小孩打杂。
这时候的阿琢已经很会看人脸色,察觉到妖医对自己的处置似有难处,她没等到对方开口,就在当天夜里离开了医馆。
妖都很大,云集的权贵宅邸之外,也有可供底层百姓呼吸生活的缝隙。
阿琢在城南乞讨了一个月,这一个月内,她学会了争抢、打骂和迅速吃完半个馊掉的窝窝头的技能。但还是没防住几个小乞丐趁她落单,强行将她的钱袋子抢了去。
那钱袋子,她一直贴身放着,宝贝得紧。里面其实一个铜板都没有的,只有蛊雕群发狂那日,她在集市上没卖完的几块绣帕。
阿娘留下的,仅剩的绣帕。
她在原地懵了一会儿,即刻拔腿追上去。
那群人对这一带比她熟,她费了好大力气,一直追到靠近主干道的巷口,才将其中的主谋追上。
可是那个被她珍惜无比的,洗到发白的钱袋子,却早已被扯开一道大口。里头装着的绣帕,零零散散地被那个臭小鬼扔在了地上,扔进发臭的脏水洼里。
干裂的嘴唇沾了点湿意,阿啄舔了一口,只觉得咸滋滋的。
“我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他拎着其中一条帕子,一脸恶意地嘲笑道,“这么难看的东西,又不能吃又不能卖,还害我费了这么大一番功夫,没劲……”
主干道上行驶的妖车突然被一番动静给冲撞,拉车的妖兽嘶吼着抬起前爪,眼看就要一脚踩中脚下不知何时扭打到一起的两个小乞丐。
幸好车夫经验丰富,及时将缰绳拉住,才将车给停稳下来。
坐在车内的大人物撩开帘子,正打算发火,却意外看见车轮旁边,压着小男孩打得人满脸是血却还不打算停手的,那名人族姑娘的脸。
阿啄撞了大运,被这名大人物带回了府邸,又被送给了她现在的主人。
主人……其实并不爱搭理她,甚至很少来看她。
他只是叫人好好照顾她,请来最好的教习教她习字,锻体,发觉她能感受到“气”的存在,便请来中土修士,帮她筑基。
他给了她从未想过的一切。
包括第二条命。
她大概要晚一点和爹娘团聚了。
因为她要好好地回报主人,将这条命还给他。
主人想要的,她都会替他得到。
獓狠和琴虫的撕咬已经分出胜负,那头凶狠程度与穷奇不相上下的巨兽獓狠抖了抖身上蓑衣一般的毛发,将目光锁定过来,像锁定一只弱小的猎物。
影术已经施展不出来,阿啄抽出背在身后的长剑,打算拼死一搏。
剑还未出鞘,便听见有什么破空而来。
她抬头,看见的却并不是什么神兵利器,而是针尖似的狼毫。密密麻麻,闪着金光,火烧云一般压向那头大得像小山似的獓狠。
每一根狼毫上都承载着来人的灵气,它们在獓狠体内一齐炸开,不过转瞬而已,那头嚣张无比的史前凶兽便化作了一团血雾,整个过程干劲利落到连个尸块都没留下。
再一抬眼,来人已经直接挡在了她的前路上。
中土修士,在邢家搅乱了那滩浑水后,对于落星神宫的下任神官长,情绪十分复杂。他们过多地关注着他的私德,而对于他堪称恐怖的实力选择性地忽略。
但阿啄在进入这座神宫之前,是做足了功课的。
情报显示,元虚舟一直都没有本命法器,因为他不需要借助这些东西,通常是看到什么趁手就用什么,琴棋书剑,乃至一根树枝都能在他手里发挥出最大的效用。
他性情乖张,出手狠戾,没有人体会过他的极限在哪里,是绝对需要避开的对手。
幸运的是,她以普通修士的身份来神宫进行考核时,他还是星官之身,即便是中途升任了太微殿神官,也并未插手修士考核一事。
能这么顺利得手,还要多亏了他眼高于顶,无暇顾及他们这些最底层的修士。
只不过眼下死在他手里,也许并不会比死在獓狠嘴下好过多少。
阿啄看着挡住她去路的元虚舟,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神官大人,反应很快嘛。”
而且他居然进到游尸九野来了。
“不够快。”元虚舟说。
不然他不会,这么久才发现有她这么个人存在,而且长得,如此眼熟。
“要去幽天找元汐桐吗?”他继续问,“你的任务是杀了她,还是带走她?”
阿啄不说话了,她闭紧了嘴巴,对他的猜测不置可否,似乎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所以根本不会向他多透露半个字。
元虚舟并没有把她这点不配合放在眼里,他只是没有起伏地说道:“一直有传言说,大妖千颉在身边养了一名人族少女,但从来没有人真的见过。小琢——”
“你知道,你和炎葵长得很像吗?”
他其实很会杀人诛心。
面前这位比元汐桐大不了多少的少女,比元汐桐这个亲生的女儿还要像炎葵。
会有这么巧的事吗?
还是说,南荒那位千颉,有什么收集替身的癖好?
过激的言语他一个字没说,但话音刚落,面前的少女便克制不住地变了脸色。她捏着拳头,几乎是带着情绪地咬牙说道:“不像,一点也不像!”
看来她是知道的,并且称得上执迷不悟。
就在这时,负责将那位昏厥的炼器师带至四方结界的星官发来传讯,说那人吃了几颗药丸,现下已然清醒。昏厥前后的因果皆已交待,的确是小琢对他下的手,但奇怪的是,他的衣兜里莫名其妙多出了一个小木盒,里面装着一颗双头蛇的蛇胆。
元虚舟听完之后,神色并未有半分变化。
他只是看了一眼阿啄,问道:“蛇胆是你留给他的?”
承认自己心软是一件令人羞愧的事情,被这样当众问话,阿啄也只是感觉屈辱。
元虚舟察觉到了,但他没有管,继续问道:“为什么要留给他这颗蛇胆?是因为感到愧疚吗?可是你看看四周——”
天幕之上,裂缝越来越多,大批妖魔被游尸九野的怨气所吸引,正在源源不断地往里涌,横冲直闯着发动无差别攻击。一切都在坍塌,都在破碎,都在毁灭……
“如果没有人救他,他一样会死,拿着那颗他再也用不到的蛇胆死。那么,你在愧疚给谁看呢?”
“不要说了!”阿啄红着眼,将耳朵捂住,小声请求,“求你……”
一道酷烈的灵力突然自她头顶灌入,她安静下来,一脸惊异地看向突然逼近,将手虚拢在她头顶的元虚舟。但她说不出任何话来,只觉得自己连思绪都开始被人侵入,眼神也渐渐涣散。
人在濒临崩溃的时候,最适合被搜魂。
这样元虚舟才不会遭受到任何抵抗地,速战速决。
这人是千颉的死士,若她负隅顽抗,说不定在他得到有用的讯息之前,她就已经自裁。
搜魂术是禁术,中土修士们一般不推崇这种问罪方式,总得经过一番严格会审之后,才会在众正义之士的见证之下,“迫于无奈”地使用这样不入流地手段。
虽然说来很卑鄙,但眼下元虚舟不能再浪费时间。
他必须排除星官们的嫌疑,才能进行下一步动作。
“抱歉,不是故意要折磨你,而是我现在不相信任何人从嘴里说出来的话。”
真相,要自己看。
阿啄出生在赤水之畔,炎葵渡劫失败的地方,出生时间恰好就在炎葵渡劫失败之后。
她很普通地长大,很可怜地被灭门,又很不幸地被人送到了千颉面前,度过了一段极为艰苦的成长期。因为她出生的时间、地点包括长相都让足以人感到迷惑,以致于南荒那些大妖们都有些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况且炎葵妖力已散,转生成人也说得通。
但千颉本人很少出现在她面前,似乎对他来说,她只要活着就行。
不得不说,阿啄的出现在一定程度上拖慢了千颉的脚步,给了他错误的调查方向,以致于一直到不久之前,他才查到真正的炎葵已经在帝都扎根生子。
南荒有关炎葵的一切画像皆被下令销毁,知晓内情的大妖们对前主更是讳莫如深。所以阿啄一开始并不知道自己受到的优待是从何而起。
得知真相之后,她才自请成为死士,前往中土,想为千颉达成心愿。
她的帮手除了林诚,还有考核开始之前,负责入阵查验的一位星官。那人是将军府早年就扎进来的钉子,所以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就直接帮阿啄躲过了入阵盘查,令她顺利将捕神蝶带进了游尸九野。
她的任务到此为止。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收捕神蝶,也不知道为何那双蝴蝶引发的天崩会这么大,她甚至没有办法主动撤退,只知道三界通道打开之后,南荒的妖族大军就能无视边界线,顺着通道直入游尸九野。
去往幽天找元汐桐是出于个人意志,想证明自己的用处。
再多的讯息,也许是千颉没有向她透露,所以元虚舟搜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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