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进结界,是在害怕自己会连累旁人。
她已经自顾自地认领了罪魁祸首这个角色,所以想靠牺牲她自己,来求得他人的生机。
“别傻了,元汐桐,”元虚舟俯身凑近她的面庞,一字一句地戳破她天真的幻想,“他们是有备而来,就算昨日那对捕神蝶没有被你救活,他们也会找到别的办法,来发动这次杀戮。若论有罪,我的罪行比你更深。所以现在,我们至少
应该拿出解决问题的态度,而不是在这里寄希望于敌人仁慈。”
他知道做哥哥的应该好言好语的安慰她才对,但他同样也为自己明明已经意识到了问题,却还是瞻前顾后,没有尽全力阻止这场试炼而懊悔。
这番重话砸下来,元汐桐终于从死胡同里回过神,她止住泪水,看起来稍微镇静了一些,元虚舟才松开对她的钳制。
“我不放你走,当然是出于私心,但私心之外。也有一点微不足道的,想要阻止这个世道变得更坏的想法。”神官袍上绣有避尘符,即便是方才浴了几遍血,也没染上半点尘埃。
元虚舟伸手替元汐桐将额间的血迹擦干净,眉宇之间终于毫不掩饰地展露出对这个世界的厌弃。
纵然如此,他还是,选择去完成自己作为神官的使命。
“邢磊和千颉做了交易,南荒拿回炎葵的全部妖力,而你的骨血,则会被用来生祭他镇国将军麾下上万亡灵。若真被他得手,你觉得,他会拿这上万死灵军团做什么?总不会是给他唱曲儿吧?这是你绝对不能被千颉颃带走的理由,”元虚舟说,“这件事情,你比我清楚。”
元汐桐的脸色因为这段话变得一片煞白,她当然清楚,但是原本她以为元虚舟不知道。
“为什么……你要卷进来呢?哥哥。”元汐桐的眼睛又开始疼了,但她克制着没有哭,只是小声这样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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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虚舟会保护好她。”
直到一管烟膏抽完,千颉才像是想起了什么,冷不丁地回答了方才的问题。
但画眉鸟却有些担忧:“他们会逃吗?”
若以那两个人的力量,要逃走,也不是不可能。
“他不会逃的,”千颉对这次的结果十分笃定,“身为神官,既放不下这些无用的喽啰,又舍不下那半妖,那我也只能报以最高敬意,给元虚舟准备最悲壮的剧本,让他能够……死得其所。
通道中漂浮着的捕神蝶的鳞粉突然被一阵妖力煽动,带着极强的破坏力扑向本就四面透风的游尸九野,本来已经被修补好的几条裂缝竟然在此刻再次被撕开,几乎是在瞬间就新增了好几道裂口。
元虚舟抬眼看向几乎是已经失控的天幕,在元汐桐身前站定,将背影留给她。
她听见了他的回应。
“谁让你叫我一声哥哥呢。”
第48章 竟然还留了一手。
飞禽齐齐哀响,兽鬼乘风而下。密密麻麻的妖军如同天网,掠过天幕,掠过云层,次第向着地面笼罩过来,黑云压城一般,欲填满游尸九野之内的每一处缝隙。
四下变得一片昏黑,散落四方的灵力波动渐渐停止,像是已经齐齐放弃抵抗,缴械投降,绝望地等待着肉身被啃噬殆尽。
只有中央均天的四方结界,仍在巍然不动地流泻着金光。似黑暗当中的一簇烛火,灯油燃尽时,便会彻底熄灭,归于黑暗。
结界内其实很宽敞,但人们在绝境之时,往往喜欢聚集在一起,以图在和自己一样弱小的伙伴身上获得坚持下去的勇气。
隶属紫微殿的小星官看着一米之外不停扑过来,又被光墙给弹开的数条大蜈蚣,大嘴一张满口都是萃着毒液的尖利獠牙。他被吓了个激灵,抱着肩膀往里挪了挪屁股。
神宫之内气息洁净,四处都刻着避尘避虫的符咒,这小星官又是个平日里不出门的,在神宫待久了,他连一条虫子都没见过,更别说是这种……大得不像话的丑东西。
“就说今日不宜出行吧。”他小声叹了一口气。
今早他就给自己卜了一卦,卦象大凶。但神宫的任务压下来,又不得不接。和他一起当值的同僚,出门前突然腹痛难忍,为了不误时辰,和人换了班,回过头来看,竟然就此躲过一劫。
真羡慕啊。
“你卦这么准,要不占占我们什么时候出去呗!”说话的是那个原本不该她进来的倒霉蛋。分明她比谁都该哭,这姑娘却还跟个傻子似的,乐观得很。
“没有沐浴焚香,一身污秽,占不了。”他说。
姑娘没有勉强,她朝四周环顾了一番,注意到方才发动奇袭的飞兽,已经停止了攻击,只高高地在裂缝下盘旋,不知道究竟是被什么威慑住,还是单纯因习性使然,在等待着猎物倒下后,才会俯冲过来分食尸身。
不远处,厨娘已经升起了火,正在慢慢熬一锅羊肉汤。香气飘散在空气中,因着这香气,围坐在一起的星官们情绪倒也没那么恐慌。
至少能喝上一碗羊肉汤呢。
她撞了撞小星官的肩膀,问道:“要是我们能回去的话,你第一件事打算做什么?”
这问题把他给难住了。回去?看看四周,这结界眼见着越来越衰弱了,也不知道还能抵挡得了多久,就算突围也是插翅难飞。他们还能回得去?
他呆了好一会儿后,将肩膀塌下来,慢慢说道:“如果能回去,我应该会一个月不出门吧,你呢?”
“跟你正相反,”倒霉姑娘说,“我要多出去走走,跟姬照神官申请外派的任务,争取早日能像她一样——”
她指了指正东方的压阵星官——这道四方结界,东西南北方位各有一名星官来守阵,从方才起,这四名星官就一直在原地盘腿坐着,维持着结界运转,并且会一直维持到灵力耗尽。
被她指到的那一个,是个身形高挑的女星官,背脊挺拔,但额角已经渗了点汗。
她站起身来,正打算走上前去,却突然看到那位守阵星官从口中吐出一口血沫子。
与此同时,一直担心着大蜈蚣会不会突破结界攻进来的小星官,应当是今早避厄没做到位,出门忘走喜神方。守阵星官吐了一口血之后,他身边那块结界刚刚好就变薄了。
丈余长的大蜈蚣嗅到了突破口,尖利的獠牙刺破结界,上百只脚齐齐发力,动作迅猛地袭过来,一口便咬断了他一条胳膊。
这变故发生得太快,在痛觉传到脑海之前,那条胳膊就已经在蜈蚣嘴里被撕得稀碎。小星官的惨叫声卡在嗓子眼里,刚嚎出一个音节,便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人往后一拉,这让蜈蚣的第二口咬了个空。
蜈蚣的獠牙有剧毒,小星官被咬断的那支胳膊上冒着黑气,并且有迅速蔓延的趋势。他已经痛得快失去意识,耳边嗡嗡嗡地,似乎是星官队伍里的老人,临危不惧,将结界内还有余力战斗的人临时分成了两队。
一伙人去堵结界,一伙人将自己的灵力用来支援那因灵力枯竭而吐了血的守阵星官。
有医修赶到了他身边,一边给他喂解毒丹,一边沉着冷静替他处理伤口,嘴里还没什么情绪地说道:“这条胳膊废了,以后装个机关手吧,更好用,咬掉了还能再换一个。”
该死的医修。
在彻底晕过去之前,他在心里想,他们果然是一群冷血动物。
还在幽天的元虚舟感应到了结界的异动,他人没有挪动脚步,只是抬起手,看着掌心浮现出来的四四方方的光柱。光柱已经有一面变得薄弱而黯淡。
四方结界由他的灵力发动,阵眼在他手上。
他们被困的时间太久,没有天地灵气作为补充,每个人都呈现出了灵力衰竭之相。守阵的星官是,他也是。
这里唯一不受影响的,只有元汐桐。
羽族之主的力量对上古时期的飞兽竟也能起到威慑作用,再加上她方才妖力失控外泄,垒在周围的妖兽尸身如一道天然屏障,泾渭分明地划分出一块安全区域。
元虚舟咬破指尖,重新以血注入灵力。
正在齐力抵挡妖兽攻击的星官和修士们,撑到了结界重新筑起。他们瘫坐在地上,眼望着那道抵挡住妖兽的光墙正在渗出道道血光,心里不知道该想些什么,只是希望赶紧结束吧。
不论是生还是死。
突然厨娘大声说了一句“开饭了”,众人才惊觉,这人竟然没受外力影响,一直在坚守着自己的职责。
楚怡星官第一个走过去,端了两碗满是羊肉块和萝卜片的羊汤,她将其中一碗递给一直在替人修理机关的容语,又走回去。停顿片刻,还未开口说话,厨娘就说道:“汐桐星官和其他压阵星官们的那一份,我另外留了一锅。”
“有心了,多谢。”
元汐桐闻不到远在钧天的结界内的肉汤味,也看不到结界内的情况。她只能看到咬破了指尖加固结界的元虚舟,食指的伤口已经没办法自行愈合,似乎连凝血功能都受到了影响。
“你已经没有多余的灵力来疗伤了,”她提醒道,“我可以用妖力去驱逐它们,能撑一时是一时。”
现在她的半妖的身份暴不暴露已经不是最重要的问题,最重要的是他们必须要活下去。
但她在短短一个月之内,连续吸收两件灵器,力量根本没有得到消化。飞兽们虽然暂时停止了攻击,但同时也在环伺。一旦察觉到她露出破绽,便会俯冲而下,发动更为残暴的征伐。
“不行,”元虚舟摇摇头,“你的力量不稳定。”
借助于她还无法自控的妖力,就跟把一桶不知道何时会爆炸的火药扔进人堆里,虽然妖魔暂时不敢近身,但万一爆炸,便是全军覆没。
不论是她的性命,还是神宫上百号人的性命,元虚舟都不愿意去赌。
明明已经是地狱般的处境,元虚舟却表现得异常镇静。
他不再管那道小伤口,面容肃穆地看着已经破败得不成样子,像被一刀一刀凌迟过的天顶。天顶在陡然增加了数道裂缝之后,竟然不再有扩大的趋势。这才像是终于确认了什么,回头对元汐桐道:“你也注意到了,是吗?”
“嗯,”元汐桐的眼睛虽然还泛着红,但她的确学着冷静,学着认真思考,“裂缝停止了。”
“所以,你刚才并没有输,甚至是快赢了,”元虚舟说话的语速快而清晰,“千颉才会恼羞成怒,把捕神蝶杀死。”
恍惚中,元汐桐好像回到了秦王府里,元虚舟得空给她当教习的时候。
秦王花了大价钱请来教习专门教导她,起初也只是想给她找点事做,本着一碗水要端平的想法,让她和未来要做神官的哥哥之间,至少在表面上看起来差距不要那么大。
她没有灵根,其实学什么都学不会——教习也是这样想的。每次他来府里,都只是象征性地哄她几句,然后放任她自己在那里玩。
元虚舟结束了他的课程之后,如果有空,会过来检查她的功课。他心里知道教习拿了钱没办事,但这是秦王默许,是为给妹妹营造出她不是异类的“用心良苦”,所以他便也什么都没说,只耐心细致地重新替她将功课梳理一遍。
那些她自己想不明白,别人也不耐烦教的东西,从他嘴里说出来,她总是更加愿意听。
因为即便是再小的孩子,都能隐约能感受得到,谁才是那个没拿她当笑话,愿意认真对待她的人。
就像现在这样。
元汐桐在这瞬间就明白了元虚舟的意思——不能为千颉所用的东西,他宁愿毁掉,也不愿落在别人手上,成为别人反将他一军的武器。
“他做这么大的局,自己却躲着不出现,说明他师出无名,无法以南荒的名义单方面向中土宣战,因为其他三荒的妖主不会坐视不理,”元汐桐看着天幕上成倍涌进来的妖兽,内心却莫名燃起了一股希望,“捕神蝶很有可能就是他的底牌,而这副底牌,他已经用了。”
“嗯,这样的情况反而对我们有利,而他如果想要生擒你……或者带走那个死士,至少他会留个门,在趁人不备的时候出手。既然捕神蝶已死,他们还想顺着原路回到南荒,手上必定有什么东西。”
元虚舟的视线在妖军中逡巡,突然,他像是锁定了什么,脸色竟然有笑意闪过:“比如三界令牌。”
“罗青桑,”他打开传音阵,对着虚空叫出一个名字,“南荒那个死士还在你手上吧?”
元汐桐有些诧异地抬眼看去,只见元虚舟面前似乎产生了一股小范围的灵力波动。接着,那里响起来一道声线略沙的女声:“在,昏着呢。”
“星线图上的羽族,看到了吗?”
“看到了,一个七人小队…爸1四八一流9流散…来的这块令牌,气息有点淡了,应当不是近几年发出去的。我查查看,是属于一个叫——”
元虚舟却对令牌原本的归属不感兴趣,时间紧迫,他截断她的话头:“都交给你,清理干净后,将令牌夺回来。其他人原地待命,我需要你们最大程度的保存体力。”
“是!”
传音阵中的其余压阵星官回话的速度很快,只有罗青桑,在沉默了片刻后,说话的语气竟然多了股咬牙切齿的意味:“你知道……我忍了多久吗?元虚舟!我麻烦你,下次,快一点下令,把我憋死了我找你要工伤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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